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没有凛冬城大,但为了方便运送军队物资,雪城的街道建得很大,并不比凛冬城的街道窄。
平日里。
雪域密林没有遭到邪祟入侵的时候,雪城的街道就显得很热闹,很繁华。
宽阔的街道两侧,摆设着沿街的摊位,鳞次栉比。
哪怕在凛冬时节。
街中也有行人往来如织。
人们操着略有不同的口音,大声叫卖着,扯着嗓子吆喝着,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讨价还价……
市井嘈杂。
热闹得很。
风中吹来炒栗子、炒松子的香味。
叶北玄甚至可以从气味里分辨出来,糖炒栗子放了多少糖,有些商家为了增加口感和香味,而在炒栗子的时候,往炒锅的沙子里加了些桐油进去。
桐油有毒,吃多了会死人。
但稍微放一点点,则无伤大雅,算不得奸商。
可即便那些在炒货的时候,放了很多桐油的奸商,跟改旗易帜的叶家叛徒叶赫相比,都算不得什么。
奸商最多窃财。
叛徒窃国!
叶北玄走在大街上,闻着糖炒栗子香味,禁不住转头朝那个卖糖炒栗子的摊位看了一眼,而杨开帆则顺着叶北玄的目光,走到那个卖糖炒栗子的摊位之前,买了几包回来,也不说话,只是将买来的糖炒栗子,当先递给了叶北玄一包。
糖炒栗子是用纸袋包着的。
北境多树,多竹子,也多桑麻,这些都是造纸的材料,于是北境的纸张向来很便宜,就连街边的小吃,也都是用纸袋包着。
叶北玄将纸袋里糖炒栗子拿出一颗,正要剥开,忽而想起了从前。
小的时候。
偶尔也会离开北境侯府,坐着轿子或者马车,前往凛冬城游玩,在城中的街道里溜达几圈。
不过。
叶北玄的身体太虚弱,哪怕只是空着手走路,也是举步维艰,于是只能一直坐在轿子里,掀开门帘,用一种极其羡慕的眼神,看着街道里那些一边吃着小零食,一边打打闹闹的孩子,希望自己也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凛冬城里也有很多美味的小吃。
闻着香味就让人馋涎欲滴。
那时候。
举叔将叶北玄看得很紧。
但凡街面上那些看着让人馋涎欲滴的小吃,举叔都不给叶北玄吃。
毕竟叶北玄当时的身体太差。
而街边的小吃,大多很辛辣,有很多都是油炸油煎或者是烤肉串之类,吃了就容易上火、咳嗽、拉肚子……以叶北玄的体质而言,哪怕这样的小吃再如何美味,他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吃。
还好。
在凛冬城游玩的时候,杨开帆一直陪在叶北玄身边,充当玩伴,但凡叶北玄看到什么好吃的,杨开帆都会暗暗记在心上,偷偷的买回去,然后再询问府中之人,哪些小吃对身体不好,哪些小吃吃了没什么大碍,随即才将小吃偷偷的带给叶北玄吃。
糖炒栗子就是其中的一种。
叶北玄小的时候,吃得最多的,就是糖炒栗子。
到现在。
叶北玄还记得,杨开帆曾对他说,炒栗子的时候,若是将生栗子丢进炒锅里生炒出来,吃上去会特别香,但容易让人咳嗽,而煮过以后再炒的梨子,吃起来虽然没那么香,但不会让人咳嗽;可若是在生炒栗子的时候,往炒锅里加入桐油一起炒,那就更香了。
嘎嘣脆!
这种加了桐油生炒出来的栗子,比起小时候吃过那种煮了再炒的栗子,味道果然要香得多。
叶北玄吃着糖炒栗子,蓦然间,有些明白了,为何这个镇守在雪域密林的叶赫,会在短短一个月之内,做出决定,改旗易帜背叛北境叶家。
“在叶赫的印象当中,我叶北玄天生绝脉,一直都只是个弱不禁风之辈,即便用武道血脉压制住了九阳绝脉,也只能压制一时。也许,在叶赫看来,我早晚都会英年早逝,活不了多久,在武道一途根本就走不远,根本就不配继承北境侯之位。”
“这世间……”
“武道为尊啊!”
叶北玄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丹田当中,汹涌澎湃的武道气息,眼中也有杀意在汹涌澎湃,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快步往城主府方向走去。
雪城距离凛冬城有七八百里。
有点远。
叶北玄步入武道之前,体质虚弱,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凛冬城,从未到过雪城。
今天虽是第一次来。
但叶北玄走在城中,就像是走在自家后院一样,哪怕城中的街道纵横交错,行人往来如织,外地人很容易迷路,叶北玄也无需找人带路,直奔城主府而去。
只因。
雪城是雪域密林最为重要的城池,不只是雪域密林物资往来的交通枢纽,更是连接密林九卫的战略要地。
叶北玄早在步入武道之前,就将雪城的地图,乃至密林九卫所有的堡垒卫所地图,全都牢记在心,将城中每一条街道的位置,都记得清清楚楚。
沿着这条街道往前走。
就会来一座原本用来集会或是检阅军队的大校场,再穿过大校场,继续往前走,再过几条街道,就会达到城主府。
不过。
叶北玄却在大校场边缘,停下了脚步。
今天的雪城大校场,非常的热闹,有数百人聚集在一起,站在大校场的高台之前,人群里不止有穿着奢华的豪富之人,也有腰悬兵器的武道中人,甚至还有穿着麻布棉衣的农夫……
有人在交头接耳的小声说着话,有人则在捶胸顿足叹息,有人则沉默不语,时不时的抬头看向城主府方向,似乎在等待些什么。
但所有人的眼中,都充斥着忧愁和不甘之色。
到底是什么事,居然让这么一群看上去毫不相干的富豪、武道中人、普通农夫,全都满脸忧愁的聚集在这座大校场当中?
叶北玄的视线从众人身上一扫而过,随即目光一抬,凝视着大校场中央的高台,只见台上立着一根柱子,柱子上面则绑着一个体型消瘦,面容萎靡枯蒿的中年人。
叶北玄看了看聚集在一起的人群,又看了看那个绑在柱子上的中年人,正要直接绕过大校场前往城主府,却忽而看到,城主府方向,走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叶准!
叶北玄眼神一凝,想起了刚刚步入武道之时,自己去燎原阁里阅读武道秘籍,叶准得到消息以后,带着一些狗腿子,堵住燎原阁的大门之事。
当时。
叶准带着一群刁奴,趾高气昂的出现在叶北玄面前,说什么曲玉青那贱婢身边的贴身丫鬟小双,是他叶准的女人,于是就要给小双报仇,甚至还要叶北玄从他胯下爬过去。
可惜。
真打起来的时候。
叶准却不是叶北玄的对手。
最终,叶家的执法长老叶凤英出面,按照叶家的家规,处罚叶准在雪域密林里,戍边十年。叶准当时就吓得瑟瑟发抖,跪地求饶,说他是一时糊涂,求叶凤英给他一个机会,还说他武道实力不高,若是在雪域密林戍边,肯定会死在幽鬼手中……
而现在。
叶北玄在雪域密林的雪城里,再度见到叶准,却发现此人过得很逍遥快活,甚至比以前在北境侯府,跟着曲玉青那贱婢作威作福之时,要更加的风光。
此时。
叶准正骑着玄兽战马,朝大校场而来,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俯视四周,高高在上,身边还有两队身穿铁甲,腰挎战刀的精锐甲士,走路的脚步整齐划一,靴子踏在地上砰砰作响。
甲士们大声吆喝着,怒斥着,让街中的行人不要挡路。
甚至有一个穿着文官的官服之人,走在队伍当中,牵着叶准座下那匹玄兽战马的缰绳,在兢兢业业的替叶准牵马。
甲士开道!
文官牵马!
好大的排场!
威风八面!
叶北玄忽而发现,叶准被处罚来到雪域密林里戍边,似乎不是在受罚,而是到雪城享福来了,在此地作威作福……
顿时。
叶北玄改变了想法。
不再直接前往城主府,而是大步走进了大校场当中,来到人群里。
叶北玄倒要看看,这个叶准到底想做什么,看看这座大校场里,这群人脸上的忧虑之色,是否跟这个叶准有关。
去城主府找叶赫,清理门户之事,暂且不急。
城主府就在前方,又不会长出翅膀逃跑。
而这个叶准,就是从城主府方向而来。
十有八九。
叶准跟叶赫脱不了干系。
去城主府找叶赫的麻烦,是清理门户,留在校场里,找这个叶准的麻烦,一样是清理门户。
叶北玄来到高台之下,站在人群当中。
风晴雪、赵多益、杨开帆三人,也随着叶北玄一起来到高台下,紧挨在叶北玄身边。
站在人群当中,则可以听到人群里的议论声。
“叶扒皮以前只在雪城卫做军主的时候,哪怕再如何胡作非为,专横跋扈,也只是在祸害雪城卫那些军中的士卒,跟我等关系不大。毕竟,当时的雪城,还是由城主司丰年司大人说了算,司大人明镜高悬,铁面无私,雪城物阜民丰,蒸蒸日上。可现在,这叶扒皮造反,改旗易帜,直接占据了雪城,直接将司大人绑在柱子上,杀鸡儆猴,咱们的好日子,算是到头咯。”
“叶扒皮虽然可恶,但造反之事,这应该不算造反,毕竟叶扒皮没有自立门户,而是投靠了大离皇朝。北境虽然是一方诸侯,但归根到底,还是以大离皇朝为尊,是大离皇朝分封的诸侯国……”
“哼!怎么不算是造反了?叶扒皮此举,就是在造反!就连那皇帝老儿,让宫中的太监宦官来到雪域密林,煽动叶扒皮造反,要霸占北境的城池,那也是在造反,是在造大离皇朝列祖列宗的反!谁都知道,大离皇朝立国之时,开国皇帝就跟当时的功臣歃血为盟,对着天地发誓,分封四方诸侯,共享天下,若有谁背弃盟约,天人共诛之!而现在,皇帝老儿违背了祖训,算是个不孝子孙……”
“皇帝干啥事我不管,雪城由谁做城主我也不管,反正都轮不到我来管。可这叶扒皮,刚做了城主不久,就不停的收税,今年的秋粮本来早就交上去了,叶扒皮做了城主以后,又收了一回,若只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要多收一次苛捐杂税,我忍忍也就算了。可现在,这叶扒皮得寸进尺,隔三差五就另立名目,变着法子压榨我们,恨不得把我们的血都榨出来,我真恨不得一刀砍了她……”
“唉,胳膊拧不过大腿啊。诸位且看看,司大人到现在都被绑在柱子上,奄奄一息,指不定什么时候,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死在了柱子上呢?咱们要想活命,还是得明哲保身,可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家业没了,可以再慢慢的攒,命没了就啥都没了。叶赫本身就是个武道高手,有就着武道第六境,祖窍境的修为,而且又有兵权在手,现在密林九卫都听他号令,我们怎能斗得过他?”
“这个叶扒皮,实在无耻到了极点。他明明背叛了叶家,是叶家的叛徒,可现在收取苛捐杂税,却还在用北境侯叶北玄的名头,说是“丧葬税”,要收税给北境侯叶北玄安排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叶北玄若是泉下有知,怕是会气得从土里爬出来……”
人群里嘀嘀咕咕的声音此起彼伏。
叶北玄正在静静听着,忽而听到“丧葬税”之事,顿时眼神冰冷,朝旁边一个穿着得体,身边还带着仆从的老丈询问道:“请问这位老人家,雪城为何会收丧葬税?难道北境侯叶北玄,出了什么意外吗?”
那老丈很奇怪的看着叶北玄,讶然问道:“你怎么连此事都不知道?”
叶北玄道:“凛冬到来之后,我一直在密林里采集雪参,到现在才离开深山老林,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我一概不知……”
唉。
那老丈长叹一声,不再多问,只是叹息道:“我们北境的君侯叶北玄,骑着玄兽飞禽,带人前往冰原深处,去跟那些从古州来的通神高手拼命去了。君侯虽是天纵英才,哪怕绝脉缠身,也在神策武府修炼有成,甚至还将神策武府的首座都斩杀了一群,可他就算再厉害,又怎是通神高手的对手?”
“毕竟那是通神高手,神武九变之人,武道通神之辈,跟那样的高手拼命,哪怕武圣都得死。而今,只怕君侯已是死于非命。”
“传闻,冰原尽头,跟玄冰海的交界之处,有一座四季如春的温暖海域。假若君侯就死在那片海域附近,只怕到现在,坟头上的草都长起来了……”
“想当初,君侯刚刚继位之时,就让叶凤英去凛冬城主持政务,当叶凤英掌握了钱粮大权以后,立刻就给北境的百姓减免税赋……此事足以见得,君侯是一个仁义之君。可惜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仁义之君英年早逝,乱臣贼子作威作福……”
老丈长吁短叹,眼中满是缅怀之色。
就在此时。
叶准来到了高台附近。
人群里交头接耳的声音立即安静下来,人人噤若寒蝉,战战兢兢的打量着叶准的脸色,见叶准眼中尽是飞扬骄纵之色,众人更是不敢作声。
哼!
叶准冷哼一声,也不下马,直接骑着高头大马登上高台,停在高台中央,居高临下俯视众人,仿佛就是在扫视一群待宰的鸡鸭。
“叶北玄已死!”
“这北境的天,早已变了!”
“不管是这座雪城,还是密林九卫,还是整座雪域密林,都在如今的雪城之主,叶赫大人的掌控当中……”
“但不论如何,叶北玄都是曾经的北境之主。”
“诸侯驾崩,理当以诸侯之礼,举行国葬,否则岂不是让大离皇朝,让四方诸侯,让全天下的武道宗门笑话我们北境?”
“诸位都是北境的臣民,缴纳税赋,为君王效力,本是应有之义。”
“来人!”
“将税单发下去。”
“谁敢偷税漏税,抄家灭族,寸草不留!”
叶准骑在马上,高高在上的发号施令,眼中尽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桀骜和得意。
正是这些话语。
让叶北玄听得眼中冰冷,心中杀意汹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