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Canon
夏怜满脑子的问号,从再次踏入展馆的那一刻起,就消失地无影无踪。迎面走来地都是步履匆匆的参展人。今天是车展的第一天,也就是媒体日及专业观众日,并不对外开放,所以来这里大部分都是来自各汽车媒体的人,大家大多身着各式汽车品牌LOGO短袖T、牛仔裤,背着双肩包,脚踩运动鞋,脖子上挂着车展媒体证,手里则拿着一大叠各汽车品牌的宣传袋,里面除了有拿回去就大概率全部丢掉的宣传册,最重要的是体现各品牌诚意和特色的汽车类精品。夏怜知道,媒体老师真正感兴趣的是来自每个展台发布会发的媒体红包。这让夏怜想起来,自己曾经是一名汽车专业媒体记者的时候,大家开车展刊前会,讨论着编辑部每个人要跑哪些展馆。每年的大型国际车展,展馆太多,一个人跑不完,总得分着来,一个人跑1-2个馆的发布会是媒体内部通常分配的做法。可大家开会的时候都明里暗里地想为自己谋好处,有的人喜欢去纯自主品牌,那个时候自主品牌的销量远赶不上合资品牌,车马费通常是合资品牌的两倍。有的则专门喜欢去保时捷一类的豪华品牌,虽然车马费不高甚至偏低,但好在送的礼品都很精致,有的价值上千,最不愿意去的就是汽车配件类等后市场展馆了,没钱还没什么礼品。夏怜当初则更愿意去中日合资的品牌,这类品牌的酒店的标准高,整个活动流程也很缜密,送的礼品实用且精致,多为电子产品为主。看着这些迎面而来的,走了一上午、步伐逐渐有点沉重的面孔,夏怜也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想赶紧走回展台,除了想尽快结束工作外,也不想再遇见几个熟面孔,一上午的疲惫,实在无法让她应付几个相熟的媒体人,聊点“你好我好大家好”的闲篇儿了。
X品牌的发布会上午已经结束,下午有两个品牌高层的专访需要再盯一下,再和组内沟通一下网络媒体的发布情况,关注一下今天发布会的舆情,夏怜在车展的工作就要结束了,她至少可以坐在展台后的工作间内发发微信,在各工作群推进、检查一下进度,等接待组把最后一组媒体送上回酒店的专车,她这一次的工作任务也就算完成了。
这一边,专门负责媒体的刘牟雅已和媒体老师坐上了最后一批回酒店的专车,也总算可以坐下来,发了个微信给夏怜:“Summer,我送媒体回酒店了,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呀?”
说到吃饭,夏怜才想起来,前天和人约好的,今天工作完了,就让他来找自己,抬手看了一下时间,刚过四点,等一会排队打车回酒店,也就五点,等收拾完毕,怎么着也要六点后才能出门,要不就约他去附近的小酒馆喝喝清酒,吃点宵夜?
但定在酒店附近,有极大概率会遇见来参加车展的熟人,要不干脆约远一点。夏怜想起去年来上海出差,正好碰见大学舍友刘晓珺回国,大学毕业后,留在上海的甄珍张罗着在淮海中路那边聚会的一个餐厅,离酒店也就十来分钟的车程。餐厅倒是不大,在临近淮海中路的一个老弄堂里,位置闹中取静,像是私房菜。服务员穿得像上个世纪90年代的服务员的制服,每一个边角都熨烫地服服帖帖,白色的尖尖的衣领格外干净,一口本地上海话,微笑礼貌地拒绝任何非上海话的交流。那里的菜自然是好吃的,是正宗的上海弄堂菜,桂花酿藕、红烧小排、糟熘鱼片,都是夏怜最爱吃的几道上海菜,四月,还正好是吃腌笃鲜的好时节,一想到自己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那干脆就去这里吧。
打上了车,夏怜委婉拒绝了刘牟雅发出的晚餐邀请,点开了那个麦田头像,看着自己给他备注的名字:Canon,忍不住微笑:“我在回酒店路上了,等我回去收拾一下,六点半见。”然后把餐厅地址发了过去。出租车这时正好开到陆家嘴,准备过隧道回浦西,窗外是浦东最繁华的一片高楼大厦,关于这座城市的回忆一一在脑海里翻涌。第一次上东方明珠,2000年?在外滩拍照,1999年?第一次进五星级写字楼,2002年?第一次去共青森林公园,2001年?
Canon的微信打断了即将一发不可收拾的回忆:“真巧,我今天就在这附近工作,快要结束了,我可能比你早到,一会见。”
Canon真名叫田鸿宇,本职工作是一个专职摄影师,细细想来,两人认识快七八年了。他来自西北,身高1米8,眼睛细长,嘴唇大且薄,因为常年户外工作的原因,皮肤黝黑,看上去第一眼是不那么好亲近的人。该怎么定义两人之间的关系呢?朋友?似乎比朋友多一点亲密,炮友?似乎并没有那么强的目的性,恋人?自从两人发生亲密关系后,也从未有过任何明确的表白,甚至没有多问过对方一句是否有男女朋友。两人的相处像喝水一样自然,总是在恰当时机出现,也总是会在彼此不需要的时机里消失。这种默契,让夏怜有时候想,如果排除田鸿宇自己的想法,自己这一辈子要是不会再遇到爱的要死要活的那个人,和他携手到老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而在夏怜看来,田鸿宇似乎是性转版的自己,镜子里的另一个“我”,两人同样来自于内地小城市,学历一般,颜值够用,没什么家庭背景,但也没有拖累自己的原生家庭,都在新世纪到来的时候,选择了北漂。一个靠写字生活,一个靠拍照谋生,两人因为工作关系成为工作伙伴,彼此谈的来,好沟通,夏怜在杂志需要外聘摄影师的时候,总是第一个想起田鸿宇。田鸿宇混迹北京多年,也是一个不止会拍照的摄影师,每次外出收工,总会主动请夏怜吃饭、喝酒,一来二往,两人就从工作伙伴升级了朋友。2008年的时候,夏怜接到了一个品牌邀约,要她所在的媒体去两个人去法国做自驾旅行的报道,从巴黎出发,穿行巴黎周围的“后花园”中的各个古堡。当时在编辑部已拥有绝对话语权的夏怜,自然有把这个名额自由分配给合作摄影师的权利,于是夏怜第一时间问了田鸿宇:“有护照吗?在有限期吗?走,跟我公费出趟国。”
有公费出国还能顺便挣钱的机会,田鸿宇当然巴不得,他虽然比夏怜小两岁,但来北京的时间却比夏怜更久。他第一次见到夏怜,就很喜欢她的性格。这个行业里,男生多,女生少,像她这样工作认真、不较真又好沟通的女生就更少了,关键是和她合作很舒服,夏怜情商高,会夸人,沟通的时候总是会认真看着你的眼睛,透着真诚。虽然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对怎么拍车、出图一窍不通,但是她会听他的专业建议,还虚心请教。几年下来,眼看着她从一个专业媒体的汽车专业小白记者一路升成了编辑,再做了编辑部主任。在工作能力上,他对她是十万个佩服。作为一个需要仰仗业内媒体才有更多工作机会的自由摄影师,田鸿宇面对夏怜的邀约自然不会拒绝。
这是一次令人艳羡的出差,两人和其他六个媒体在法国巴黎周边卢瓦尔河谷自驾了整整十天,每天并不像旅行社那样赶路,几乎可以睡到自然醒,加上有当地品牌商和旅游局的双重接待规格。十天时间里,到访了五个中世纪的城堡,晚上则是一顿道地的法式大餐。在卢瓦尔河谷中心区最宏伟也是最大的香波城堡,接待方安排他们看了一场以城堡为背景的激光灯光秀演出,整个演出以城堡为背景,运用光色打造出城堡建造史与法国皇家史的融合故事,而香波堡当初是如何一砖一瓦建成的,看这样一场表演便全部知晓。观众就在城堡对面的斜坡草地上席地而坐,可能并不是旅游旺季,看的人并不多,大家坐地三三两两。夏怜可能是这一天走的太久了些,太累了,看着看着,就把头放在了田鸿宇的肩膀上,不一会儿,便发出了轻轻的鼾声。田鸿宇不敢轻易动弹,一方面,他佩服夏怜在如此喧闹的环境中还能睡着,彼时,故事正讲到一场中世纪的暴风雨席卷了城堡,而战争正一触即发,电闪雷鸣的效果下,千军万马正在进攻城堡,她竟然还能睡着。另一方面,他也第一次如此近的看着夏怜,她并不算一个传统意义上的美女,长相里有几分英气,眼睛不大不小,鼻头肉肉的,嘴唇则是五官中最好的一个部分,有着清晰明媚的唇线和恰到好处的色泽。看到这里,他心砰砰地乱跳了起来,这只被夏怜占用的手臂不知道是抬起还是放下,好在环顾一周,另外几个媒体记者都嫌这表演没啥意思,早早和品牌方去了另外的景点,他也终于选择把手臂抬起来,大胆地揽住了夏怜的肩膀。
夏怜的确是睡着了,等她发现自己竟然是在田鸿宇的肩膀上清醒过来,立马觉得不太好意思,毕竟两个人虽然很熟,但却从来没有如此亲密过:“不好意思,我太累了,昨晚回去赶稿子来着。”
“没事,没事,你可以继续再睡,城堡的故事还没放完呢。”田鸿宇装作满不在乎地说,他揽住夏怜的肩膀并没有松开,而夏怜也并没有挣脱。
时光在那一瞬间似乎静谧了,只有眼前那一片绿色的草地,在夜色笼罩下,在城堡奇幻灯光的投射下,发出光怪陆离的色彩。如同一场偶然闯入的梦境,预示着今晚的故事并没有结束,而将是一场旖旎的开始。
那晚的晚宴开始的晚,在灯光秀结束后,设在城堡酒店的一层。餐厅是接待方大力推荐的米其林三星餐厅,大厨熟练地在灯光火石之间操作着一道冒着白色烟气的粉色分子料理。而正坐在席间相对的夏怜和田鸿宇,已经开始不经易的眼神交流,和大家频频举杯,有点以酒壮胆的意思。大家都是不过二十来岁的单身年轻人,异乡旅途的寂寞,一个靠肩的暧昧,浪漫红酒的催化,让两人回到酒店后,前半夜就串起了门。
那是他们第一次的亲密相逢,从心灵到肉体,都很契合的一次相逢。
以至于他们在回国的飞机上,“巧合”地把座位挨在了一起,在睡毯的掩盖下,三万英尺的高空上,田鸿宇好几次牵起夏怜的手,紧紧地握在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