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之地,正有条不紊地接纳着从淮泗远道而来的百姓。徐世勣于汾丘屯兵扎寨,其势如猛虎眈眈,时刻威慑着李密,令李密犹如芒刺在背,不敢稍有异动。然战事过后,传来的消息却别有隐情,此次流民迁徙,账册之上仅记着朝廷所需的十一万百姓,实则,两淮之地竟有近三十万百姓一同踏上迁徙之路。即便李密家底殷实、根基深厚,先是损兵十万,如今又痛失三十万百姓,这于他而言,不啻于一记沉重的猛击。
而在遥远的山东平陵,薛万彻正深陷苦战的泥沼,难以脱身。
“将军!窦建德又遣来一支援军,那王伏宝此刻正在营外叫阵,气焰嚣张至极!”军营之中,薛万彻的偏将匆匆上前,一脸肃然地躬身禀报道。
“如今我军还剩下多少可堪一战的将士?”薛万彻神色凝重,深吸一口气,转头急切地询问道。
“回将军,连同轻伤的弟兄们,约莫还有一万五千人上下。”偏将躬身,言辞沉稳地回复。
一万五千?
薛万彻疲惫地闭上双眸,心中暗自思忖,王伏宝那边援军源源不断,而自己这边,山东如今能够调集的兵马已然全部在此。以这一万五千之众,想要守住山东,如今看来,实如登天般艰难。
“将军,营外有几人求见,自称是将军的故交。”一名校尉快步走进营帐,恭敬地躬身禀报。
“故人?”薛万彻眉头微蹙,看向校尉,“可曾报上姓名?”
“未曾报上,不过此人射出一物,言称将军见了,定会允他们入营。”校尉说着,将一枚龙形令牌呈给薛万彻。
“这是……”薛万彻瞧见令牌,先是眉头紧皱,旋即脸上绽出一抹惊喜之色,“快请!”
“喏!”校尉心中暗暗称奇,还真被那人说中了,当下赶忙转身疾步而出。不多时,便领着几人进入营帐。
为首一人,面目儒雅,年约三十余岁,双眸虽含笑意,却隐隐透着一股阴冷之气,令人心生寒意。
“先生,您怎的来了?”薛万彻见此人,不禁大喜过望。来人不是别个,正是当初杨桐差遣来组建山东情报网络,同时充任他与张亮军师的宇文宬。
宇文宬微微一笑,点头道:“前方战事吃紧如焚,宬近日接到陛下诏书,特来襄助将军一臂之力。”
“唉,如今敌众我寡,这营寨怕是撑不了几日了!”薛万彻长叹一声,苦笑着摇头,满脸无奈与忧虑。
“窦建德此番挥师十万南下,其势汹汹,确实难以抵挡。”宇文宬神色凝重地点点头,“窦建德非李密可比,其麾下精兵猛将如云,且久经战阵,又有诸多谋士辅佐左右,仅凭我山东一地,着实艰难。”
“且据情报所言,那泰山的武士昭,已然投靠了李世民。”宇文宬接着说道。
“什么!?”薛万彻怒目圆睁,猛一拍桌,霍然起身,“士昭为何背叛于我!?”
此事着实毫无道理,武士昭与薛万彻多次并肩作战,情谊深厚。当初李世民后路被断,武士昭没了后顾之忧,便欣然应下薛万彻的邀约。虽说眼下局势危急,但只要朝廷能解决李世民,泰山那边便能腾出手来,二人携手,未必不能挡住窦建德。
宇文宬亦是无奈地叹口气,道:“此前陛下已连下三道诏书,严令李世民退兵,可李世民表面奉诏,实则非但不退,反而步步紧逼。”
薛万彻听闻此言,心中恍然。武士昭虽与自己交情匪浅,但事关泰山郡的安危,他定是不愿泰山郡遭受战火涂炭,故而投靠李世民,倒也情有可原。一边是私人情谊,一边是家乡存亡,在此等情形下,武士昭做出这般抉择,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薛万彻心中难免难受,毕竟曾是并肩作战的袍泽兄弟。
“那陛下可有何指示?”薛万彻甩了甩头,强压下心中情绪,开口询问。
“坚壁清野,退守胶东。”宇文宬神色冷峻,沉声道。
“这……”薛万彻眉头紧皱,“那岂非要舍弃整个山东?”
胶东之地,薛万彻再清楚不过,即便历经这两年的经营发展,在大多数人眼中,依旧是一片荒僻之地。
“陛下信中言,存人失地,总好过存地失人。山东虽失,只要人尚在,总有夺回之日。但若人皆亡故,即便保住山东,又有何益?”宇文宬缓缓摇头,“我已将诏书传与虞大人,如今虞大人已着手迁徙北海一带的民众,我等恐怕还需坚守月余。”
“月余?”薛万彻苦笑着摇头,“窦建德不断增派援军,如今营中可战之士不过一万五千人,而那王伏宝麾下,少说也有三万兵力。莫说一月,再如此下去,怕是连三日都难以坚守。”
“无妨,先挫他一阵再说。”宇文宬神色镇定,微微一笑。
“王伏宝勇略兼备,不可小觑。”薛万彻面带苦笑,“此前与他交过手,末将恐非其敌手。”
“河北五大名将,在下亦有所耳闻。然战争之道,并非仅仅斗将。请将军与我同去营外一观!”宇文宬目光坚定,微笑道。
“也好!”薛万彻点头,当下带着宇文宬一行人来到辕门之上。但见王伏宝见薛万彻迟迟不应战,已然发动攻势。整个大营之外,一排排叛军士气高昂,如饿狼般悍不畏死地顶着弓箭,朝着辕门猛冲。一枚枚石弹自天而降,落入叛军之中,然而造成的杀伤却颇为有限,且带来的震撼,远不及第一日那般惊心动魄。
薛万彻默默搭上弓箭,正欲杀敌,却被宇文宬伸手拦住。
“将军箭术固然高超,但一人之力终究有限,能杀几人?”宇文宬轻轻摇头。
“可若不如此,又如何提振士气?”薛万彻满脸苦涩。
宇文宬目光投向那从天而降的石弹,又扭头看了一眼后排的投石车,沉思片刻后道:“可将石弹换成碎石,将军不妨一试。”
薛万彻看了看投石车,点头称是,当即命人将石弹替换成碎石。花费一刻钟工夫,将原本牵引石弹的绳索换成兜囊,装满一蓬蓬碎石。
“发射!”见宇文宬点头示意,薛万彻猛地挥手,一声大喝。
“嘎吱~”“呼~”
随着一声声沉闷巨响,整个天空仿佛瞬间暗了几分。虽说皆是碎石,但为确保杀伤力,那装在兜囊里的碎石,每一块皆有拳头大小。此刻经投石机发力,如天女散花般,将辕门之前数十丈方圆尽皆覆盖。拳头大的石块带着尖锐呼啸,如雨点般倾盆落下。
虽无之前一颗石弹落下时那般惊天动地,但其威力却不容小觑。投石机之力加上从天而降的惯性那,拳头大的石弹,竟能贯穿盾牌。
正在冲锋的叛军将士,在碎石落下瞬间,成片倒下。即便手持可抵御锋锐箭簇的木盾,在接连不断的碎石撞击下,转瞬便被击碎。打在人身上,瞬间便是一个巨大血洞,哪怕并非要害部位,也足以令人瞬间丧失战斗力。
只是刹那之间,辕门之外,近三成叛军倒下,残肢断臂遍地都是,甚至有人内脏都被打出,整个战场瞬间化作人间炼狱。
“这……”不独叛军惊恐万分,便是薛万彻亦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惊得目瞪口呆。宇文宬虽想出此计,却也未料到投石机换上碎石后,杀伤力竟如此惊人。一时间,辕门上下,陷入短暂的死寂。
“嘎吱~”
沉闷的嘎吱声打破寂静,叛军将士脸上闪过惊恐之色。紧接着,嗡的一声闷响,又一波石块铺天盖地砸来。
“跑~”不知谁怒吼一声,全然不顾后方命令前进的战鼓声,发疯般朝着远处奔逃。
王伏宝面色阴沉如墨,抬眼看向辕门之上的薛万彻,冷笑一声:“不过是些旁门左道罢了!执法队上前,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喏!”王伏宝身后,早已待命的一支执法队齐声呼吼,如恶狼般凶狠地冲上前去。接连数十名欲逃跑的叛军将士,被无情斩杀,混乱的局面方才得以遏制,重新朝着薛万彻的大营发起冲击。
“投石机继续发射!儿郎们,随我迎敌!”薛万彻兴奋地大吼一声,敌军连日来高涨的士气,终于被成功压制,接下来的战斗,想必会轻松些许。
“我们的投石车呢!?”眼见士气在对方投石机打击下不断低落,己方却无应对良策,王伏宝环顾左右,愤怒地咆哮起来。此前他着实未将投石机放在眼里,只当它除了吓人别无大用,可如今看来,若没有投石机压制,对方投石机肆无忌惮地来上几波碎石雨,这原本唾手可得的营寨,又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才能攻破。他可是在窦建德面前立下军令状,务必拔除这营寨,为大军南下扫除障碍。
“将军,此处地势狭窄,不适宜投石车作战,所以上次运送辎重,并未运来投石车!”郭超满脸苦笑地说道。
“谁说没用?看看对面,怎会没用!”王伏宝一把揪住郭超的衣领,厉声喝道。
“将军,是您自己说的啊。”郭超一脸无奈地看着王伏宝。
“……”王伏宝默默松开郭超的衣领,眉头紧皱,看着在对方投石机与弓箭压制下,伤亡不断攀升的部队,心中一阵刺痛。良久,才沉声说道:“鸣金,收兵,来日再战!”
“铛铛铛~”
清脆的鸣金声响起,叛军如潮水般退去。薛万彻惊喜交加,看向宇文宬道:“先生真乃神人也!”
“此战得胜,应能支撑几日。不过此法过于取巧,且碎石数量有限,之后恐仍有苦战,将军需早做打算。”宇文宬微笑着说道。
“嗯!”薛万彻目光坚定地看向王伏宝大营方向,狠狠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