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华知道今天的生意是亏定了。她再也没心思高声叫卖了,也没力气再跑来跑去了,骑上自行车就往回赶。
快到三分场时,李春华感到实在太累了,看到这会儿许多人正陆续到地里去干活,她害怕被别人发现了不好解释,就坐在离三分场不远的一片红柳树下休息一会儿。
想想生活如此艰难,连做冰棍的这种小本生意也是这么费劲,李春华坐在红柳树下越想越伤心,不禁号啕大哭起来。
李春华正在哭泣,刘兰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跟前了。李春华抬起头,看见刘兰兰的自行车已经放在自己的冰棍箱子旁边,慌忙擦了擦眼泪站起来:“兰兰,天这么热,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听赵副场长说过几天这几个地号都是我们的机车来打农药,要我自己过来看看先打哪块地合适。天太热了,我感到口渴,看到这边有冰棍箱子,就跑过来了,没想到是你在这里!春华姐,你什么时候开始卖冰棍啦?”
李春华简单地把自己卖冰棍的情况和昨天的遭遇向刘兰兰说了一遍。
听了李春华的讲述,刘兰兰连忙问:“春华姐,你还有多少根冰棍没卖出去?”
“好像还有九十多根。”李春华揉了揉眼睛
“这样吧,春华姐,我到农机房去看看有没人要买,他们都在检修机车,不在乎这点钱,我把钱先给你垫上,等卖完了再结账。”说完,刘兰兰从上衣工作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十元钱递给李春华。
李春华抬头看了看刘兰兰,眼睛里流露出狐疑的神情。刘兰兰立即明白她的意思了,赶紧解释着:“春华姐,不要紧,冰棍卖不掉的话,还是你的,我先把钱给你,是让你别担心,更别着急,他们不给别人的面子,不能不给我面子的!我会把冰棍卖掉的。”
李春华还是没有接钱,因为她知道,冰棍已经融化了,根本卖不出去,亏本是无疑的了。
刘兰兰看了看李春华那副绝望的神情,知道不好再勉强,也不管她答不答应,骑上她的自行车就向农机房奔去。
刘兰兰来到三分场农机库房大院里,听见有许多人在叮叮当当地敲打着铁器声和大声询问声,钟海涛、张大中正在保养打农药的机箱子,便先拿出几支冰棍递给他们俩,然后走到姚昌盛面前笑嘻嘻的:“昌盛,刚才还在叫唤热,俏皮话也一说起来没个完,这会儿我请客,请你吃根冰棍!你看我为了请客,把人家一箱子冰棍都给搬过来了,算是诚心诚意的吧?”
“哟,兰兰姐,今儿个有什么喜事啦,是不是姐夫找好啦,请我们吃根‘喜冰棍’?如果是找个很一般的,我们也不会答应哩;找了个好姐夫才请我们吃一根冰棍的话,未免也太小气了吧!”姚昌盛又开始说俏皮话了。
“昌盛,就你能耍贫嘴!嘴边没毛,办事不牢。”刘兰兰愠怒地看着姚昌盛。
高大魁梧的郑长顺也跑过去接过一支,看到冰棍软绵绵的,也开玩笑起来:“兰兰,姚昌盛说你小气,看来还真没说错呢,请我们吃冰棍,还将冰棍减少了一部分,连我也要说你小气了,要不,怎么你请客,冰棍就变成这样了呢?”
“嗳,讨饭的还嫌饭稀?这么热的天,能有根冰棍吃就不错了。”调皮鬼姚昌盛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一边吃着冰棍一边又说起俏皮话来。
“嫌小了?那好,每人再增加一根!喜欢吃的还可以再增加。”刘兰兰说完,从姚昌盛开始,每人又发了一支。
尽管每人又增加一支,刘兰兰还是没能处理完箱子里的冰棍。她来到围墙边,在箱子里扒拉了几下,看看剩下的冰棍几乎变成水了,就把张大中叫过来,两人一起把箱子卸下来,刘兰兰将里面的薄棉套拿出来使劲拎了拎,然后抖了抖。张大中不明白兰兰怎么卖起了冰棍,嗡声嗡气地问:“兰兰姐,你怎么……”
“唔,是这样,春华姐家里比较困难,想利用中午时间卖冰棍挣点钱,今天遇到了点麻烦,我帮她卖一下。你带零钱了没有?快帮我把十块换成零钱!”
“我也听说春华姐这几天在卖冰棍,只是没看到我我们三分场卖。我没带那么多钱,我再去找几个人帮忙换一下吧!”
张大中很快把零钱换回来后又问起来:“兰兰姐,你把化掉的冰棍给倒掉了,他们吃的你也不要钱,你又是帮人家卖的,收不上来钱,春华姐不是要吃亏了吗?”
刘兰兰笑了笑:“大中,别问那么多了,你来帮我清点一下化掉的冰棍到底有多少,我来计算送给他们吃的,看看一共有多少支!”
张大中在清点着全部化掉并倒出来的冰棍小木杆,刘兰兰在计算着发出去的冰棍,两人将数字一合计,总共是九十五支。
将箱子收拾干净后,刘兰兰来到钟海涛面前:“海涛,我们的机车已经检修好了,剩下的就是保养机车了。你和大中把农药箱再仔细检查一下,没什么事的话就可以回去了。”
“那好嘛,兰兰姐!”钟海涛还没来得及答话,张大中已经答应了。
“噢对啦,走之前别忘了把工具都收起来,这帮家伙,见到一只小扳手也要拿走的,我们的工具快被这帮小贼娃子们偷光了。”刘兰兰一边收拢脚边的工具,一边笑嘻嘻地说。
“唔,知道了,我马上就和海涛一起收拾。”钟海涛还没开口,张大中再次答应下来了。
李春华还在那片红柳树下焦急地等待着。看见刘兰兰悠然地骑着自行车跑来了,从自行车箱子份量上来看,知道刘兰兰真的把已经融化了的冰棍处理完了,连忙站起来迎上去。
刘兰兰把钱递给李春华:“春华姐,一共九十五根冰棍,九块五毛钱,你看看对不对。
李春华连连点头:“对的,对的,是九块五毛钱。兰兰,太谢谢你了。”
刘兰兰淡淡一笑:“春华姐,快回去歇歇吧,一会儿你还要下地去干活呢!我也该回去准备一下了,明天还到地里去打药呢!”
有了第一次融化冰棍事件的教训,李春华多了个心眼,再去批发冰棍的时候,她就直接和那位阿姨调换了一下箱子,这样冰棍就不会化掉了。
天气炎热,棉花生长快,杂草跟着疯长。官洪天天在地里除草,虽然戴着草帽,但仍然挡不住烈日释放的热浪。由于不停地擦汗,官洪脸上的皮肤有的擦破了,汗水流下来后,又痛又痒,但他仍然坚持着。
赵踊跃来到521地号里,看到整个棉田收拾得很干净,他特意跑到官洪地里看了看后,很满意地来到李山水跟前。
李山水掏出一块白布擦了擦被汗水浸过的双眼,然后眯着红红的两眼看着赵踊跃:“赵副场长,田管检查具体时间确定下来了吗?我害怕检查之前,杂草除不完的。”
“山水,据说下周是一定要检查的。我看你们地号杂草都除得差不多,刚才我特意到官洪地里去看了一下,比我想像的要好多了,应该来得及的。这样看来,你们这个地号要比蒋素英管理得要好!前两天我过去看了看,她地号里的李春华管理的不如官洪,草情很大的。503地号黄青英管理得也不错,就是邹阿根管理稍差点,现在看来,你们地号很平均,也就是说每个承包户管理都不错。”赵踊跃看着李山水。
“李春华孩子小,照顾孩子也拉下了她除草的后腿。阿根年纪大了点,干活没那么灵光了,他老婆又经常生病,所以管理得稍差点也正常的。”李山水说完,又擦了擦了眼睛。
赵踊跃正在和李山水说话,刘天明也走过来:“赵副场长,刚才我到蒋素英地里去了,看到李春华地里草屋太大了,她人也不在地里干活,你得催促她抓紧时间了,不然的话,这个地号可能要影响到场里田管大检查了。”
“场长,前两天我为李春华地里除草的事,专门跟蒋素英说了,说她不能光顾着自己除草,要把班里的其他人员都督促一下。她说她现在也后悔把李春华要到她地号里。这样吧,场长,我看到李春华后,再让抓紧时间除吧!”赵踊跃说完后,又到其它地号察看去了。
这天中午,李春华来到南山农场七分场,这地方离批发冰棍的地方不是很远。她想换一个农场卖一次试试看,她觉得总在五一农场卖,容易被熟人发现。她倒不是嫌卖冰棍被熟人发现了,是件很丢人的事,而是害怕被熟人特别是让三分场的人发现了,会让他们说三道四的。
看到这个单位占地面积比较大,职工的住房也比较整齐,卫生也很干净,李春华心头一喜,这么大的一个单位,居住的人口应该比较多,冰棍应该卖得更快些,于是便高声叫卖起来。
李春华大声地叫卖着,旁边已经有几个人在买冰棍了,李春华将头上的草帽往上推了推,一边低头取冰棍一边收钱。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走出来,手里攥着一把零钱在旁边等待着。轮到她买时,李春华随口问:“你要几支?”一抬头,看见是自己老乡汪本芝,吃了一惊。汪本芝也一眼认出了她,连忙问:“咦,是你,春华,你怎么干起这生意来了?”
汪本芝的父母和李春华的父母都是一九五六年支边到农场的河南人,两家的关系在上一代就一直很不错,来往也比较密切。后来,汪本芝的父母回内地去,李春华的父母退休后没两年就相继去世了,因为各自都有一份工作,且又相继建立了自己的小家庭,所以从父母所在的单位分开后,两家就没什么来往了。
“唉,一言难尽。”李春华没有正面回答汪本芝的问话,只是苦笑了一下。
那喻金生呢?他不是在医院里上班吗?汪本芝又赶紧问。
李春华简单地向汪本芝介绍了喻金生外出学习和自己家庭情况。然后问:“本芝,你怎么在这个单位呢?”
“邱红波调到南山农场七分场任副场长,我们家也从南山农场八分场搬过来了,我在幼儿园里上班呢。”汪本芝说得很开心。
这时,在屋子里等待吃冰棍的几个姐妹们看到汪本芝还没回来,就跑出来,看到她正在和卖冰棍的女人说着话,一问才知道她们是老乡,汪本芝又特意说明了过去两家走得很近,来往很频繁的往事来。
“既然是老乡,又是好朋友,那就赶紧到屋子里坐一会儿,歇歇了再走嘛!”众姐妹们热情地发出了邀请。
“不坐啦!谢谢你们,我还要继续卖冰棍哩!”李春华推辞着。
“没事,春华,到家里坐一会儿,歇歇后再出去卖,我再多买几支,你就能把歇歇的时间补回来了。”汪本芝也热情地邀请着。
听汪本芝说要多买几支冰棍,再加上盛情难却,并且过去两家的来往又那么密切,李春华点头答应了。
这是一套由两个大间隔成四个小间的房子。从外表上看,和五一农场各分场普通职工住房没什么区别。那时候,塔里木河沿岸各农场里的职工住房都是单位分配的,面积也相差不了多少,而且都是军营式的。因此,要评判一个职工家庭条件的好与差,很难从住房大小区分出来,只能从室内的陈设和家具的档次来评判了。
汪本芝家里,正上方的五斗厨上摆放着一台21英寸“金星”牌彩色电视机最显眼,电视正在开着,有几个人边看边说话边做着针线活。方方正正的桌面用一块玻璃护着,上面摆放的热水瓶和茶杯等,是用钩纱钩成的盖布罩着的,罩布很洁白,洁白得有些扎眼,桌子上还放着糖果等;高大的立柜两边柜门都嵌着镜子。立柜不远处摆放着一张梳妆台,正面是椭圆形的镜子,下面放了化妆品和梳子、发油、发膏之类的用品。
李春华一看汪本芝家庭的条件,不禁又自卑起来,坐了不到两分钟,就要起身告辞。汪本芝也没有强留她,就站起来将她送到房子外面。
李春华刚迈出汪本芝的房子,就听见房子里的人在议论和询问起来:“本芝,这就是你的老乡?怎么跟你比起来,显得那么土里土气的了呢?”
“听说以前你们两家关系很好的哦!怎么现在混成这样子了?”
李春华的背部像扎了芒刺般的不自在,也十分后悔:自己真不应该进入这个房子里啊!
从汪本芝家里出来,李春华很快在这个单位卖掉了剩余的冰棍,她心里得到些许宽慰: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有失也必有得。虽然在老乡面前失去了面子,但冰棍卖得较快,李春华心里的不快已经弱化了许多。
盛夏的时节,气温总是和一个“热”字相伴始终。太阳刚出来,树梢上的蝉就高声大喊起来,仿佛在诉说着又一个炎热的日子已经到来了。到了中午,太阳像个大火炉似,把大地烤得发烫,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股灼人的热气,草木都低垂着头;连鸟儿也不知躲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再也听不到它们发出清脆的声音了;那些不知名的昆虫躲在阴凉处,还不知足发出令人烦躁地叫喊声,仿佛是在替烈日呐喊助威似的。
天气炎热,李春华再次来到南山农场一分场,原以为冰棍会卖得很快,可转了一圈后,仍然没卖出去多少。想到昨天中午在七分场卖得还不错,就想继续到那里去碰碰运气。尽管她知道可能还会遇上汪本芝,但只要能将冰棍卖出去,即使遇上了她也没什么。再说了,卖冰棍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于是,她又来到七分场。
果然不出李春华的所料,在这个单位里,冰棍还是卖得比较快的。
一个单位就那么大一片地方,再加上对地理位置不熟悉,不知不觉,李春华又转到了汪本芝的房子前面。看到她房子里仍然坐了几个女人在边看电视边做些针线活。听见李春华的吆喝声,那几个做针线活的女人们都放下手中的活,伸出头来看了看李春华后对汪本芝高声喊起来:“本芝,快出去看看,你老乡又来卖冰棍啦,你要不要再去照顾一下她的生意啊?”
汪本芝的脸面似乎有些挂不住了,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跑过去把李春华叫到一边低声地说起来:“春华,你要是没钱花才出来受这份罪的话,我跟邱红波说说看,借一点钱给你用,大中午的,天又这么热,何必受这份罪呢?”
李春华被汪本芝的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不客气地回敬她:“本芝,咱们都是老乡,过去关系也不错,如果你认为有我这样的老乡给你丢脸的话,我可以不到你这里来卖了,你也可以不认我这个老乡!还有,我就是再穷,也不会向你借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