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为了救他，留下丑陋疤痕。
他因为愧疚，放弃了保研机会留在北市，照顾我，与我结婚。
只是走到今天，我们之间早就没了情谊。
他开始觉得是我拖累了他，害得他放弃保研的机会，害得他下半生不如意。
可一个研究生的学历，真的是导致他工作不顺遂的原因吗？
当然不是。
他只是需要一个归责埋怨的对象，需要一个逃避自我怀疑的防空洞。
我就是他选中的那个对象。
因为他早就不爱我了。
“我们离婚吧。”
我斩钉截铁地重复。
他愣住，神色闪过一丝慌乱。
“江辛，这是你新的手段吗？用离婚来威胁我？”
“就只是因为我今天晚回来了一会儿？我都给你解释过了……”
我打断他，将兰兰发给我的照片如数发给他。
他话音戛然而止。
这是他出轨的证据。
是他一次次背叛我、抛弃我的证据。
蜡烛几乎燃到了尽头。
我吹灭最后的烛火，起身。
“明天上午十点，民政局见。”
6
我和陆予离婚了。
对他而言或许也是一种解脱，毕竟他可以毫无负担地投奔富婆的怀抱了。
我从之前的家搬离，换到了离工作单位更近的地方。
将全部身心投入工作。
单位职称评级，我得到了一致好评，顺利升了职称，也涨了工资。
闻经理在我办公桌上放了一杯咖啡：“别总是加班，年轻人还是该有自己的生活。”
她比我大八九岁，自我进入公司，她对我有不少帮助和提携。
我一直叫她闻姐。
“周末想请你帮我个忙，不知道你有空没？”
“我弟弟考研，我下午有事，没空接他回家了，你能帮我去接下他吗？”
我当然同意。
下午五点半，陆陆续续走出考生。
我竟然在其中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辛辛？”
陆予也出现在了考研点的门口。
离婚后，我们差不多半年没见过面了。
“你怎么知道我来参加考研了，是特意来接我的吗？”
我一时无语。
“我在等别人。”
陆予嗤笑。
“你身边有哪些人我还不清楚，还有谁考研会让你专程来接。”
“辛辛，你后悔了是不是，如果你后悔了，我可以考虑……”
我正烦，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江辛！”
一个俊朗帅气的青年跑过来，他在我脸上迅速巡视一圈，确定了我就是他手机上那张照片里的女人。
“你是谁！”
陆予语气不善地看向他。
青年视线扫过我们俩，对我露出“我都懂，看我来”的神色。
一手揽过我的肩。
“我是谁，关你什么事！”
陆予见到我们姿势亲密，好像很愤怒，但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青年把手放下，后退一步。
“刚刚冒犯了，我看那人不怀好意缠着你，才出此下策，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还要谢谢你帮我解围。”
“我叫闻天崖，你好。”
我握住他伸出的手。
“我是江辛。”
之前闻天崖一直在国外生活，本来想继续在国外读书，但由于一些家里的原因突然决定回国，于是考了国内的研究生。
他有好几年没有回到这座城市了。
“能不能陪我转一转。”
不管是出于闻姐的面子，还是他刚刚的出手相助，我都不会拒绝。
当然他也是一个非常好的聊天搭子。
我们竟然学的一个专业，有很多共同话题。
他说了很多国外在这个领域的建树。
我心生向往。
“要是有机会可以出国深造就好了。”
闻天崖笑：“其实国内这个领域的学科教育做得也很好，但是国内外教学偏重点不同，各有千秋吧。”
我们一路走一路说，竟聊出了相见恨晚的感觉。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
他说要送我回家。
“明明我是去接你考试的，没想到却变成了你送我回家。”
“不用拘这些小节，今天才是谢谢你陪我。”
分别后，我独自走到单元门楼前。
蓦然一道黑影朝我走来，吓得我差点尖叫出声。
“是我。”
借着楼道的声控灯，我辨认出他。
“陆予，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他有些尴尬。
“我问了之前的朋友。”
我拉下脸。
“你想干什么？”
“今天那个男人，你是不是故意找来激我的？”
我简直气笑。
“如你所见，我参加了考研，报考的清大，我觉得今天的题很简单，我肯定能被高分录取。”
“等我考上了清大，我就能找到一份高薪体面的工作。”
我打断他。
“我们已经离婚了。”
“我没兴趣知道你的事情。”
他仍拦着我。
“好，既然你放不下脸面承认你对我还有感情，那我先说可以了吧。”
“辛辛，我还喜欢你。”
“离开你之后我才发现，我根本忘不了你，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
我太阳穴嗡嗡地疼。
感觉像吞了苍蝇屎。
“陆予，我对你没有感情了，一点也没有。”
他不信，强硬拦住我的去路。
“你今天难道不是特意去找我的？江辛，你能不能不演了，你当年爱我爱得死去活来，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变心？”
拉扯间，一个拳头横空朝陆予砸下去。
他闷哼一声，松开我。
闻天崖将我护去身后。
“你怎么还没走？”
我愣愣地看着他宽阔的背影。
“我正准备走，听到你这有动静，就折回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有人欺负你。”
陆予擦去鼻血。
闻天崖极具压迫感地俯视他。
“白天骚扰还不够，晚上还来堵门，现在的罪犯都这么猖狂了吗！”
陆予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们。
“江辛，你们两个是真的？”
我刚要解释，闻天崖直接道：“对！”
我诧异抬头。
还未来得及开口，两人扭打在了一起。
7
派出所。
两个人都鼻青脸肿的，各自坐在长牌座椅的两边。
警察严厉教训了两人。
我愧疚得不行，小心翼翼端详闻天崖的脸。
“我陪你去医院吧。”
“这点伤，不用，我回家自己上点药就行。”
他见我为难，马上又说。
“你放心，我姐不会怪你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
派出所的白炽灯下，他眼睛亮晶晶的，充盈着笑意。
“你要是实在愧疚，明天请我吃饭吧。”
陆予始终阴沉着脸看着我们，但被我们一同忽视。
闻天崖说：“如果他再骚扰你，你就跟我说。”
离开派出所前，陆予在身后沉沉开口。
“辛辛，你真的不爱我了吗。”
我未回头。
“早就不爱了。”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闻天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他说，我一直很喜欢的那个国外学校的教授，近期到国内访学，他先前与这位教授有过几面之缘，可以为我引荐。
我高兴不已，对他再三感谢。
“我们都是学这个的，我懂你的想法。”
意外的是，我与教授竟然也相谈甚欢。
他说他本来已经不带学生了，但明年打算重新开始带学生。
如果我有意向，可以试着申请。
他说，他很期待我成为他的学生。
我高兴得几乎要当场跳起来。
“那我现在就要开始准备材料，还要考个雅思，上学时候考的雅思肯定已经过期了。”
“不知道要不要找个申校的中介机构，应该会省下很多事。”
我兴奋地一路碎碎念。
闻天崖始终笑着看着我，时不时点头，偶尔给我些建议。
我一转头，视线撞进他的眼里，
夕阳斜穿长街，落在他的身上。
光辉柔软，他的笑意温和。
我心漏跳了一拍。
“怎么了？”
他见我发呆，问道。
我耳根一下红起来，慌张转过视线。
却在对面街头见到了陌生又熟悉的人。
兰兰。
我只在她的朋友圈和她发给我的照片里见过她。
但只一眼，我便认出了她。
她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从对面走来。
但那个男人不是陆予。
她也看到了我。
许是因为我的目光太直接和诧异，她单独找我聊了两句。
“跟他在一起后，发现他是个挺无聊的男人，暴躁易怒，怨天尤人。”
“不过他对我也没什么感情，不过是看中了我的钱，我给了他一笔分手费，我们和平分手了。”
她撩起一缕长发别到脑后，笑了笑。
“你挺恨我的吧，都是我害你们离婚。”
她说起这些，有恃无恐。
大约是因为有钱有势，不怕我发难。
但我没打算找她麻烦。
“不，我要谢谢你。”
“我跟他离婚，不仅仅因为你，反而是你让我彻底看清了这个男人。”
“跟他离婚，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她讶异挑眉。
“你真有趣，跟你离婚，确实是他的损失。”
8
我还是决定找一个中介机构帮忙申请学校。
闻天崖对此比较有经验，主动请缨帮我挑选机构。
但没想到我们又遇到了陆予。
他也在咨询国外留学的事情。
见到我和闻天崖一起出现，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看来你这个小男友也不过如此。”
“没考上研究生，所以考虑出国了吗？”
我还在好奇他怎么会出现在留学中介机构，没想到他自己道破原因。
闻天崖嗤笑。
“我突然想起来我们报考的好像是同一所学校，录取名单里确实没有叫‘陆予’的。”
“但你误会了，我已经拿到录取offer了。”
我扶额，陆予误会的首先是我们的关系，但他反而不作解释。
陆予脸色几经变化，十分难堪。
没想到他在我面前信誓旦旦说自己一定能上清大，却狼狈落榜。
更没想到我身边的人却考上了，这种落差叫他更加难受。
手中的宣传单被他捏得几乎粉碎。
“那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话未说完，他突然反应过来，看向我。
面露讽刺。
“江辛，你这是傍上大款，要出国镀金了。”
“我以为你多清高，原来也放不下学历这个名头。”
我火上心头。
端起会客厅桌子上的水泼到了他的脸上。
“陆予，你倒是会倒打一耙。”
“出轨的是你，傍上富婆的是你，嫌弃我的人是你，现在你却泼脏水说我傍大款？你要不要脸！”
“你哪里来的钱出国留学，怕不是富婆给的分手费！拿着分手费给自己镀金，你可真有出息！”
我一通输出，将他喷了个狗血淋头。
陆予和闻天崖齐齐愣住。
甫一回头，看到闻天崖满脸震惊。
刚刚愤怒的气焰一下子萎靡，有些尴尬。
闻天崖掩饰笑意。
“看来这家机构水平不怎么样，我们还是去下一家看看吧。”
他马上给我递台阶。
然后握住我的手腕，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带我离开了陆予的视线。
无视他在身后无力叫我的名字。
我们一路走到街上，他才放开我。
“我刚刚是不是有些凶，额，我平时不这样。”
闻天崖脸上的笑意掩不住。
“没，我觉得挺可爱的。”
“啊？”
我愣住，耳根被暖阳烤得发红。
“我是认真的。”
我忽然有点不敢答话，不敢反应，怕自己意会错了他的意思。
陆予算是我的初恋。
对这份感情，我几乎投入了全部。
但最后却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收尾，险些将自己伤了个体无完肤。
我没有与其他人谈恋爱的经验，不敢揣测闻天崖的意思。
也不敢再轻易踏进名为爱情的河流。
更何况，闻天崖比我还小两岁。
他是否真的足够成熟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闻天崖是个极聪明的人，他一眼看出我心中的顾虑。
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而是问道。
“想吃炸酱面吗，我的手艺还不错。”
我惊讶。
“你还会做饭？”
他苦笑。
“国外的饮食环境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没有一技之长，我怕是要在遥远的欧洲大陆饿死。”
我被他逗笑，先前的阴霾一扫而空。
答应了他的邀请。
他家竟然就在我家小区旁边。
只是他们的小区更高档一些。
我们提前买了菜回去。
“家里暖气足，把外套脱了吧。”
他见我明明热得冒汗，却仍然穿着外套。
因为我里面穿的是高领毛衣。
会露出那大片的疤痕。
我迟疑许久，还是决定将衣服脱下。
他蓦然怔住。
我手中抱着外衣，紧张得手心冒汗。
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是不是……有点吓人。”
不知为何，我并不想让闻天崖看到我丑陋的伤疤。
但又有一种隐秘的疯狂，希望他看到这些。
大约有种早死早超生的感觉。
闻天崖没说话。
他沉默的每一秒对我来说都是煎熬。
我的心开始无声地抽痛。
“算了，我还是不打扰了，我……”
忽然，脖子上一凉。
我讶异抬头。
竟在他的眼里看到心疼。
他指腹极轻地触碰着我的疤痕，好像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什么易碎的东西。
“怎么弄的？”
我忽地哭了出来。
眼泪一滴一滴砸到地上。
他将我抱进怀里。
我的船舶，好像终于找到了灯塔，终于靠了岸。
我跟他讲了这片伤疤的由来。
“我一直害怕在人前暴露，我怕吓到别人，也怕别人嫌恶我。”
“怎么会呢，这是你救人的功勋，是你善良的见证。”
“疤痕从不丑陋，丑陋的是人心。”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多年横亘心底的心结，仿佛一夜散开。
闻天崖哄了我好久，才止住了我的眼泪，然后我的肚子就开始响。
我羞涩地捂住肚子。
他无奈走进厨房，做了两碗炸酱面。
闻天崖没有夸张，他做饭确实很好吃。
9
我很晚才回家。
闻天崖将我送到楼下。
开门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辛辛。”
我手一抖，钥匙差点掉在地上。
楼道声控灯被唤醒。
陆予蹲在楼梯拐角，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你怎么在这！”
我下意识握住手机，以备随时报警。
“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你是不是一直跟今天那个男人在一起？”
我冷下脸。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想到，他竟放缓了语气态度，甚至有一丝乞求。
“辛辛，我们还有没可能？”
我沉默。
楼道灯在寂静中暗下去。
我们在黑暗里看着彼此模糊的轮廓。
遥远又枉然。
“阿望，我们结束了。”
昏黄的灯再度亮起。
我看到了他的满脸泪痕。
“我今天跟你说的话，不是真心的，我是看到你和其他男人在一起，一时气昏了头。”
“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你能不能原谅我。”
我摇了摇头。
我们都知道，他说的话是出自真心。
他只是后悔将它说出来了。
“我现在什么都没了，连你都要失去了吗？”
我早就听说，陆予的公司裁员，他在第一批裁员名单里。
兰兰弃他而去。
考研也没有考上。
他确实一败涂地，什么都没有了。
“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我这里又不是垃圾站。”
我的话语刺人。
他果然露出难堪又痛苦的表情。
“你真的，这么绝情吗？”
我低头笑出声。
“明明是你先对我们那段婚姻不忠的。”
“直到今天，你还在埋怨全世界，唯独不愿意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陆予，你自私自利，自以为是，薄情寡义。我不仅不再爱你，甚至现在十分的厌恶你。”
“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不然我真的会报警。”
他最终落荒而逃。
带着满身的狼狈。
我知道，他再也不会来找我了。
我们之间，彻底画上句号了。
10
我的留学申请成功了。
收到offer，我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闻姐和闻天崖。
闻姐找到我。
“恭喜你得到这次留学深造的机会，不管你学成归来后还会不会回咱们公司，公司的大门会一直向你敞开。”
“当然，你的职级和薪资还会重新评定的。”
我十分感激。
话音一转，她突然笑得神秘。
“你最近和我弟走得挺近啊。”
我脸颊“唰”一下红了。
“我，我和闻天崖，就是……”
我结巴了半天，没说出一句整话。
毕竟正在撬动上司家墙角这种事，说出口实在太羞耻。
她笑意更深，拍了拍我的肩膀。
“别紧张，我不是那么不开明的姐姐。”
“况且我也很喜欢你，如果你能进我家门，我会很高兴的。”
我一下受宠若惊。
“我还没有和他在一起，闻姐，你真的误会了。”
这次换成闻姐惊讶。
“竟然还没在一起吗，我弟弟怎么动作这么慢？”
“……”
“没关系，我回家去教育他。”
好不容易从闻姐办公室出来，我已经像蒸熟的虾一样通红。
出国的时间定在了一个月后。
闻天崖帮我整理出国需要带的东西。
“多带点方便面，到了那里你就知道，这东西有多珍贵。”
我哭笑不得。
“不过带少了也没关系，你缺吃少喝了就告诉我，我跨洋过海给你送过去。”
行李打包好后，我们俩看着突然变整洁的地面，一时沉默。
心里空落落的。
我深吸一口气。
“天崖，我走了以后，你会想我吗？”
他一把将我抱进怀里。
紧紧搂住。
我听到他胸腔里剧烈的心跳。
“辛辛，这是你第一次主动。”
“我以为在你离开前，我都等不到你这一句问话了。”
他松开我，双手扶在我的肩上，低头认真地看着我。
“辛辛，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我眼圈倏地红了。
我曾问过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再次踏进这条河流。
但不论问多少次，只要对象是闻天崖。
我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我愿意。”
他俯身吻下来。
我们谈了一段长达两年的异国恋。
但这两年里，我们像从来没有分别过一样，对彼此没有丝毫疏远。
留学归国后，我再次回到公司，甚至进入到高层。
又过了不久，闻天崖向我求婚了。
我同意了。
上一段糟糕的婚姻经历再也不会成为我选择新生活的阻力。
它反而使我变得更加坚定和勇敢。
听老同学说，陆予仍然没有放弃考研这条路，但一直没有考上。
后来他离开了北市，便再没了消息。
某一年的除夕，我收到了一条陌生手机号发来的短信消息。
“辛辛，新年快乐。”
我有种直觉，这是陆予发来的。
闻天崖从身后搂住我。
“在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删掉了这条消息。
“没事，垃圾短信。”
从此后，这个名字彻底消失在了我的生命里。
而我的余生，将继续璀璨生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