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逝如水,涓流舒缓,偶尔有小石块落入其中激起几片水花,也会很快随涟漪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林慕的高中生活暂时平静无波。
他高一上学期就被动加入了学生会,有时轮到他值班,早上就守门口查下谁不穿校服,中午去各班转转看看人数够不够,挺无聊。
不过吾之砒霜彼之蜜糖,她觉得无聊的事,在别人眼里就是值得羡慕的事了,他板着脸查班,在某些人眼里就是假正经、能装。大半年下来,有那么几个人跟他产生过摩擦。
比如今天早上就遇到个迟到的,那男生叫厉景衡,校服没穿,脸上那俩黑眼圈分外显眼,还打着哈欠,林慕拦住他,他就说:“我的校服在学校里面,一会儿进去再穿。”
林慕当然不能让他这么进去,而且他记得这男生是住宿生,怎么会出现在外面?他一来二往地还没问出个所以然来,老师路过,厉景衡就被拎去了办公室,原因:逃课。
林慕想想那男生离开时的眼神就头疼,不知道为什么,厉景衡还有其他几个孩子,总对他有莫名的敌意。算了,无所谓,世上没有万人迷,他何必在意这个?
林慕今天是跟秦知行一起回家,刚坐上公交车,李媛媛一个电话把他喊了回去,林慕的脸色很凝重,也很难看,所以秦知行一句拦他的话都没说。
刚到家里,齐时逸像往常一样炮弹似的冲过来,抱住他的腰不撒手,头埋在他怀里,但一句话都不说,林慕叹口气,没有推开他,还拍了拍他的后背。
过了几分钟,齐时逸才抬头,眼圈发红,鼻头也发红,脸上泪痕犹在。
林慕衣服上湿了一块,要是放在平时,他肯定要打趣儿几句,今天却没这个兴致。林慕已经很久没亲过齐时逸,现在他毫不吝啬地亲吻齐时逸的脸颊安慰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齐时逸抽泣几下,又哭了起来。
他没有外公了。每次见到他都要抱起他掂量一下体重的外公、笑呵呵拿零食给他吃的外公、夏夜在葡萄藤下教他认牛郎织女星的外公,没有了,他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李媛媛跟齐云海收拾东西,他们也是一副伤心样子,连自己都安慰不了,林慕回来前,李媛媛已经狠狠哭过一回,饶是经常回老家省亲,她此时还是后悔没有再回勤快些。
此时已经十点二十多,一家人等不及明天的航班,紧赶慢赶坐上了今天十一点半的航班。此时初春,雪还没化光,空气里还带着些寒意,等到下飞机的时间,已经是清晨,但几个人都顾不上穿衣不够,又打的去往火车站。
急急忙忙回到老家,已经过去了几天,李媛媛又是一场大哭,她父母没有儿子,只有她这么个女儿,而且是老来得女,一向把她放心尖上宠,当时家里不富裕,却毫不犹豫地供她上了大学。
齐云海握着妻子的手,眼里也是凝着泪光,对于他来说,比起不负责的亲爸,他跟李媛媛的父母更亲一些,这两个老人也一向拿女婿当儿子看待。
齐时逸歪在哥哥怀里,眼泪就没止住过,他第一次直面死亡,心里不光有亲人离别的难受,还有对死亡的惶恐,可是大人们谁都没功夫安慰他。
反倒是李母,或许是这几天里已经看开了,看起来还算镇静,让林慕先带齐时逸出去走走,林慕心里也难受,喉头发哽,眼眶湿润。
他是个大人,不懂年幼的弟弟内心的惶恐,却明白齐时逸这个时候需要有人陪着,就紧握着他的手,跟他一起去坐到门口。
林慕不知道该劝什么,这个时候无论是“别伤心”还是“别哭”都不合适,最后依旧只是把弟弟揽进怀里,抱紧了他。
路过的人都认识这两个娃娃,有的停下步子看两眼又叹口气离开,有的说上几句话。
老李年纪很大了,看到林慕跟齐时逸,蹒跚着走过来。
“林慕,逸逸,你们回来了?”他的声音很苍老,不复当年林慕重生后第一回听到的那样洪亮,样子也变了,当初他头发只是花白,现在几乎已经全白,腰也佝偻了起来。
即使已经看过老李现在的样子,林慕还是有点恍惚,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老李止不住的叹息,他劝两个孩子:“别太伤心,你们还小,哭坏了身子可不好,你外公肯定是不愿意看到你们这样——”
他甚至觉得齐时逸外公是个有福的,是猝死,没什么疼痛,也没经历什么久病,不连累家里人,不会被讨厌,但这话想想就好,说出口就难听了。
林慕这几年没少跟李媛媛一起回来,知道老李家里的情况:儿子儿媳带孙子走了之后几乎不回来,前些年寄的钱还够用,这几年多病多灾手头就不宽裕了,可他儿子儿媳却嫌弃他花钱厉害。
怕勾起老李的伤心事,林慕没问子豪怎么样了,老李反而提了起来,脸上神色很是欣慰:“子豪前些日子给我寄了笔钱回来,说是奖学金——不过他不爱上学,今年高考后打算参军,他出息,我这把老骨头就放心喽……”
林慕看着他苍老的容颜,有种心酸的感觉从心底直往上冒,世上总有那么多的父母,付出从来不求回报,你过的好,他们比你自己还高兴。
也总有不孝子,长大后就把父母的付出忘记,把反哺这俩字当做不存在,好似爹妈上辈子欠他的,对外人反而比对亲人更好。
只是这是老李的家事,林慕不好说什么,只附和了几句,老李又劝了劝林慕,低头看齐时逸似乎已经睡了,又放低声音说声走了。
林慕看着他步履瞒珊地离开,打算把齐时逸抱到屋里睡,刚动了动,齐时逸就被他弄醒了。
齐时逸刚醒的时候懵了一会儿,很快就回过神来,他被林慕哄着进屋,神色发蔫,躺到床上盖好被子却睁着眼睛不睡,让林慕也躺下,陪他一起睡。
林慕跟他进到一个被窝,齐时逸才老老实实闭眼,过了一会儿,林慕听到他问:“哥,有一天,你也会死吗?”
林慕迟疑了一下,回答:“对,人都有死的那天,我跟你都避不开这一天。”
齐时逸翻了个身,他身体紧贴着林慕的,把头捂到被子底下,于是声音就发闷,他说:“那你一定要活的比我久,好不好?”
直到齐时逸沉沉睡去,林慕还是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