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枪响。
惊起两侧树上的倦鸟。
陆厌的左肩膀传来剧痛,他高大的身子向前踉跄,强忍着痛楚,以极慢的速度转身,往回看……
在看到握枪的人是程岁时,他瞳孔骤缩,满眼不敢置信。
与此同时,这一声枪响,也唤回了程岁清明的思绪。
她缓缓垂眸,看着发烫发颤的十指,猛地将枪丢掉,心里生出近乎割裂的钝痛。
她居然,亲手朝陆厌开枪?
程岁周身泛起冷意,她双腿发抖,慌张跳下车子,一步步艰难朝陆厌走去。
但不过两步,就被保镖拦下。
保镖们要将程岁送去警局,要她付出代价。
程岁已经无法在乎这些,她的眼前泛起雾气,盯着陆厌看。
只瞧他在失血昏迷的前一秒,自嘲一笑,像是认清了现实,忍痛道:“程岁,念在过往的情分上,今天的事情我不会追究。但我们,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番话,像是无数把锋利的刀子,往程岁心口上戳。
她张嘴想说话,却根本不知道为自己辩解些什么。
救护车在夜色中发出刺耳的声音,将陆厌从她眼前拉走。
程岁回过神,她用力挣脱开保镖,光着脚,感受不到疼似地踩着地上的碎石头,拼命往前追着跑……
但她光凭两条腿,根本追不上四个轮子的车。
待周身被冷风吹得几乎无温,待双腿累到发颤时,她才停下。
此刻,其他人早已驱车离开,这偌大的长街,只剩下程岁一人。
风吹拂她的裙角,露出冻得发红僵硬的双足,看起来十分可怜。
程岁继续往前走,试图走到车流多的地方,打辆车,前往医院。
等她赶到医院,抵达五楼走廊时,陆厌正在抢救中。
此刻,程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的双手仍能感受到适才开枪后的酥麻感。
她对着医院雪白的墙壁,闭眼,发自真心祈祷,愿陆厌平安。
整整三个小时过去,手术室的门才被推开,陆厌被平安推进ICU。
程岁沉默贴墙站着,见此,始终紧绷的精神才敢有所懈怠。
这一晚,程岁只着长裙,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沉默等待。
医院里很冷,尤其她坐的地方离窗口不远。
小缕小缕的风从窗沿渗进来,促使被烫红的手臂开始发痒,双腿和双脚更是几乎快没有知觉。
程岁的发丝垂下来遮住小半张脸,整个人显得很安静。
陆厌被转到普通病房后,先有一群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精英进进出出,随后才轮到程岁。
她刚走到门口,就被保镖拦下。
还是里面的陆厌发话,她才得以进去。
程岁进去后,反手将门关好。
酸涩的眼皮掀起,视线落在靠坐于病床床头的男人。
他身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脸上的气色还没有完全恢复好,一看就知道伤得很重。
陆厌缓缓张唇,尽可能将每一个字无声表达清楚:“我没事……”
一小时前……
疗养院十楼窗口……
陆厌的手环在程岁腰间时,摸到了冷硬的物件。
他掏出来,发现是一把沉甸甸的手枪,里面只有一颗子弹。
“谁给你的?”他压低视线,在她耳边问。
程岁宛如鹦鹉学舌似的,将周文茶跟她说的话,全都说给他听。
陆厌冷哼一声,修长的手指攥着枪柄,从后环着程岁的腰肢。
手把手教她如何瞄准,如何开枪。
并沉声低语:“出去后,找个机会向我开枪。”
兴许是所处环境太过危险,让程岁的意识开始慢慢变得清醒。
她眨眨眼,有些不解他这样的做法。
她需要一个理由。
为什么陆厌明知这是真枪的情况下,还要她冲他开枪?
陆厌的视线眺向远处的夜色,并未全盘托出,只道……
“我母亲不喜欢你,她不想让我们两个有联系,所以我们需要演好接下来整场戏。只有这样,你和你奶奶才能在海港市安全生活。”
陆厌只将真相说出一半,那些属于他的孽,他的债,需要他自己偿还。
他不想让程岁也背负这一切,又或者是知道实情后,对他心生怜悯,选择留在他身边,承担柳蓉时不时的发疯。
他不希望程岁卷入这场灾难之中,他只想把她推得越远越好。
听此,程岁并未追问柳蓉为什么不喜欢她。
只是脑袋里瞬间浮出很多理由……
比如说,豪门婆婆都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和普通女生有感情牵扯,更希望儿子找个门当户对的。
又比如,就是看她不顺眼。
程岁晃晃头,不再去胡思乱想。
她和陆厌现在的关系,也不适合刨根问底,只要能确保和奶奶平安留在海港市就好。
所以,按照二人的计划,程岁在疗养院外,将枪口对准陆厌的后背。
制造出二人因爱生恨,反目成仇的假象。
但此刻,程岁看着手术过后的陆厌,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她从未想亲手伤害过他。
陆厌察觉出她的内疚,便伸手拍拍被子,试图吸引她注意力。
程岁抬头看过去。
陆厌伸手指了指墙角,在一堆物件中,有一个被藏得很隐蔽,且冒着红点的监听器。
程岁移开视线,将目光重新落回陆厌身上。
只瞧他佯装怒意,用无比冷漠的音色,愤愤出声:“程小姐过来做什么?看我没死,试图再给我补一枪吗?”
程岁心里清楚,他这是在邀请自己继续演戏,把这出决裂的戏演到极致。
陆厌再次抬手,手指往里勾了勾,示意她走过来。
程岁没迟疑,迈着发酸发僵的双腿,一步步过去,在他病床前站定。
陆厌主动握住她凉到生寒的双手,用他宽厚温热的掌心,把她的手包裹严实。
但捂了一会儿没见暖,便又把她的手塞到自己的被子下。
被子里的温度很高,程岁的十根指尖开始有些隐隐发痒。
但她没挣脱,而是保持俯身的姿势看他。
看他深邃却爬着几根红血丝的眼眸,看他身上的蓝白色病号服。
在手缓过劲后,将其从被子里抽出,拿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用力砸在了地上……
开始为这场决裂的戏,制造第一声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