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李山水已经无法动弹了,躺在地上。刘天明一边指挥突击队员们继续抓紧时间往大坝上运土扒土,一边让人在李山水的身边燃起一堆火。
张淑秀端着一缸子烫水连忙奔过去扶起李山水的头部,说话的声音也哽咽起来:“李队长,就是铁人,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啊!”然后将热水吹了吹后并放在唇边试了试,确认不烫嘴了,才小心地喂进李山水的嘴里。
抗洪抢险任务胜利完成后,五一农场党委给予参加这次抗洪抢险任务的刘天明、李山水带领的两支青年突击队各记三等功,给予两人各记二等功;给予陈平带领的第三突击队通报表彰,并给他本人记三等功。
也正是在这次抗洪抢险大会战中,由于在冷水里浸泡的时间太长了,李山水的肾脏受到了损害,视力明显下降了,看东西模模糊糊。也就是这次抗洪抢险过后不久,他和张淑秀结婚了。
再后来,刘天明、陈平等人相继走上领导岗位。
李山水因为视力问题,同时自己不愿给场党委添麻烦,就要求在三分场承包了一份土地。虽然场里多次想给他调整一份比较轻松的工作,他都谢绝了。职工们都比较信任他,推荐他担任班组长,这是一个不够品级的官,李山水却很乐意去干,而且这一干就是十来年,所以,职工们都叫他“老班长”。
刘天明调到三分场担任场长后,知道曾经与自己共同战斗过的老战友那段经历,也知道他很忠厚,就想让他在三分场当电工。
李山水连忙拒绝:“天明,感谢你还记得我。我眼睛不好使,接错了电线,个人出了事是小事,三分场或是职工家庭出了事故,可就成大事了,还是让我继续种地吧。淑秀已经退休了,有她给我做个帮手,我能干得下来的。”于是,他就继续在三分场承包一份定额棉花地。
“来到我们班组后,我这个老班长要交给你一个任务了,就是业余时间多写些诗歌,你不写诗歌,我可是不答应了!”
李山水的话打断了官洪的回忆,他不由得再看看李山水一眼,只见他双眼眯着,不时地闪动一下,额头已经布满了皱纹,消瘦的脸上长了一层胡须,好像已经有好几天没刮过了。官洪使劲地点点头。平时写诗歌的思维那么敏捷,语言那么流畅,此时的官洪竟然不知要说些什么感谢话,他又朝李山水鞠了一躬:“老班长,我会记住您的话的。”说完,起身往回走去。
南疆农场的土地含盐碱量比较大,需要浇水将盐碱压在作物耕作层的下面才能种植,而南疆又是严重缺水的地方。为了缓解第二年春天集中用水的压力,各农场在每年的初冬时节就要对许多地块进行冬季灌水洗盐碱。因此,各农场职工往往还没采完棉花,就开始浇水压碱了。塔里木盆地边缘的农场田地和其他地方的田地略有不同,就是每块地的面积比较大,大的达到五百多亩,小的也有七八十亩,以利于机械化作业。这么大的地块,浇水前还要打埂子,将地块分成若干小地块,才能浇水均匀和透彻。浇水时,人不能离开地里,以防止串灌。所谓串灌,就是一块地里的水串到另一块地里。如果串灌了,不仅会将盐碱含量大的水跑到另一个地块,使这个地块盐碱量增加,也会使水跑到棉花地外边,造成浪费。所以,在冬灌或春灌的日子里,很多承包户如果没有人替换,就相互换工,轮流守在地里,防止串灌或水跑到地外边。
隆冬时节,气温低,水温更低了。本来就很憔悴的官洪在这样寒冷的季节里,白天晚上不停地浇水,更加削瘦了。在三分场,即使一个人承包一份棉花的,也要有帮手,才能支撑下去的。绝大多数承包职工是一个人在地里浇水,另一个人送饭,白天晚上还可以相互替换轮流着干。官洪是单身职工,不仅没人做饭送饭,更没人换班干,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回家了。他知道自己没人做饭送饭到地头,就蒸了一些馒头,做了一锅米饭,炒了一些大白菜,带上一件大棉袄和一床旧棉被,把棉花地的高土包平整了一下,垫上芦苇,将大棉袄和旧棉被放在芦苇上,住在在那里,饿了就烧一滩火,将带去的食物热一热;冷了就裹上一件棉袄和旧棉被在篝火旁烤一会儿。
寒风呜咽,枯树瑟瑟,一股冰凉的寒意顷刻间填满了塔里木河。寂静无声的棉田里,偶尔传来一阵寒风吹过棉杆发出轻微沙沙声,不远处渠道水进入地后发出轻微的响动,似乎是在昭示着严寒之中的一丝活力。没有生灵活动的地方,一切都安静无声。一只不知名的鸟儿不知是唤醒同伴,还是呼喊好友,发出嘹亮的声音,划过官洪的头顶,飞向远方,像是在为这片寂静的夜空增添了顽强的生命力。
清脆的鸟鸣声从官洪的耳边划过,让他一个激灵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后,慌忙拿起坎土镘,急忙跑到地里,看到地里垮了一个比较大口子,官洪慌了,急忙举起坎土镘,狠劲地挖下去,连泥带水压在垮口上,可刚放下去,立即被急速的流水冲走了。官洪更慌了,继续狠劲地挖土,仍然没能将垮口堵上,汗水已经顺着的脸往下流。官洪急了,索性将棉大衣脱下来,一边堵垮口,一边擦着汗。寒冷的天气和官洪的脸上热汗形成强烈地反差,热气也从他脸上冒出来,形成一股飘渺的雾气。
官洪正在拼命地堵口子,一丝亮光慢慢地移过来。在黑暗的夜空里,这丝亮光很耀眼,仿佛深不见底的地核中一束地火,又如是遥远宇宙向人间投下的温柔目光。他扶了扶眼镜,等到亮光越来越近了,他才看清楚,是老班长李山水提着马灯过来。
官洪的眼睛立即湿润了。
看见官洪浑身上下溅满泥浆,汗水也直往下流,而垮口子仍然咕咕地向外翻水,李山水把马灯交给官洪,接过他手中的砍土镘,一边堵垮口一边给他讲解要领:“官洪,堵垮口子的时候,心不能太急了,要先备一些土放在旁边,然后从口子两边慢慢围堵,往中间合拢,待口子小了流水慢了,最后才把备用的土赶快填上,把中间的这个小口子封住,就很快堵好了。如果堵得太急了,放下一锹土,会很快就被水冲走的,不仅需要很多土,也一时堵不起来。”李山水说完,喘了一口气,又咳嗽了几声,接着发出一阵急速的呼吸声。
堵完了垮口,李山水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咳嗽了几声后,又随官洪检查了渠道里水的深度和地里进水情况,确认一切都正常了,才来到官洪燃烧的一堆篝火旁边和他聊起来:“官洪,一到冬天,我这哮喘老毛病就要犯了,再加上前几天我的地号也在浇冬灌水,感冒了,眼睛更不好使了,没来得及到你地里看看。昨天晚上吃过饭后,到你家去想问问你地里浇水情况,听王向东的母亲说她已经两天没见到你了,我知道你地里的冬灌水还没浇完。本来想上晚上就到你地里来看看,可上半夜还是头重脚轻的,下半夜才感觉好一点了,就到过来看看了。”
官洪听了,心里一热,赶紧背过脸去擦了一下眼睛。
“你最近写诗了吗?官洪,我怎么在报纸上没看到你写的诗了呢?”李山水喘着气看着官洪。
官洪将篝火上放了几根干柴火,又挑了几下,篝火慢慢燃起来,火光映在李山水古铜色的脸和官洪褐红色的脸膛上。
“老班长,最近这段时间没顾上写,我和场里的职工换了几个工,我本来想在我浇水的时候,他们可以帮一把,谁知他们有的不愿意晚上还工,有的自己的地也在浇水,撞车了。”官洪一边烤了烤手,一边回答着李山水的问话。
“过罢春节浇春灌水的时候,我把每个承包户浇水顺序编好后,提前告诉他们,让我们班里的人员相互换工,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官洪感激地点点头。
“你的诗写得很好,我很爱读的。官洪,你不写了,我也就没诗歌读了,你应该坚持写下去呀!”
“老班长,我这段时间虽然没写了,可我看见最近的报纸上,每期都刊登好几首诗歌呢!你还是可以读到的呀?”官洪不解地看着李山水。
“我习惯了读你写的诗,就不习惯读别人写的了。官洪,你不能停笔哦,更要满足我的这个老头子的要求哦!”李山水擦了擦那双发红的眼睛,微笑看着官洪。
说到诗歌,官洪来劲了,两天两夜的疲劳也似乎一扫而光:“老班长,您放心吧,等浇完了压碱水,我马上就写几首给您看看。”
“我文化不高,眼神也不好,习惯了在报纸上看东西,方方正正的字体容易看得懂。你应该多写些诗在报纸上,我看着才舒心呢!”
“好的,好的,老班长,我争取在报纸上多发表一些诗歌让您看!”官洪愉快地答应着。
“嗯,可不能让我失望了。好了,官洪,明天你休息一下,我看能不能从班里调剂出一两个人帮你一下,天天在地头上吃,天天在地里睡,天天泡在盐碱水里,天又这么寒冷的,不回家去休息一下,怎么能吃得消呢?”李山水说话时,一边喘着气,一边咳嗽着。
官洪感动地一个劲儿地点着头。
“官洪,你回去以后好好休息一下,等缓过劲来了,再多写一些诗。你要是不写了,我在报纸上读不到了,可就不乐意了。”
说话一向不拖泥带水的李山水,此时的嘴巴围绕着这个诗歌这个话题,显得有些啰里啰嗦了。
“我记住了,老班长。”官洪再一次答应着。
听到官洪答应了,李山水抬头看到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这才提着马灯回去了。
时间的脚步是任何人用任何方式方法也无法留住的。很快,春节已经到来了。
五一农场要在春节期间举办社火表演,各单位也根据实际情况,开展了一些比较简单的文艺活动比如拔河、蓝球、排球、象棋、扑克牌比赛等。
正月初一上午,五一农场社火表演开始了。
方锐早早就来到了广场上。她不是单独来看热闹的,而是来进行现场观摩和学习借鉴的,在为举办第二届“五一农场金秋文化艺术节”做准备工作。而且,春节期间,五一农场有几台文艺节目需要她参与和主持,因此,她就特别认真地准备着。
在塔里木盆地各农场,年味并没那么浓,只有看了社火,才知道大年是真真切切到来了,才感受到传统年味穿过千年的时空,从远古的风俗中向边远的小镇走来,一代代地传承千年的文化精神与传统美德,生生不息,年年有味。
五一农场办公楼不远的职工俱乐部广场上,人山人海,车水马龙,观看社火表演的人还在不断地四面八方涌来。方锐找了一个比较合适的位置等待着。刚站了一会儿,远处便传来铿锵有力地“嘭,嘭,嘭,嘭,跄,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响彻了整个广场。
广场上,人越聚越多,家离场部比较远的单位职工们,有的骑着自行车,有的甚至步行来到场部,为的观看一年一度的社火表演。方锐的视线逐渐被挡住了,她不得不掂起脚尖观看着。见社火表演队前面的两人手里举起一条横幅,上面写着“五一农场社火表演队”,紧随其后的是五一农场六十名中学生组成的方队手里举着红、蓝、黄颜色的旗帜,充满活力地摇动着,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口号:“热爱祖国、无私奉献、艰苦创业、开拓进取”。有两条“大龙”跟在学生队伍的后面,两头“大狮子”神气十足地抖动着身子走在最后,领队不断将狮头举起来摇晃着,旁边的一人摇晃动着绣球指挥着,上下左右翻动着,狮头也不断地向绣球上下左右观望着。
待表演人员和表演道具全部到场后,社火表演正式开始了,方锐赶紧抢个最显眼的地方观看着。
首先上场的是身穿黄色衣服、头扎白毛巾的人员敲起了太平鼓,旁边身穿红色上衣、头扎黄布巾的青壮年人敲起了丰收铜锣,太平鼓的声音威震四方;丰收锣鼓的声音清脆响亮,两音合一,联成了振奋人心的催征曲,预祝五一农场新的一年太平和丰收,展示着农场人的精神风貌。人们有的踮起脚尖,有的伸长脖子饶有兴致地观看着,并不时发出叫好声。
锣鼓表演在一阵响亮的声音和人们叫好声中结束了。
随后,一群身穿维吾尔族演出服装的姑娘们走上舞台,跳起了优美的舞蹈赛乃姆舞蹈,年轻漂亮的姑娘们小腿部分都有较强的控制力,所有步伐都上身松缓中不失挺拔,平稳中的带有微颤,每个步伐在动律过程中都提着劲儿,步伐干脆利落。舞蹈结束时,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姑娘行了一个过胸礼后,领着众演员们用维吾尔语说了声:“英依里拉尕木巴拉克伯里荪多苏拉”,然后又赶紧用汉语高声大喊:“新年快乐,朋友们。”台下立即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舞蹈也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了。
接下来是一个压轴节目戏耍狮子。只见一个青年人拿着绣球在前面奔跑着,后面跟着两头大“狮子”追逐着,那个拿绣球的青年人不停地转起绣球戏耍着“狮子”,其中一头“狮子”从搭起三层的桌子上一层一层地往上跳,一直跳到最上面的一张桌子上,然后突然从最上一层桌子上一下子跳到地面,就地一个侧翻后站起来,两个年轻的耍狮人揭开身上覆盖的狮子道具,并列向观众鞠躬并高声祝福:“祝大家新年快乐,合家幸福,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这个动作太惊险太刺激也太振奋人心了,以至于下面的观众先是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声,随后又爆发出一阵热烈地掌声和叫好声。
方锐正看得兴致勃勃,夏侯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挤到她跟前,并热情地询问她:“怎么样?方锐,好看吗?看完了到我们家去吃午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