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话音未落，其中一方打扮时尚满头黄毛的男人正举着手机，不知道是在直播还是怎么，顶着我的目光就开口了。
「好好说？我怎么好好说！我是来剪头发的，不是让人推搡辱骂的！」
跟他对垒的男孩瞬间拔高了声音。
「推搡辱骂？我为什么推你？大家都是领号排队的，你插队几个意思？就你的时间是时间，我们的不是吗？你知不知道，我们中间有很多人都是外地过来的，我凌晨4点就来了，硬生生在门口排队等到开门放号。」
「大家都排队，你是比别人多个眼睛啊还是多个嘴啊，你怎么就不能排队了？」
一听是因为插队导致的，其他围观的吃瓜群众也自觉向着他说起了话。
【是啊，玉红姐毕竟只有一个人，大家排队等等也就算了，都急，就不要插队了。】
【插队还有理了？你凶给谁看呢，整的自己跟精神小伙似的，别人就怕你了吗？】
【哥们，都是男人，谁说话都有个冲动的时候，再说插队本来就是你不对，怎么你还先咬上人了。】
……
一看他的样子，我就知道是同行。
我顺势从屋里抄起一盘水果递给他。
「是啊，大家都是千里迢迢的过来的，插队实在是不该。」
「而且这位朋友，你是来干嘛的我也清楚，我建议所有同行们可以在直播间学，把线下的机会留给顾客，毕竟有人是真来剪头发的……」
黄毛不得民心，再加上周围的人大都是指责他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
他抬手一把掀翻了我递出去的水果。
「大家都是剪头发的，你不就是出名了点吗？有什么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趾高气昂的教我做事的？他说我插队我就插队了吗？还有你们，说什么精神小伙，我精神不精神关你们吊事？一点小恩小惠就想收买人，我看你的理发店能开到什么时候！」
「我就纳闷了，说到底，有什么好学的，都是一个剪子随便绞，你不就是想偷懒给他们剪了一半吗？真正的理发师是在替顾客考虑，让他们少跑两趟！而不是隔三差五就得来找你“修一修”！」
「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有这时间，你一个女人还是在家老老实实生孩子养孩子吧，这不是你能玩得起的行业，否则吃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他一个人说得兴起，还斜楞着眼不断上下打量我。
他出言不逊，我也不想忍。
还没等我开口，排队的顾客就义愤填膺的冲了上去。
【你他妈说什么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看你个龟孙子就是纯嫉妒吧！】
【笑死，你还在这儿当上判官了，你是哪儿来黄毛怪啊？】
【给我们说说你是哪家店的托尼乔治，还是哪个戴耳麦的总监？我们好避个雷。就冲你这个人品，就能知道你们店也不怎么样，你们老板让你来学，真是浪费时间！】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用当下各种流行语和网络梗怼的黄毛连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眼见他们大有越吵越凶的倾向，我朗声道。
「行了！我没时间跟你吵架！」
「你要是来学习技术的我欢迎，但你也别影响我们的正常秩序，你要是为了求流量求关注度专门来跟我的顾客们吵架的，那你还是趁早离开！别等到我报警就不好了，我不管你是来干嘛的，但你现在要是再跟大家起冲突，影响我们的工作，我就报警了！」
「我从来不觉得同行来有什么不好的，我的手艺也是出去跟别人学的，大家学点东西回去给自己的顾客剪发也很好，但我欢迎的是真正想学东西的，而不是打着直播的名义用我当噱头博取流量挣钱的。」
「这个网络，不是让你们这种人这么玩的！」
大家自发给我鼓起了掌，黄毛脸色又青又红，收拾好自己的设备冲出人群离开了。
出于对刚才给我说话的顾客们负责，我问清了最后一个人的排号，打算什么时候给大家都剪完头发，什么时候再关门。
这次，哪怕干个通宵都可以。
5
自从上次那件事过后，我店里的热度一直猛涨。
连我都有些怀疑起了自己，以前好像也没见过这么多需要剪造型的男人们。
因为人流量的激增，每天我得从7点开门忙到半夜，几天加起来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
别说爸妈了，连朋友都看不下去了，纷纷劝我注意身体。
可我却无暇顾及那么多。
因为有黄毛的前车之鉴，我雇了人维持秩序，而且还给大家发水、分发水果，争取让大家等的舒心。
当然，在我店门口排队自然也会影响别人家的生意，我还特意跟附近老板都知会了一声，提出可以给大家免费剪发的主意。
大家也很谅解，欣然同意，也表示不会跟我家排队的顾客“堵门”计较。
门口卖水果的大妈还宽慰我。
「没事，你红了好啊，你红了整条街就红了，到时候他们有个嘴馋口渴什么的，还不是便宜了我们！」
附近的店家们为了抓住这波流量，进饮料的进饮料，买烤肠机的买烤肠机，甚至还有人专门做便携凳子租赁的，也赚了不少。
大家都有收入，我也就放心了。
剪发是个体力活，每天忙忙叨叨的，能坐着的时间不过十分之一，大部分时间都得站在顾客身后抬着双手，左跑右跑的换位置观察造型。
虽然偶尔有一两个失误，但顾客也都很体贴的表示不计较。
更别说有人来剪发付钱就算了，还经常给店里买些鲜花水果的。
到后来，大家开始自发的送剪子、送吹风机、送海绵擦、送洗发水、送柴米油盐酱醋茶……感动的我鼻涕一把泪一把。
但很快，事情不再想我想象中那样顺利了。
终于忙完店里的活后，我开始像往常一样刷着关于我的词条。
却突然在热搜上发现一篇标题为“玉红男发真无耻！”的视频贴，转评赞还很多，一看就是已经在网上发酵好长时间的，说不定背后还有推手的那种。
我点开视频。
视频里，一个男人义愤填膺的站在镜头前，公然举报我的行为违反了国家法律，拉低了整个美发行业的水平。
他口口声声指责我——
「我不知道马玉红为什么这么红，难道就因为她的名字吗？（笑）我敢这么说，她的出现就是把我们整个美发行业搞完了，最起码倒退二十年！太悲哀了！」
「你说你自己干了十多年，可你的价格这么低，不就是因为对自己的水平不放心吗？」
「我敢拍着胸脯说，我在我们这一片的技术是最好的，价格也是最高的，一分价钱一分货，现在去你店里剪头发的都是贪图小便宜的！」
「你能代表的，只是你个人当地的物价而已，这么低的价格不就是在扰乱市场吗？好像显得我们这些都在骗人似的，还怎么做生意？」
「我们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学了日本的技术，韩国的审美，美国的设备，就是为了连成本都收不回来吗？这样下去，大家都会以为我们这些东西只值这个钱了！你以一己之力拉低了我们整个行业的档次，真让人恶心！」
……
「马玉红，我代表全美业人抵制你！你如果不提价、不放客就是不给同行面子，同行也不会给你面子！我们走着瞧！」
我只是在自己县城里干着理发店，连周边的理发师都没说我怎么样，他一个离我十万八千里的所谓托尼老师，还指责起我来了。
我保持30元是我的事，影响到别人了吗？
听到这些话，我气得整个人都发抖。
这个脸我熟，太熟了。
可不就是那天闹事以后被群情激奋赶走的小黄毛嘛！
6
视频虽然流量不错，但我点开评论区一看，舒心了不少。
现在网友们不像以前一样被舆论左右了，尤其看我做的还是好事儿，直接个个痛批起了黄毛。
【没事吧大哥，还影响美业，我看是影响你一个人的提成了吧！你们离人家不远，我要是顾客也愿意花一二百的车费去剪个30的头发，最起码我自己满意！你是什么东西？还当上互联网小警察了？】
【在这个三步一总监两步用耳麦的年代，返璞归真果然不行。】
【人家听得懂话，不跟顾客多废话，这还不好？】
【我就奇怪了，是不是只有推卡办卡，搞次头发三五百的理发师才是顶级理发师，才是你们不抵制的？】
……
除了正常顾客，一些同行也纷纷发视频吐槽他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行为。
同样都是做美发的，人和人的差别就是这么大。
大概是网友们的攻击力太强了，黄毛让视频飞了几天后就出于压力关闭了评论区，后来怕被网暴，他还隐藏了视频。
这波流量却给我带来了不少客户，有的还为了专门刺激黄毛，千里迢迢晒了自己来我们县城的车票。
他们戏称“从来没有这么想见过一个女人”，我的“玉华男发造型”也越来越红火。
不过随之而来的，就是身上各种大病不断、小病缠绵。
先是腰椎颈椎不舒服，到后来我只能身上贴满膏药，一边还得干活了。
不过看着一颗颗帅气的脑袋从我手下出来，大家走的时候都喜滋滋的，我也觉得没那么不舒服了。
眼看黄毛同行黑我未半而中道崩殂，我也放了点心。
可我没想到，他的阴谋在后面。
视频隐藏后，他们并没有销声匿迹，反而由好多一起黑我的同行，组成了一个“抵制玉红联盟”，
有同行卧底进去给我发消息，声称他们在里面商讨着要怎么针对我、搞臭我。
我虽然看在眼里，但也没放在心上。
且不说天高皇帝远他们没法在线下整我，现在网上风评清一水的倒向我，他们就算说什么网友们也不会信的。
可事实证明，是我把他们想的太简单了。
没过多久，我就发现最近上级监管部门来我们店里的频率越来越勤了。
如果说以前一个月来一次的话，现在隔三差五就得露个脸。
我正给顾客剪头发的时候，自称税务局的工作人员毫不客气的推门而进。
「你好，我们接到举报，有人匿名投诉你们店铺偷税漏税，请暂停营业，配合我们调查，并提供一下相应的税收回执单。」
我只好停下手里的活，怀着最大的歉意遣散了外面排队的顾客，配合对方各种调查。
一会要回执单，一会纳税记录，人家说什么我就得提供什么。
一来一回浪费了一天的时间。
好在作为中国人，我这点觉悟还是有的，纳税这方面是义务，自然不用多说，他们也没查到我头上。
可是我的时间就这么浪费在了无意义的检查上。
没隔两天，我正工作的时候，消防队的工作人员又来了。
还是同一套说辞——
「你好，我们接到举报，有人投诉你们店铺消防设施不过关，缺乏灭火器等基本设施，请暂停营业，配合我们调查。」
我只好暂时关门，配合他们将店铺里里外外转了一遍。
从烟雾报警器到应急照明灯，从灭火器数量到防排烟系统，总算勉强过关。
不过人家照样给我开具了处罚证明——灭火器数量不够。
我只好拜托朋友第二天专门买了几个灭火器放在店铺里。
虽然我是无烟店铺，不一定能用到灭火器，但我也得配合国家的执法工作。
于是就这么着，一会审计局来了，一会环保局来了，一会市监局来了……
我猜，各种能投诉的地方他们都给我投诉了个遍。
那段时间，就应对这些事儿，提供各种证据都弄的我心力交瘁，差点都不想干了。
好在无论是线下的顾客还是网上的云顾客，大家都铆足了劲支持我，我才能坚持下去。
但我不知道的是，真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很快也要降临到我身上了。
7
在距离被各种投诉举报侵袭的第三个月上，又一个执法部门登了我的门。
他们称自己是卫生局的，接到投诉说我店铺卫生情况有问题，要进行临时抽查。
我叹了口气后照常送走其余顾客，配合起了人家的检查。
一圈下来，我们没有任何问题，就在我准备目送他们走的时候，对方却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问我。
「既然你们店铺就你一个，那你有健康证吗？」
我愣了一下，从收银里取出递给他，自己就忙活着晾晒毛巾了。
没等我晒第二条，对方开口了。
「不好意思啊，你这个健康证过期了，罚款一千，准备停业整顿吧。」
这一刻，我愣了。
一千块钱，我得绞34个头才能赚回来。
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会折在这一条上。
后来我仔细想想，说来也巧，我的健康证大概是在爆红那段期间就到期了，可是我一直忙于剪发，别说换证了，连休息时间都没有。
归根到底，是我的问题，我也认了。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我发了条暂时歇业的消息后，就顺势停业整顿了，权当休息。
有些不明真相的顾客开始在各个平台上各种艾特当地部门和警察，询问各方我停业的原因。
大概是不堪其扰，卫生局官方最终出面解释道，因为接到举报，发现“玉红男发造型”确实在卫生方面存在问题，已经处以罚款和停业整顿的处罚。
我看了一眼就气乐了。
这通告写的模模糊糊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我店里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呢。
果然，那些本来就见不得我好的，以黄毛为首的黑心同行们跳脚了。
【看吧！我就知道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店全是问题！一个理发店脏乱差，居然卫生有问题！太搞笑了！】
【高级理发店虽然贵了点，但人家最起码干净宽敞啊，而且每天都有人打扫卫生！唉……小店就是不行。】
【活该！被人们捧的有多高摔的就有多惨！】
【不会吧！我去过红姐的店，虽然小，但是很整齐很干净啊！】
【不排除是同行搞鬼，理性吃瓜！】
……
这种话比比皆是，到后来我甚至懒得看了。
我停业这段时间，门口的风波逐渐平息，人流量又回归到了以前的状态。
健康证最迟得一周才能办下来，同样的，我就在家里休息了一周。
这一周里，网上对我的风言风语不减反增。
有不少营销号都在质问我，到底卫生有什么问题，值得关店整顿。
还有一些支持我的同行不断问我什么时候复工，到时候再组团过来学习，交学费都可以。
无论是支持我的还是借机黑我的，这些话我都一概没回。
这段时间我才发现，睡觉真是人间最幸福的事儿，发明床的神农氏真是个天才。
就这么陆陆续续过去了一周多，在提交相关证明后，我顺利得到了允许，可以重开店铺了。
开业前，我特意发了个预告。
不仅说明了我是因为“健康证过期五天”导致的停业，跟店铺卫生没有太大关系，而且还表示会重新开业，要更倾听顾客需求。
网友们纷纷支持。
【看，我就说肯定不是因为卫生问题吧！】
【健康证过期五天就停业啦？我很难评！】
【靠靠靠，我健康证也过期了……平时谁注意这个啊！感谢红姐提醒我！】
……
大家很痛快的就接纳了这个事实。
开业的第二天，“玉红男发造型”仿佛又恢复到了巅峰时期，来排队的人依旧流起了长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