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某个国家的边境上，居住着一位被放逐的哑巴画家。
简陋的房屋，里面只有能继续生活的物资，空荡荡的边境线附近什么人都没有——
他来到这里以后，到底经过多长时间了呢？没有彩墨和画布，他的时间又有什么意义呢？画家寂寞着，失落着。
这样的日子，在某一天突然被打破了。那是一栋在边境线对面，一夜之间突然出现的房子。
白色的砖头，红色的小屋顶，房间前后的精致花园，附近走动的骑士们，对着他的方向还开着一扇挂着纯白色窗帘的小窗户。
在这里生活的人，一定是公主吧？画家趴在自己的窗户上，看着对面的房间向往了许久。
仿佛就是在印证他的想法一样，第一天晚上，对面的橘色灯光就这样打开，白色窗帘后那个苗条的身影举起了什么东西，站在高高低低的人字梯上，对着窗帘开始又描又画。
第二天早晨，画家向那里看去。但是让他惊讶的是，对面房间的窗帘并没有画上什么东西，而是写着两个字——〔你好〕
哑巴画家愣在窗前，他想去叫对面的公主，可是即使张大嘴巴，他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这个时候，他看见了放在房间角落里的空瓶子——
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没有笔却有一本书，画家从书上找到那些字撕下撞在瓶子里，然后抡圆了胳膊，把玻璃瓶子向着对面用力的甩出去。
公主的窗户碰的一声碎了。
几分钟后，画家的玻璃也碰的一声炸开了。瓶子被扔了回来，而放在有了裂痕的瓶子里的，是墨汁和纸笔。
喜欢么？
喜欢极了，我的公主陛下。 画师把玻璃瓶子扔过去，我能否看一眼你的模样呢？
几秒后，房间里一个白衣服白裤子的可爱人儿跑了出来。金色的短发，瘦小的身子，她一路飞到边界线对面，对着他的方向啊——的喊了一声，又像蝴蝶一样转了圈，才在骑士的催促下不情愿的回去了。
我喜欢你。
那个瞬间，画师知道，自己爱上了她了。
他用公主送来的墨汁画出那日她的模样，一张又一张，他怎么都停不下来。
我喜欢你。
公主的玻璃换上了新的，不允许被窗帘也变成新的纯白色，已经碎掉的空瓶子无法再次扔回来。而这个时候，边境线对面的地平线上闪烁起了战争的火焰
是的，对面的国家开战了。从送干粮的人嘴里得知的事情，那位公主并不是被放逐，而是被保护在这里。
我喜欢你。
他的祈祷无能为力。一幅幅画作终究只是脆弱的白纸。对面的小国像白纸一样被墨水肆意侵染，而敌人最后到达的地方，是公主的小屋。
我喜欢你。
被火焰点燃的窗帘，公主跑出精致的房屋。被敌人恶意的包围住，一身雪白的她向着画家的小屋飞奔过去——就像之前那唯一的相见。
我喜欢你。
但这次，画家没有打开自己的窗帘，公主也没能再度跑过来转个圈。那个孩子被追上来的狼狗撕破衣服，细白的脚踝被咬的鲜血淋漓，就这样拖回到小屋前，淫笑的敌军面前。
我喜欢你。
最后的画作涂在窗帘上，白纸上的墨水里掺杂了画家的血。
原谅我可以么，我最爱的女孩啊——我只是想要看你其它的模样。
和之前不同，倒在窗帘上的金发公主，破碎而血腥，但——
我喜欢你。
那是被后人所认定的，画家最优秀的画作——遗作。
〔2〕
最近，这里的木头地板总是湿答答的。
阴沉的天气笼罩着城市边缘的酒馆，本来就冷清的生意，在这样的天气里越发悄无声息起来。
“生意还凑活吧？”今天居然有来店里坐的客人。那是一名身上湿答答的旅行者。他坐着火炉旁边，一面烤干衣服，一面和我搭话。
我惨笑着回答了之前的话，看着只有他一人的旧酒馆“您是从哪里来的？”
“我是勇者。”他对着我伸出一只脚，随意指了指那靴子上的标志“来这边屠杀恶龙。”
刻着勇者协会标志的长靴，陈旧的牛仔裤，磨破皮的帽子，手柄掉漆的长物件，下段有些烂掉的披风，看起来颇有些年纪的面孔——真是乱七八糟的勇者。
“呐，你知道么，最近接连的大雨，就是因为那条恶龙。”勇者一边灌下啤酒，胡子拉碴的嘴里一边含糊不清的“看看把这里的居民害的多惨，我一定不会饶恕它的。相信我，先生。”
“恩——”
“先生你没有好奇么？”勇者喝完了一杯酒。他重重的把玻璃杯砸在湿乎乎的木头桌面上，另一只手抓起那长物件有些掉漆的手柄，在空中虚抡了一圈“明明我带着雨伞，为什么还会淋湿呢？”
“这个物件叫雨伞啊。”我看着那东西“——可以借我看看么？”
“不行啊先生，这是我的武器。”勇者笑着把散放到另一侧“不可以随便用的。”
那出去岂不是要被淋湿了？我挽留着勇者在这里过夜，古旧的楼梯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声响，楼上房间的空气里弥漫着灰尘的气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许久未打理的原因，木门居然有了腐朽的迹象。
能用的房间只有一个了。勇者去洗漱，而我拉开那里窗帘，在大雨声里帮他把床铺整理好。
“请好好休息。”我对着走出洗漱间的勇者鞠躬，却被他按住了肩膀。惊讶的抬起头来，勇者大人那张收拾干净了的脸近在眼前。之前没有注意过的金头发和蓝眼睛，现在在电灯下突然发起光来。
“祝，”长年在外晒出的小麦色皮肤，那双眼睛里倒映出我的样子，触摸着他布满茧子的手，我突然结巴了起来“祝，祝您度过一个美好的，的夜晚。”
把蓄长的头发重新扎在脑后，我站在被雨敲打的窗户前，脚底下踩着勇者大人还没干的短靴。那人拿着不打开的雨伞，走在酒馆下的路上。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我的目光，他抬起头来，和我对视了一眼，眨巴着眼睛笑了笑。
“笨蛋——”我笑了起来。
勇者大人冒着大雨出去探索着恶龙的踪迹，我在酒馆里帮他烤衣服，烈酒和火炉我帮他准备好，回来以后一起享用。
“等杀死恶龙，雨就会停下来了。”
“雨停下来的话，勇者大人就要走了吧？”
“就算一直不停，任务也是有时间限制的。”勇者大人拍拍我的头，他雨伞上的水在木地板上聚成一堆“我一定会离开的。”
雨声太吵了。
夜里我从酒馆里走出来，头发被雨淋到湿透，衣服湿答答的贴在身上，冷呼呼的感觉让我忍不住发抖。
从二楼的窗户里，我看见勇者大人的身影。再向他伸出手，爪就这样拍碎了那扇玻璃。
“我第一次见到能随意变成人型的恶龙。”勇者大人说着从窗户跳了下来，他的雨伞拿在手里，伞尖内缩，咔的变成了一把长枪“不懂人事，却一直打理着被人类抛弃的酒馆，辛苦你了。”
我突然没掉了干劲，缩了爪子趴在他刻着勇者标志的靴子前，用糙糙的脑袋碰了碰他的雨伞。
然后枪声以后，糟糕的天气终于放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