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灵回到阵法缝隙里,悬停于离地数尺之上。
他的身躯轻飘飘的,仿如一个没有重量的鬼魂幽灵,悄无声息张开了浑身的触手,扎入阵中。
古阵有结界,罩住整个栖霞林,无色无光。
这样的结界,挡不住日月星光,也挡不住风云雨雪,却可以挡住芸芸众生不得入阵,挡住阵中的邪祟不得外出。
古阵的根基位于地底深处。
触手在土壤里急速延伸,直达古阵核心附近,睁开一只只龙目,将古阵核心看了一个透彻。
古阵并未受损。
阵势一切如常。
邪灵这才放下心来。
“果然……”
“叶北玄那一剑,归根到底,只是想给我点颜色看看,让我知道什么叫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只怕那叶北玄,早就看出了我的底细。正因如此,在秘境当中,叶北玄只是将我的心神一剑斩首,只是吞掉了我一半的心神,却并未斩尽杀绝……”
邪灵只要一想起,他潜入叶北玄梦中,被一剑斩杀,又被巨鸟吞掉了龙头的那一幕,就觉得一阵后怕,身躯不由自主的在发抖。
心神受损该如何是好?
得去杀生!
去滋补滋补!
吃饱了,才能休养生息,调养受损的心神。
邪灵身形一闪,来到栖霞林内部,朝主峰深渊飞驰而去,只用了片刻,就飞跃百里,直达深渊。
天刚黑不久。
涌出深渊的邪祟,还来不及散入远近的山林里。
邪灵在夜幕里显出黑龙身躯,猛地张开嘴,龙口变作血盆大口,朝山坡上用力一吸。
呼呼呼!
狂风激荡而起。
邪灵悬停在半空中,犹如巨鲸吸水,阔口吞天,将漫山遍野的邪祟,吸入口中。
有些六七阶的邪祟,勉强挡住狂风,抬头一看,见一条浑身长着触手的黑龙飞在空中,竟是吓得转身就逃。
就在此时。
空中垂下一只只触手,在山野间无限延伸,将逃跑的邪祟捆住,一个不漏,全都送进了黑龙嘴里。
顷刻间。
黑龙将漫山遍野的邪祟吞得干干净净,舔了舔嘴唇,直接往深渊底部,飞驰而去,张着血盆大口,将沿途遇到的邪祟,全都吞进嘴里。
不管什么样的邪祟,在遇到黑龙之时,都是全无半点反抗之力。
很快。
黑龙就来到了深渊隧道尽头,站在悬崖边缘处,先是看了看遍布着密密麻麻窟窿的洞壁,再凝视着鲜红如血的深渊底部,随即,黑龙猛地张大了嘴……
狂风乍起。
数不清的邪祟被狂风从窟窿里吸了出来,灌入黑龙嘴里。
深渊底部偶尔会出现狂暴气息,有几只极为强横的邪祟,在地底血海里抬起头来,却在见到黑龙的一瞬间,吓得转身就逃。
嗝……
黑龙打了个饱嗝,用触手拍了拍肚皮,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深渊,回到栖霞林古阵缝隙当中,一边消化腹中的邪祟,修养伤势,滋补受损的心神,一边念想着被烈焰巨鸟吞掉心神的那一幕。
“也许,叶北玄在秘境当中,用烈焰巨鸟法相,吞噬我心神的时候……叶北玄的心态,应该跟我刚刚吞噬邪祟之时,差不多吧。”
“在我的眼中,那群聚集在深渊血海之上的邪祟,只是食物而已,犹如蝼蚁。”
“而在叶北玄面前,只怕这天地苍生,皆是微不足道的蝼蚁之辈。在他那样的高手眼中……”
“我又何尝不是一只蝼蚁?”
邪灵不胜唏嘘,情绪渐渐低落,身上飞舞的触须一根根垂下,半死不活地垂在身上,犹如一团乱麻。
古阵之外。
巨型白鹤拉拽着浮空飞舟,在黄昏之时飞离栖霞林,远去数十里,又在夜幕降临之时,落到地上。
数里之外,有一座城池。
浮空龙舟停在此地,是为了补给一番。
往年晋升大考,浮空龙舟会在中午之前离开栖霞林,待到天黑之时,龙舟已在数百里外。
这一回。
叶北玄在栖霞林里,堵了一天的门,导致浮空龙舟延迟起飞,黄昏之时才离开栖霞林,飞了不到百里,天色已黑。
陈建庆不得不改变行程,就近找了一座城池降落,派人前往城中,让人将饭菜饮食送来,又将诸多琐事,安排了一番。
随即。
陈建庆找到了孤身站在甲板上的叶北玄。
“君侯。”
陈建庆走上前去,苦笑道:“这一次晋升大考,我带着一千多个武府弟子,前往栖霞林古阵,回来的却只有二三百人,损失太大,我都不知道,回去以后,该怎么交代。”
叶北玄淡然说道:“进入栖霞林之前,首座早已说过,这晋升大考最大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既然没有规矩,武府弟子是生是死,跟首座本来就没有半点关系,何谈‘交代’二字?”
陈建庆唏嘘道:“话虽如此,可这回死在栖霞林的弟子,数量也太多了。”
叶北玄问道:“难道首座打算出尔反尔,言而无信,要因此事而处置我?”
陈建庆道:“君侯未曾触犯神策武府的门规,我怎么会强行在君侯头上安插罪名?”
“不过……”
“在晋升大考里活下来的,大多都是白虎院的弟子。而其他几座武院的弟子,却死伤惨重,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当君侯回到神策武府,那些武院的首座,必定会因为此事,对君侯发难。”
陈建庆一言至此,转身打量着周围那几艘空空荡荡的浮空龙舟,忧心忡忡地说道:“此事……君侯得早做准备。”
叶北玄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问道:“首座有何建议?”
陈建庆抬手指着夜空,道:“君侯且看,这天高地阔,天大地大,何处去不得?君侯何必要回神策武府,不如远走高飞……”
这些话,陈建庆早就想说。
只是先前在栖霞林之时,有一个傅合东站在近处,陈建庆不好开口。
直到浮空龙舟远离栖霞林,陈建庆才找到叶北玄,说起此事,本是好意。
叶北玄却摇头道:“首座的好意,我叶北玄心领了。”
陈建庆愕然道:“君侯为何一心要回神策武府?”
叶北玄道:“武府的藏经楼里,有一部法诀,名为《混沌种青莲》,很适合我。”
混沌种青莲?
陈建庆眼神一挑,道:“君侯所说的法诀,确实非同小可,属于世间少有的玄功妙诀。若是在魂变境之时,修炼这篇法诀,来铸就武魂根基,前途不可限量……”
“若非《混沌种青莲》是天阶法诀,要天道根基之人,才能修炼,只怕整个神策武府的弟子,都会修行这篇法诀。”
“《混沌种青莲》固然玄妙至极,对君侯的武道修行极有好处……”
陈建庆慨然说着,话锋一转,又道:“可是,君侯一旦回到神策武府,那几个武府首座,绝对不会放过君侯。”
叶北玄却问道:“那些人的武道修为如何?”
陈建庆沉吟片刻,说道:“我是武道第八境,灵海境,至于其他首座,有的比我强,有的比我弱,但差距不会太大。”
叶北玄不再多言,只是眼神一垂,看向悬在腰间的求魔剑。
陈建庆正要再劝上几句,忽而又想起了,有人说叶北玄在栖霞林里,将武圣曹三三斩于剑下,于是问道:“那武圣曹三三,是否真的是君侯所杀?”
叶北玄问道:“不然呢?”
陈建庆眼神一怔,心中忽而明白了,为什么叶北玄明知那些武院首座,会对他不利,却还敢返回神策武府。
曹三三是武圣。
栖霞林虽有古阵覆压,不容许出现魂变境之上的高手,曹三三只得将修为压制在魂变境,但那也是有着武圣底蕴的魂变境,若是性命相搏、生死相杀,魂变境的曹三三,只怕比寻常灵海境高手,要更加的难缠……
而这叶北玄,却一剑杀了曹三三。
照这么算。
一旦叶北玄跟各院首座打起来,真正有性命之忧的,只怕不是叶北玄,而是那些首座。
唉。
陈建庆长叹一声,摇摇头,苦笑着转身离去。
神色武府有五座武院,分别是青龙院、白虎院、朱雀院、玄武院、麒麟院。
这几个武院首座当中,并非没有高手。
白虎院首座梨修,在首座当中实力最强。
梨修不止武道修为高深莫测,更是将阵法之道融入自身武道,将二者合而为一,此人的实力,简直深不可测。
不过。
叶北玄本来就是白虎院弟子。
梨修根本不可能出手。
至于其他几个武院的首座,跟梨修相比,则要差了许多。
那群人若想镇压叶北玄,只怕未必有那个实力。
到那时……
唉!
多事之秋啊。
陈建庆惦念着这些事情,越想就越是心烦。
此番晋升大考,武府弟子虽死伤惨重。
此事,跟陈建庆这个带队的执法堂首座,脱不了干系,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多时。
城中之人送来了酒菜饭食。
陈建庆提着一坛烈酒,大口大口灌进嘴里,借酒消愁,心念如潮。
“叶北玄此人,固然是一个惊世之才,只修炼了短短数月,就能在栖霞林里,剑斩武圣,可惜天生绝脉,命中注定英年早逝,再怎么光辉闪耀,也只是夜空中的流星,一闪而逝。”
陈建庆时不时朝叶北玄所在的船尾甲板,看上几眼,目光变得更显复杂,想道:“叶北玄一死,北境叶家后继无人,终究只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或许,皇帝根本就不会等到叶北玄英年早逝,而是借着武烈王之死,作为借口,借此机会覆灭北境叶家。”
“皇帝铲除四方诸侯的计划,也会就此拉开帷幕。”
“神策武府有着上千里的封地,疆域不亚于北境,归根到底,也是一方诸侯。一旦皇帝开始动手,要铲除四方诸侯,神策武府怎能独善其身……”
陈建庆咕噜噜喝着酒,借酒浇愁,却没有半点效果,眼中的愁绪反而更是浓郁。
不远处。
郭虎臣带着一群武府弟子,带着好几十坛酒,搬来一桌子菜肴,来找叶北玄喝酒。
“君侯,请!”
郭虎臣直接开了一坛酒,递到叶北玄手中。
“请。”
叶北玄提起酒坛,淡然饮酒,话却不多。
郭虎臣见叶北玄没有聊天的兴致,就跑去跟元洪和李基等人聊天。
酒喝得多了,话也就多了。
谈天说地,展望未来。
郭虎臣话最多。
酒兴一起,郭虎臣脑门就开始冒汗,将戴在头顶的毡帽摘了下来,圆溜溜光秃秃的脑袋袒露在月光下,灼灼生辉,犹如一颗灯笼。
“你们知道,为何浮空龙舟要停在此地,而不是连夜赶路,返回神策武府吗?因为夜间有邪祟……”
郭虎臣自问自答道:“山野间的邪祟,大多不怎么恐怖,而那些飞在空中的邪祟,才最为可怕。”
“那样的邪祟,被称之为‘飞天邪祟’,掠食千里,吞噬这世间的苍生,基本上都是一些九阶,乃至十阶的强横存在!”
“浮空龙舟要是在夜间赶路,被空中的飞天邪祟遇到了……”
“啧啧!”
“咱们这伙人,就真成了‘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好兄弟。”
“那个执法堂首座陈建庆,肯定挡不住飞天邪祟,白鹤只能拉车,在飞天邪祟眼中就跟鸡鸭一样。一旦浮空飞舟被飞天邪祟弄坏了,从万丈高空掉下去……”
“砰!”
“龙舟会摔得粉碎。”
“咱们就算没有被飞天邪祟吃掉,也会被摔得粉身碎骨,化作肉泥。”
“啧啧!”
“到那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郭虎臣高谈阔论,说得绘声绘色,活灵活现。
这人若不是武道中人,即便不用祖传的打猎手艺去讨生活,而是做一个说书人,在茶馆酒楼里讲讲故事,说说相声,也能衣食无忧。
至少。
周围的武府弟子们,全都听得津津有味。
叶北玄提着酒坛,站在船舷边缘,倚着栏杆,凭栏而立,一边听着郭虎臣说相声,一边仰观着夜空的星月,心中想着,等回到了神策武府,拿到了后续修炼的秘籍,就该回北境去了。
一路向北。
翻过雪域密林,前往北地冰原深处,找到那座环绕寒冰深渊古阵,去验证萧奇志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若是真有人在破坏古阵……
呵!
叶北玄一念至此,心中深处杀意凛然。
夜色渐深。
郭虎臣等人各自离去。
叶北玄回到船舱里,独处一室,拔剑出鞘,将雪亮的剑锋当做镜子,自己对自己施展意念道体诀,凝炼心神。
时至今日。
叶北玄的心神强韧程度,已是远超往昔,对自己施展意念道体诀之时,冲击心神的效果越来越弱。
不过。
这只是叶北玄对意念道体诀渐渐免疫而已。
实际上。
随着叶北玄的心神越来越强韧,这门天渊屠龙术的威力,也就越来越强。
不知不觉。
长夜过去。
叶北玄只在黎明之时,小睡了片刻,就起床修炼意念道体诀,继续淬炼心神。
这次回到神策武府,必有大战!
正如陈建庆所言。
那些首座一旦得知门下弟子在栖霞林死伤惨重,必定不会兴师问罪。
武院首座非同小可。
个个都是高手。
叶北玄记得清清楚楚,当初闯入朱雀院,遇到朱雀院首座封云鹏之时,曾对那个封云鹏施展意念道体诀,效果却强差人意。
也不知。
如今的意念道体诀,能否冲散封云鹏的心神?
叶北玄拿不准。
唯有继续淬炼心神,继续提升意念道体诀的威势。
不知不觉。
三天已过。
神策武府出现在视线尽头的地平线上。
叶北玄依旧在淬炼心神。
直到。
浮空飞舟来到神策武府广场上空,渐渐降落,地面的景物越来越清晰,叶北玄才来到了甲板上。
只见。
下方的广场里,青龙院首座陈图宏、朱雀院首座封云鹏,玄武院首座云怀鉴,麒麟院首座寿志昌等人,早已等候多时,一个个神色冷厉,凝视空中降落的龙舟,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唯有白虎院首座梨修,神色平和。
叶北玄眼神一垂,目光从几位封云鹏等人身上一扫而过,随即抬起手掌,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浮空龙舟缓缓降落。
封云鹏已然按捺不住,不等浮空龙舟落地,已是抬手指着叶北玄,仰头怒吼:
“叶北玄!”
“快快滚下来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