清脆的鸣金之声,于战场上空回荡,窦建德的大军,似那退潮的汹涌潮水,在抛下将近三千具尸体之后,匆匆退去。这场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攻防恶战,至此,暂且落下了那沉重如铅的帷幕。
战后,薛万彻神色凝重,细细清点战果。此役,隋军同样折损了近两千名英勇无畏的战士,诚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一仗虽成功击退了王伏宝,然隋军自身所受之创,亦是极为惨重。而这,仅仅只是窦建德的先锋部队罢了,倘若窦建德的大队人马尽数南下,薛万彻实在难以揣度,究竟该以何种方略抵御。
“传我将令,着北海大营即刻再调两万将士,前来驰援!”返回营中,薛万彻沉默许久,而后将一枚令箭,郑重地递与亲卫,语气沉沉地说道。
此次他出兵济州,所带兵马共计两万。但如今看来,仅仅应对一个王伏宝,这两万大军已然显得捉襟见肘。若是窦建德倾巢而出,仅凭手中这已然不足两万的兵力,怕是决然无法阻挡窦建德的凌厉攻势。
如今山东之地,历经两年的休养生息与发展,共有大军八万。其中两万驻军于胶东一带,皆为水军,由张亮统御;两万兵马则常年驻守齐国,以防范李世民。而薛万彻眼下能够调遣的全部兵力,便是余下的四万大军。然而窦建德此番来势汹汹,即便坐拥这四万大军,薛万彻心中亦是毫无底气,不知能否成功抵挡。如今,他也唯有拼尽全力,而后听凭天命的安排了。
“喏!”亲卫领命,接过薛万彻的军令,飞身上马,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去。
稍作思忖后,薛万彻又唤来一名亲卫,迅速修书一封,交予亲卫,神色严肃地说道:“你务必携此信,以最快的速度赶赴南阳,将信亲手呈交陛下。”
面对窦建德那来势汹汹的进攻,山东能否守得住,薛万彻心中实在是没底。此事干系重大,必须尽快奏明朝廷。至于陛下会作何决断,此刻的薛万彻,已然无暇顾及了。
“喏!”亲卫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接过书信,转身离去。
……
汾丘,王伯当的大营之中。
“将军,已探得裴元庆的消息。”一名偏将匆匆步入王伯当的营帐,恭敬地躬身禀报道。
“哦?”王伯当听闻,神色顿时一凛,沉声道:“速速道来!”
“回将军,那裴元庆前往陈留一行,似乎接回了一批人,扶老携幼的,行军速度甚是迟缓。不久前刚过武平,依此情形,要回到郏县,至少还需五六日的时间。”偏将详细禀明。
王伯当听后,不禁心生疑窦。裴元庆放着郏县与自己对峙的紧要之事不顾,却跑去接回一批难民,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可知那些是何等人物?”王伯当追问道。
“末将不知。”偏将无奈地苦笑着回答。
“再去详查!”王伯当挥了挥手,吩咐道:“定要将那些受裴元庆庇佑之人的身份,探查得清清楚楚。”
“喏!”偏将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望着偏将离去的背影,王伯当眉头紧锁。无论如何,裴元庆身边如今仅有五百人,而自己却坐拥五万大军,兵力乃是裴元庆的百倍之多。若就这般任由裴元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肆意来去,那自己也实在是太过窝囊了。
只是,若这是裴元庆设下的诱敌之策,自己贸然出战,岂不正中其调虎离山之计?
犹豫纠结片刻之后,王伯当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心一横,暗道:干他一票!
若是连区区五百人都畏惧不前,那自己又有何颜面,担当李密麾下的第一猛将?
“来人!”王伯当对着帐外高声呼喝。
“将军。”一名亲卫应声而入,躬身行礼。
“去问行军都监,我军如今可供调遣的骑兵,有多少?”王伯当沉声问道。裴元庆麾下皆为骑兵,虽说仅有五百,但行动如风,来去自如。若自己仅以步兵出战,即便将五万大军尽数调出,在这平坦开阔的中原之地,恐怕连裴元庆的影子都难以触及。
“喏!”亲卫领命而去。
不多时,亲卫返回,向王伯当禀报道:“将军,我军现有战马六千余匹,然精擅骑术的将士,仅有三千人!”
在与朝廷的征战之中,若无骑兵,着实吃亏不少。故而当初接到请求后,李密便送了一批战马至汾丘。不过战马之事,倒还容易解决,只要有银钱,总能设法弄到。对李密而言,真正匮乏的,乃是精擅骑术的将士。毕竟步兵骑上马,并非就能立时成为骑兵,这需耗费时日加以训练,而李密如今最为缺少的,恐怕便是训练骑兵的时间。
“三千人?”王伯当思索片刻,道:“足够了!传令这三千骑兵即刻集结,另外再挑选五千兵马,随我出征!”
想当初,裴元庆仅凭一万骑兵,便生生将马鹿、李河的三万大军打得溃败。有时,人数对于裴元庆这等猛将而言,确实难以起到关键作用。
“喏!”亲卫领命,再次前去传达命令。
……
中阳山,如今已然成了邓超的地盘。
自上次高甑生被擒后又逃脱回来,虽说邓超表面上并未表露什么,甚至还为高甑生和洛勇据理力争,但此后每逢提及朝廷,高甑生总会流露出几分难以言表的恭敬之意,这也使得邓超开始渐渐疏远高甑生。
对此,高甑生倒也没有太过在意。在他想来,如今自己因家人被李密掌控,不得不为李密效力,但经此一事,他对天子确实是发自内心地恭敬与感激。
疏远便疏远吧,最好别再差遣自己。反正自己并未背叛,邓超不用自己,可自己也已尽力相助,李密总不至于因此便对自己不利吧。
然而,显然这只是高甑生一厢情愿的想法。这一日,正在巡逻的高甑生,忽然接到传令,言说山下有人自称是他兄长,前来投奔。
听闻小校的禀报,高甑生目光一沉。他虽为人憨厚老实,却并非愚笨之人。当初离乡之时,留下兄长,便是为了让兄长守护父亲和高家庄。如今兄长前来,莫不是高家庄出了变故?
念及于此,高甑生不敢有丝毫耽搁,赶忙亲自带着亲卫下山,将高甑贤一行人接入了山寨。
“高甑生的兄长?”山寨之中,接到部下禀报的邓超,眉头微微一蹙,思索片刻后道:“高将军乃是我军的重要将领,既然他兄长前来投奔,理当妥善安置。来人,随我一同前去看看。”
这段时日,他与高甑生的关系略显僵硬。后来邓超也想明白了,如今自己困守孤山,高甑生虽说上次败给了徐世勣,但这并不能表明高甑生能力欠佳。况且以高甑生的性情,加之家人皆在李密的掌控之中,他是决然不会背叛的。想通这些后,邓超便一直寻思着找个机会,修复与高甑生之间的关系。
“喏~”
另一边,高甑生将高甑贤一行人迎入自己的住处后,终于按捺不住,拉住高甑贤,焦急地问道:“兄长,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你会来到此处?父亲他老人家可好?”
“甑生放心,父亲倒是安好,只是高家庄……唉~”一想到经营百年的高家庄就此毁于一旦,高甑贤心中满是苦涩。
“高家庄怎么了?”高甑生紧紧抓住高甑贤的手臂,沉声问道。
“高家庄没了。”高甑贤苦笑着,将高家庄所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知了高甑生。
“洛勇这等小人!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高甑生听闻后,双眼瞬间泛起红光,愤怒地吼道:“李密这狗贼,背信弃义,我为他出生入死,他却害我家人,毁我高家庄,他日我定要杀到南阳,灭他满门!”
“高甑生!”一声厉喝陡然传来,邓超面色铁青,一脚踹开房门,目光森冷如霜,落在高甑生脸上,沉声道:“原本我还以为你是受了洛勇的冤枉,如今看来,倒是我错怪他了。你竟敢口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莫不是想造反不成!?”
“张将军,我向来敬重你这一路对我的照拂!”高甑生一把拦住欲要动手的高甑贤,看着邓超沉声道:“然而李密害我家人,灭我宗族,背信弃义,他有何资格称君?我高甑生就算无功,这一路亦是兢兢业业,从未有过丝毫懈怠。可李密却听信洛勇这小人的谗言,派兵毁掉我高家庄,如此之人,我凭什么还要对他尽忠?”
邓超听后,心中一紧,目光冰冷地看向一旁的高甑贤,沉声道:“甑生,切莫受了小人的挑唆。此事待我向主公问明情况,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公道?”高甑生冷笑一声:“不必了,我高家庄的公道,我自会亲手去讨!”
“放肆!”邓超眉头一皱,沉声道:“给我拿下!”
“喏!”几名亲卫毫不犹豫地朝着高甑生冲去。
“滚!”高甑生猛地一脚,踹在一名亲卫的胸口,那亲卫的胸口顿时凹陷下去,整个人更是如断了线的风筝般,被高甑生一脚踹得飞了出去,将身后的几名亲卫撞得人仰马翻。
高甑贤见状,上前一步,举刀便朝邓超劈去。邓超吓了一跳,连忙挥剑抵挡。高甑贤虽是高甑生的兄长,但却不似高甑生那般天赋异禀。邓超挡了一刀后,发觉高甑贤并无高甑生那般强悍,心中稍定,与高甑贤战在一处。二人刀来剑往,一时间竟斗得难解难分。
“甑生,还不动手!?”高甑贤见一时难以拿下邓超,焦急地向高甑生厉声喝道。
“这……”高甑生看向邓超,目光中透着犹豫。就在这片刻之间,周围已然聚拢了大批将士。他们见有人与邓超争斗,纷纷围上前来,欲将众人拿下。
“若不动手,我们今日都要命丧于此!”高甑贤再次厉声催促。
高甑生看了一眼围上来的将士,心中终于下定决心。他上前一步,挥刀将两人隔开。他力大无穷,哪怕是同时对两人发力,犹如同时与两人对敌,一刀之下,仍然震得两人手臂发麻。
“你干什么!?”高甑贤怒道。
高甑生并未理会,上前一步,趁邓超尚未反应过来,一把将他抓在手中,手中战刀横在邓超颈间,扭头看向围上来的众军士,深吸一口气,大声喝道:“还不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