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不适合飞行赶路。
哪怕在极北的冰原,也是一样。
跟别处相比,在冰原的夜空赶路,甚至更容易遇到飞天邪祟。
只因。
往北穿过冰原,就到了玄冰海。
汪洋被冰山覆盖,群山万壑恰如起伏的玉龙,延绵无尽,往天际深处跌宕而去,天地间冷得可怕,吐气成冰,在那些堆叠了千载万载的冰雪之上,草木不生,生灵绝迹。
不过。
在冰原和玄冰海的衔接之处,隔着一处火山聚集的海峡,存在着别处难得一见的奇景。
海底的火山高温炽热,将这一处寒冰海域融化成温热的暖洋。
周遭虽尽是冰山,但中间那一团方圆数百里的海面,却温暖如春,连带着海边那一圈海岸线上,也生长着郁郁葱葱的草木,被蔚蓝的海面和雪白的冰川夹在中间,犹如一圈翡翠玉带。
在玄冰海,这是为数不多的万物栖息之地。
林中有飞禽走兽。
海洋更是丰饶,不只有寻常的鱼虾,还有体型庞大的鲨鱼鲸鱼,时不时还可以见到各类稀奇古怪的海兽冒出水面。
而这些。
恰恰能让那些飞天邪祟酣畅淋漓的饱餐一顿。
猎杀一条大鲸鱼,就可以吃到几十万斤的血肉,抵得上好几千人。
这样的海域,对飞天邪祟而言,简直就是天赐的粮仓。
饿了就飞过来饱餐一顿。
饱了就飞走。
来来回回。
都得经过冰原。
正因如此。
这冰原的夜空,跟其他地方相比,要危险得多,遇到飞天邪祟的可能性更大,甚至会遇到成群结队的飞行邪祟。
早在夜幕降临之时,叶北玄让玄兽鸿雁从空中落下,来到一处平坦的冰雪平原里。
北境冰原的环境很特殊,跟别处不同。
山顶不能露营。
山脚下也是一样。
一旦出现风暴,呼呼作响,会震得积雪坍塌,出现血崩。
若是住在山顶,就会随着山上的皑皑白雪一同崩塌,在睡梦里被雪崩卷走,而那些在山脚露宿之人,在雪崩的时候,会被活生生的埋掉。
唯有住在原野,才不会被风雪埋葬,但有可能会被风吹走,或者被活生生冻死。
北境之民,从小就懂得怎么在冰天雪地里生存,对此早有办法。
得建造一座冰屋。
将积雪切成冰砖,就可以建造房屋,抵挡风雪严寒,不至于在睡梦当中,被夜间的暴风雪埋葬。
建造冰屋的过程并不复杂。
就像是堆积木。
若是只建一个简单的圆顶小冰屋,哪怕普通人,也只需半个时辰,就能建造一座。
叶北玄和风晴雪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建成了一座宽敞的大冰屋,甚至连金雕和鸿雁,都可以住进冰屋当中。
赵多益全程袖手旁观,没有帮忙,只等北玄和风晴雪盖好冰屋,赵多益就毫不客气的跟着住了进去。
接下来。
风晴雪在冰屋里烧火做饭,赵多益也没动手帮忙,而是很安逸的坐在一旁,等着坐享其成,甚至还有闲心,说起了千年之前的陈年旧事。
“千余年前,大离皇朝刚刚建立,开国皇帝刚刚登基做称皇,就歃血为盟,会盟天下,分封四方诸侯,将北境的上千里锦绣江山,分给当时的北境侯。”
“根据当年的盟约,除了北境的千里沃土,属于君侯的封地,雪域密林以北的冰原,冰川,以及玄冰海……这些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也全都归君侯所有。”
“不止这苍茫冰原,甚至连漫天的风雪,以及夜空里绚烂的极光,都归君侯所有。君侯是此地主人,本将军只是客人,若是越俎代庖,帮忙盖房子,还帮着做饭的,那就是不懂做客之道……”
赵多益满嘴的大道理,居然将偷懒这种事,说得天经地义,大义凛然,随即拿起一块刚出锅的炖牛肉。
“真香!”
赵多益赞叹一声,又从金身鸿雁背上的行囊里掏出一坛酒。
大块吃肉。
大口喝酒。
赵多益有着一种在常人身上难得一见的豪气。
风晴雪淡然说道:“此言有理,将军请不要客气,若是觉得味道还行,就多吃点。”
叶北玄却没怎么去理会赵多益。
建造冰屋也好,烧火做饭也罢。
都是小事。
根本用不着赵多益来帮忙,毕竟她身上有伤,整只手臂都断了,哪有让伤员做这些事的道理?
叶北玄只是觉得,赵多益说这些话,应该不只是为了义正言辞的偷懒,而是另有深意。
果然。
赵多益提着酒坛,长身而起,走到冰屋的门口,凝视着漆黑的夜空,仰天长叹。
“这离州的十万里锦绣江山,本来应该由太子来做皇帝,但因二百年前,乱臣贼子谋朝篡位……”
赵多益慷慨陈词,情绪非常激昂,很有感染力。
可惜。
在叶北玄和风晴雪心中,最担忧的还是寒冰深渊之事,暂时没什么心思去听这些长篇大论。
不多时。
叶北玄起身拿了一本阵法秘籍,出门而去,走至百余步外,坐在冰块上,一边翻阅秘籍,一边按照《混沌种青莲》的法诀修炼。
天地灵气汹涌而来。
寒风越显冷冽。
若非叶北玄的武道修为不凡,而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怕会被狂风直接吹走。
风声呼啸。
仿如鬼哭狼嚎。
赵多益提着酒坛,踏着狂风走了过来,衣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瀑布一样的长发如云飘飞。
叶北玄没有抬头,但他手中那团用来照亮书籍的紫焰苍炎,却早已照亮了十余步外,赵多益那倾国倾城的面容。
冬夜白雪皑皑。
赵多益身上穿着雪白的衣裙,立身于漫天风雪当中,因身材高挑,整个人就像是一杆笔直的长枪,英气迫人,有着一种跟寻常女子截然不同的美。
可惜。
叶北玄似乎不懂得欣赏,连看都不看一眼。
不过。
赵多益却在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叶北玄,同时也看到了,周围天地灵气聚拢成风,朝叶北玄翻滚而去。
这是在修行!
若要修行,本该聚精会神才对,可这叶北玄,居然在翻阅秘籍!
他就不怕走火入魔吗?
莫非……
这叶北玄天赋异禀,不必一心一意修炼,甚至还能三心二意的参悟秘籍吗?
这样的惊世之才……
果真非比寻常!
赵多益远远的打量着叶北玄,顺便欣赏这一场别处难得一见的极光美景。
恰在此时。
叶北玄随手将秘籍翻了一页,看到了一段极为深奥难懂的阵法真谛,顿时陷入了冥思苦想当中,不经意间抬起手,按了按脑门,随即就将雪地当做草稿纸,把手指头当做笔,唰唰唰的写着,计算阵法方位……
正是这个动作,让赵多益完全确定,叶北玄是真的跟别人不一样。
在修炼的时候,不止可以三心二意的看书,甚至还能心不在焉的干点别的事情。
既然这样。
走过去聊聊天,也不会影响到修行。
“君侯。”
赵多益走上前去,站在叶北玄在雪地里写出的算式旁边,意有所指的问道:“好看吗?”
叶北玄凝神注视着雪地里的算式,没有抬头,漫不经心的回应道:“一般般。”
赵多益抬手指着夜空,解释道:“君侯误会了,本将军不是问我好不好看,而是在问,这夜空的极光,好看不好看。”
叶北玄道:“将军误会了,我说的一般般,指的就是极光。”
赵多益直接凑了过去,将脑袋伸到叶北玄面前,眨眼问道:“那我好看么?”
叶北玄颇为嫌弃的说道:“一般般。”
赵多益听了这话,居然满脸笑意的说道:“君侯这张嘴,简直就跟摸了蜜糖一样,随口一句话,就让本将军听得心花怒放……没想到,在君侯心中,本将军居然跟这夜空里的极光一样好看。”
“不行了,不行了。”
“本将军这颗心,跳得太厉害,像小鹿一样乱跳乱撞。”
赵多益轻轻的拍了拍胸口,随即抓起叶北玄的手臂往自己身前凑,说道:“君侯若是不信,可以来摸摸……”
唰!
叶北玄猛地抽回手臂,抓着求魔剑往雪中一插,皱眉道:“将军已经断了一只右手,只剩一只左手,还请珍惜!”
赵多益眨眼问道:“若是本将军真有什么非分之想,君侯真会打断本将军的手吗?”
叶北玄懒得再理会,只顾着在雪地里计算阵法方位。
赵多益不再动手动脚,老老实实的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最终摇头轻叹。
“可惜啊。”
“本将军只懂得行军布阵的军阵,看不懂这些高深玄妙的武道阵法。”
“不然的话,我们就能一起参研阵法,红袖添香夜读书……”
赵多益长吁短叹,见叶北玄没有理会,也就不再多说,只是抬起头来,欣赏夜空当中,那如幻似真的极光美景。
唯有在极北之地,夜间的极光才会如此瑰丽夺目,呈现出一种无与伦比的缤纷和绮丽。
这样的极光,不似人间景象。
有的像一条彩带,有的像一团火焰,有的像一张五光十色的巨大帷幕,色彩纷纭,变幻无穷;有的仅呈银白色,犹如棉絮、白云,飘然于苍穹之下;有的异常光亮,将雪原和冰山掩映得色彩斑斓;有的又十分清淡,恍若一束青丝被吹开成烟霭……
“君侯且看!”
赵多益抬起手,指着远空那一道轻盈地飘荡,犹如一束青丝的极光,朝叶北玄问道:“那一道极光,像不像本将军瀑布一样的长发?”
叶北玄道:“请将军放过这些极光,不要再说了。”
赵多益却不生气,反倒是哈哈大笑,问道:“君侯就不怕,你这些话会伤了本将军的心?”
叶北玄道:“将军若是不说虎狼之词,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赵多益指着夜空中那一道不停变换,一会儿像圆柱,突然变成一幅拉开的帐幕,随即又迅速卷成螺旋条带的极光,说道:“难道君侯一点都不觉得,这极光很好看,很惊艳吗?”
叶北玄摇头道:“区区极光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那些底部整齐微微弯曲呈圆弧状的叫极光弧,有弯扭褶皱,宛如飘带状的叫极光带。”
“对北境之人而言,这只是一种很普通的自然现象而已,看得多了,也就不足为奇,哪有什么惊艳可言?”
叶北玄漫不经心的说着,连头都不抬,显然还是手中的阵法秘籍,对他更有吸引力。
“这世间,无趣的人我见过不少。”
赵多益轻轻摇头,感叹道:“可是,像君侯这么无趣的,还真是少见呢。”
叶北玄只顾着看书,没有搭理。
赵多益却忽而凑了过去,将嘴唇靠近叶北玄的耳朵,说道:“神策武府那一战,君侯浑身是血,虽然没有像本将军一样,被打断手臂,但伤势应该不再本将军之下。”
“到现在,这才过了几天?”
“君侯骑着鸿雁离开神策武府,只用了两天,就回到北境,隔日就去了凛冬城,诛杀乱臣贼子。”
“满打满算,不过区区三天而已。”
“可君侯身上的伤势,早已恢复如初,而我这条手臂,却依旧要用绷带捆绑固定,甚至连酒坛都提不动。”
“这是为何?”
“君侯可否念在生死之交的情分上,对本将军说说?”
赵多益就在叶北玄耳边说话,吐气如兰,却在说话之时,用武道手段镇压住了周遭寒风,满头青丝像瀑布一样垂落,遮住了叶北玄手中那本阵法秘籍上的文字。
叶北玄干脆将秘籍放下,说道:“此事简单。只要将军跟我一样,从小绝脉缠身,一直在用武道血脉镇压九阳绝脉,修补那些因绝脉发作而损毁的经络……久而久之,熟能生巧,身体恢复速度越来越快,愈合能力也就越来越强……”
赵多益听得直皱眉头,根本就不信,立即质疑道:“真就只是熟能生巧么?”
叶北玄点点头,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此事,请将军不要外传,这是我压箱底的手段。”
赵多益忽而问道:“君侯觉得本将军傻不傻?”
叶北玄道:“将军当然不傻。”
赵多益笑道:“君侯既然觉得本将军不是个傻子,为何要把本将军当傻子骗?”
叶北玄两手一摊,无奈道:“将军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赵多益不再多问,忽而觉得,叶北玄手中那团火焰,跟她印象中的紫焰苍炎不一样,于是就伸出手掌,放在在火焰上烤了烤,随即眼神微颤,不着痕迹的将手掌缩了回去,佯装打了个哈欠。
“困了。”
赵多益意味深长的看着叶北玄,问道:“君侯要不要一起睡?”
这!
一起睡?
这又是什么虎狼之词!
叶北玄听而不闻,只顾着翻阅秘籍。
赵多益转身走回冰屋,渐行渐远。
叶北玄抬起头来,打量着赵多益离去的背影。
这女人……
真是让人难以招架。
若是以前,倒也不难对付,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就是。
可现在。
有了生死之交的情分。
打又打不得。
叶北玄蓦然发现。
这女人比起以前,更难对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