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千岁站在屋顶之上,不紧不慢的说着,眼神平和,语气也很平和,既没有居高临下的桀骜,也没有盛气凌人傲气,仿如一个慈祥的长者。
可叶北玄却没有半点这么觉着。
只因。
这老太监开口第一句就说,若想要他对武烈王之死既往不咎,叶北玄首先就得自宫净身,去皇宫里做太监,然后才能修炼什么天人化生之法,逆天改命之术。
自宫是第一步!
这种事,叶北玄怎能答应!
此刻。
曹千岁已是不再开口,只是静静的注视着叶北玄,等他回答。
世间寂寥。
有趣的事情不多。
对曹千岁而言,就这么看着一个惊世之才,在生死之间做选择,本来就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站着死?
还是跪着活?
尊严和性命,到底哪一点更重要?
曹千岁拭目以待。
而叶北玄眼中,则杀意渐浓。
自宫?
去做太监?
此事断然没有半点可能。
宁可站着死。
不可跪着活!
空中飞来一只只龙雀,载着一群宫中太监,落到白虎院中,聚集在不远之处,不敢靠近曹千岁。
远远近近那些白虎院弟子,更是不敢靠近。
这群人早在听到曹千岁名字的那一刻,就已经吓破了胆。
唯有郭虎臣提着刀,来到叶北玄身边,而李萱然则将战利品往院子里一丢,随即拿着一柄长弓,朝叶北玄大步而走来。
叶北玄有些意外。
没想到。
在这关键时刻,李萱然居然没有吓得逃之夭夭,而是走过来助战。
此举……
犹如飞蛾扑火!
以李萱然的武道修为,起不到什么作用,简直就是在送死。
叶北玄却心中一暖。
看来。
这轩然姑娘除了贪财之外,还不怕死。
这很矛盾。
不过。
世间的女人,本就是一种很矛盾的生物。
这……
很可爱。
可叶北玄却并未因为觉得李萱然此举可爱,就任凭她来送死。
“虎臣兄!”
叶北玄冷着脸,目光从李萱然和郭虎臣身上一扫而过,道:“带你妹妹走!”
郭虎臣虽有慷慨赴死之心,却不想让李萱然也跟着一起死,于是一把抓着李萱然的手臂,一步步往后退。
李萱然虽在奋力挣扎,可武道修为跟郭虎臣差距太远,哪怕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二人渐渐走远。
叶北玄稍稍松了一口气。
今日之事,因自己而起,怎能将郭虎臣和李萱然这样的无辜之人,牵扯到此事当中。
至于赵多益……
叶北玄淡然打量着这个长发如瀑,手持长枪指着曹千岁的飒爽女子,道:“将军,你走吧。”
呵!
赵多益傲然摇头。
叶北玄虽跟赵多益相处时间不久,但早已知晓这女人的性格,于是也就不再多劝,只将眼神一抬,看向站在屋顶上的曹千岁。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怎能挥剑自宫!”
“哪怕大总管所说的天人化生之法,再如何玄妙非凡,真的拥有逆天改命的神效,可那又如何?”
“我叶北玄绝不答应!”
“若要靠着挥剑自宫,去做太监,以此来换取活命的机会,如此苟且求活,我叶北玄……宁可英年早逝!”
叶北玄语气决然。
即便没有觉醒过去不灭经,没有压制住体内的九阳绝脉,叶北玄也绝不可能挥剑自宫。
即便不需要挥剑自宫,只需要做这曹千岁的真传弟子,就能学到天人化生之法,叶北玄也绝不答应。
男儿生于天地之间,自当顶天立地!
岂能因为一门武道法诀,受人威胁,就这么拜人为师?
宁在直中取。
不在曲中求!
叶北玄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求魔剑的剑柄。
事已至此。
唯有死战。
即便死在这一战当中,那也是奋战而死,虽死犹荣,比起苟且偷生,靠着挥剑自宫来苟活于世间,要痛快无数倍!
叶北玄心中战意滔天。
哪怕是螳臂当车又如何?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叶北玄心意已决。
而就在此时。
叶北玄的祖窍紫府当中,九彩混沌深处,青莲花骨朵里头,那颗燃烧着汹汹烈焰的鸟蛋,似乎感受到了叶北玄的战意和傲气,轻轻的动了动。
隐隐约约之间。
蛋壳发出了轻微的喀嚓声。
咔嚓、咔嚓……
这似乎是蛋壳裂开的声音。
此时。
叶北玄正在全神贯注的注视着曹千岁,凝神戒备,心无旁骛,并没有察觉到祖窍里出现的变化,没有看到蛋壳在动,更没有听到蛋壳裂开的声音。
叶北玄当然也没有看到,白虎院大门方向,有一道老态龙钟的佝偻身影,正一步步飘飞而来。
这是公孙长老!
时至此刻。
这老头儿终于来到了白虎武院。
不过。
即便有曹千岁在此,公孙长老依旧是那副没有睡醒、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模样。
这老头儿身上,根本见不到半点武道高人的威势,走起路来步履蹒跚,一步一步迈得很慢,仿佛随时都会摔倒在地,等着别人去扶他。
可步伐虽慢,迈步的动作虽然迟缓,但速度却一点都不慢。
老头儿身形飘然。一步踏出,身躯已经飘飞了百余步,犹如一只飘飞的鬼魅,乘风而起,悄无声息,犹如一片随风而来的落叶。
就连曹千岁,都没有发现这公孙长老正在靠近。
此时此刻。
这老太监依旧沉浸在对叶北玄的失望当中。
“唉。”
曹千岁长叹一声,淡然打量着叶北玄,忽而目光一转,看到了叶北玄手中长剑,这老太监的眼神顿时就出现了一瞬间的变化,但很快就恢复正常。
“本总管爱惜人才,想要给君侯谋一条生路,这本是好意,可君侯却不肯接受本总管的好意,这让本总管如何是好?”
曹千岁唏嘘感叹,目光从赵多益身上一扫而过,又道:“君侯若是因为喜欢女色,而不肯挥剑自宫,本总管可以理解。不过,本总管的天人化生之法,虽在最初修炼之时,要自宫净身,要斩掉阳根,却并不意味着,从今往后,一直都要做太监……”
“本总管的天人化生之法,有着夺天地造化之功!”
“以君侯的天纵之才,若是将这门法诀修炼至出神入化,再推陈出新,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未必不能恢复正常身躯。”
“到那时,生死人肉白骨,只在一念之间。”
“挥剑自宫割掉的东西,也可以再度生长出来。”
曹千岁一言至此,眼中更是充满了期盼之意,说道:“所以啊,君侯万万不可被挥剑自宫之事吓到了。以本总管之见,君侯必定是一个勇烈非凡之人,是个不怕死的硬骨头。既然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自宫?”
叶北玄摇头道:“这世间,有些事情,比死要可怕多了。”
曹千岁道:“事已至此,本总管再劝最后一次。正所谓,事不过三,本总管这是第三次劝告君侯了,若是君侯还不肯答应,那就休怪本总管痛下杀手!”
叶北玄握着剑柄傲然一笑,道:“来战!”
曹千岁抬了抬手,似乎打算出手杀人,忽而又忍住了,只是感叹道:“本总管可以给君侯一个考虑的机会,再等半炷香的时间。如果到了那时,君侯还是一意孤行,不肯挥刀自宫拜入本总管门下做真传弟子,那就休怪本总管心狠手辣了。”
“君侯这样的天纵英才,千古难得一见,居然可以凭着一身武道天赋,将九阳绝脉强行压制。本总管见猎心喜,实在舍不得动手,否则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容忍君侯如此放肆。”
“本总管一次又一次给了君侯机会,这份情义,希望君侯不要视而不见。”
曹千岁一言至此,又将抬起的手掌放了下去,只是目光却比先前要冷冽了些。
显然。
这老太监心中,正在酝酿杀意。
若非面对的是叶北玄,而是寻常武道中人,这老太监早已出手杀人。
杀了就杀了。
何足道哉。
曹千岁绝非心慈手软之人。
若是心软之辈,只怕早在修炼有成之前,就死在了宫中的勾心斗角当中,怎能活到现在?
若非心狠手辣,如何能在皇宫大内当中,出人头地?
可现在。
曹千岁在叶北玄面前,却展现出了难得的仁慈。
原因很简单。
只因叶北玄压制住了九阳绝脉,这样的天资,让曹千岁心中狂喜,只想着要将叶北玄收入门下,将自身引以为傲的武道法诀,倾囊相授,希望叶北玄可以将那门法诀推陈出新,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真正做到天人化生。
化腐朽为神奇!
生死人肉白骨!
此事……
不只是曹千岁的毕生的夙愿,当然也是曹千岁心中最大的执念。
哪怕曹千岁再如何实力强横,武道通神,他终究是一个太监,是一个身躯残缺不全的阴阳人。
谁愿抱残守缺?
这世间的太监,全都希望自己可以做一个正常人。
要么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要么就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曹千岁此生最大的追求,不在于武道,而是想着要做一个真正的男人!
多年以来。
曹千岁已经将自身法诀推演到极致,可直到今日,他都没有做到真正的生死人、肉白骨,没有将当年被割掉的东西,重新生长出来。
否则。
曹千岁应该长出了胡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嘴巴上连一根毛都没有。
“本总管自打创出天人化生之法开始,就无时不刻,不在钻研这门法诀。可惜,一二百年以来,都没能将这门法诀推演到本总管预想当中的境界,始终不能踏出那最后的一步,不能真正做到天人化生。”
“人力有时而穷,天道终有定数!逆天改命之事,难如登天!”
“以本总管的武道天赋,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若要让天人化生之法,真正做到化生二字,做到逆转阴阳,做到逆天改命,那就只能依仗叶北玄!”
“此人已经压制了九阳绝脉!”
“此人已在逆天改命!”
曹千岁心念如潮,心中刚刚涌现的杀机,不知不觉间就散去了。
时至此刻。
这个老太监已经改变了主意。
“即便叶北玄一直冥顽不宁,始终不肯挥剑自宫,本总管也要留他一命,将他抓去离都,带进宫里。到了那时,本总管亲自守在一旁,让人强行动手帮他净身,阉割去势,务必割得干干净净!”
“当叶北玄做了太监,跟本总管一样,变成一个残缺不全之人,他就只剩下唯一的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拜本总管为师,修炼天人化生之法,以他的武道之路,来验证本总管的绝世法诀!”
“常言道:强扭的瓜虽然不甜,可再不甜的瓜那也是瓜,有瓜总比没瓜好……”
曹千岁心念如潮,看向叶北玄的眼神,又变得跟最初一样平和起来。
只因。
这老太监已是将心中最大的执念,寄托在了叶北玄身上。
而叶北玄却已在拔剑。
呛!
剑鸣如龙吟。
叶北玄的眼神锐利如剑,身躯已是挺拔如剑,宁折不弯!
赵多益忽而问道:“此战,君侯有几分把握?”
叶北玄淡然一笑。
此时此刻。
叶北玄身处于绝境当中,已是生死看淡,变得前所未有的豁达起来,心中居然生出了一种要逗一逗赵多益的想法,于是说道:“这一战,胜负应该是四六开。”
赵多益愕然问道:“敢问君侯,谁四,谁六?”
叶北玄又道:“曹千岁四,曹千岁六。”
赵多益怔然无语。
可就在此时。
有一道声音传来。
“你小子虽然在武道一途,暂时还没什么大本事,可这看人的眼光,还真准啊。”
公孙长老步履蹒跚而来,在百余步之外开口说话,随即踉踉跄跄的迈出脚步,身躯飘然而起,来到了叶北玄身侧的屋顶之上。
“老头我一直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没有被你小子看穿底细……”
公孙长老身躯一歪,躺在倾斜的屋顶瓦片上,懒洋洋的说道:“可现在看来,你小子早就知道,老头我不是个普通的糟老头子……”
曹千岁眼神微变。
公孙长老则从屋顶上缓缓下滑,像是小孩子玩滑滑梯一样,一直滑到屋檐旁边,距离叶北玄只有一步之遥,这才停了下来。
“前辈你再不来,我就得进宫去做太监了。到了那时,你跟我谈论美女的时候,只怕我再也提不起半点性趣……”
叶北玄随口说着,收剑入鞘。
公孙长老躺在屋顶,身躯跟屋檐平行,半步身子悬空在瓦片之外,他却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掉下去,反倒是翘着一条腿,睡眼惺忪打量着曹千岁,嘟嘟囔囔的说道:“老太监啊,刚刚北境侯已经说了,今天这一战,四六开,这话你听见了吗?”
曹千岁眼神微变,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叶北玄趁机往后退了几步,跟曹千岁拉开距离,来到公孙长老所在的屋檐之下。
早在刚来神策武府那些天,叶北玄就曾经猜测,这公孙长老只是看上去老态龙钟,行将就木,而实际上,却可能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可那也只是猜测。
哪怕这老头儿偷偷前往后山,给叶北玄送去秘籍和疗伤丹药,假装掉落秘籍的时候,叶北玄也只是猜测,这老头儿有可能性是个武圣。
直到现在。
叶北玄才恍然明白过来,这糟老头子,绝不可能只是武圣,否则曹千岁不会因为公孙长老的出现而神色乍变。
这糟老头子……
不简单啊!
叶北玄陡然想起,上次去藏经楼的时候,这糟老头子曾说,他看美女不是因为好色,而是要长寿,只因这件事情,关系到长生八秘的奥妙。
那时候。
叶北玄完全不信。
只觉得,这糟老头子满嘴鬼话,老不正经,而且敢做不敢当,明明在看美女却不敢承认,猥琐得很。
而现在。
叶北玄明白了。
老头儿当时说的那些,只怕不是鬼话。
曹千岁活了二百余年,必定早已不是武道十境之人,可这老太监却因为公孙长老的出现而神色乍变。
由此看来。
公孙长老看美女的时候,只怕还真是为了参悟长生八秘。
叶北玄一念至此,心中慷慨赴死的情绪,已是荡然无存,眼神里的绝然之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以及等着好看戏的期待感,甚至对公孙长老说道:“前辈,请开始你的表演。”
公孙长老气呼呼的说道:“你这没良心的小子,说什么风凉话!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老头我会被这死太监一巴掌拍死吗?”
叶北玄摇头道:“前辈既然担心自己会被一巴掌拍死,那就赶紧站起来啊,别躺着。”
公孙长老理都不理,甚至比以前躺得更平了。
赵多益静静的站在一旁,直到叶北玄和公孙长老都不开口说话了,这才拱手说道:“晚辈赵多益,拜见公孙前辈。”
老头儿瞥了赵多益一眼,笑道:“嘿嘿,小姑娘这模样儿,真是好看极了,倾国倾城,容貌气度都是绝佳之选,而且胆子也大,居然在死太监面前临危不惧,一心想着要跟叶北玄这小子同生共死,双双殉情殉。”
“难怪你敢跟风晴雪那天之骄女争男人……”
“小姑娘很有想法啊!”
老头儿说着就竖起了大拇指。
赵多益淡然一笑,也不解释,只将手中长枪垂在地上,退回叶北玄身边。
时至此刻。
曹千岁终于是忍不住了,一开口就破口大骂:“你这龟孙!休要坏了本总管的大事!”
老头儿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即骂了回去道:“你个没卵子的死太监!有本事你就来啊!”
曹千岁冷冷说道:“本总管说过,要给北境侯半炷香的时间考虑。本总管言而有信,如今时间没到,又怎能出手?”
老头儿立即反唇相讥,冷笑道:“难道半炷香的时间到了之后,你这死太监就有必胜的把握吗?”
曹千岁道:“此战四六开!本总管有六成胜算,你这龟孙,只有四成胜算。”
公孙长老微眯着昏花的老眼,晃晃悠悠在屋檐上站了起来,随即转身回头,朝白虎院主峰看了一眼,紧接着,这老头儿竟是暴跳如雷的大喊大叫起来。
“梨修!”
“你个智障玩意儿!”
“都到这节骨眼上了,你还为何不快快发动大阵?”
老头儿一边叫喊一边蹦跶,上蹿下跳。
轰!
地面一阵颤动。
整座白虎院,已是被青光笼罩。
“死太监,你的死期到了呀。”
“现在,我六你四!”
老头儿这才不再蹦跶了,恢复了先前那副老态龙钟的样子,神态也重新变得猥琐起来。老头儿朝曹千岁勾了勾手指头,嘿嘿笑道:“来呀,是男人就来跟我单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