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最美的烟花三月,梅雨时节里的江南,空气中总是含着一抹清浅的烟雾。孩子气的天气让人实在琢磨不透,雨滴一遍一遍地落在青石板和白石桥上,打出独属江南的旋律,也留下了曾经来过的痕迹。湿漉漉的时空,有人独坐,有人寻找,有人在等,有人再也不会回来……
有人说,戏子入画,一生天涯。又有人说,戏子无情,孤注飘萍。可她却总是说,戏子一如解语花,解语花枝娇朵朵。每次说到这儿的时候,他都会夺了她手里的书,屈着手指去敲她的额头,而她会笑着躲闪,清灵的眼望着他的侧脸。嬉戏打闹,那些曾经听不懂的戏文,终于在油纸伞和清茶里听得清楚明白,那些曾经看不懂的人,终于在将婉转的戏腔剥离之后看得清晰分明,那些曾经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终于在那个大雨突如其来的午后失去了神秘。
每一张面具,戴在脸上的时候,都不是心甘情愿,一直戴着,只是因为,面具一旦戴上,就再也摘不下来。
“三唱三叹儿时曲/一曲别离又相遇;台上戏/台下的人可记起;台上花开又一季/台下风雨几时起;花解语/笑春风/数传奇;儿时的约定和花香/散落在锣鼓旧街巷;当年的戏装已泛黄/换他如今的模样;陈旧的弄堂走过场/沉重的荣耀一肩扛;怕心思流落人情长/总说笑语化彷徨;曾上高山倚绝壁/横断云中也恣意;风中荡/敢同奇峰比高低;层出迭险只身去/一段深渊一重谜;凭谁问/花解语/开哪里;曾经的锣鼓和花香/飘散在弄堂走过场;昏暗的老宅旧的阳光/一枝独秀轻绽放……”
“曾上高山倚绝壁/横断云中也恣意;风中荡/敢同奇峰比高低;层出迭险只身去/一段深渊一重谜;凭谁问/花解语/开哪里;三唱三叹儿时曲/一曲别离又相遇;台上戏/台下的人可记起;台上花开又一季/台下风雨几时起;花解语/笑春风/数传奇……”
“卿儿,我发现你现在愈发的喜欢唱这个曲子了。”古朴的房间,江南特有的模样,梨花木的化妆镜前,一只巧手正在自己的脸上涂抹着油彩,在他身后不远的美人榻上,半躺着一个身着蓝印扎染花裙的少女,正是那传说中为情所伤,跳楼身亡的叶卿舞,此时的她,手里捧着一卷古籍在读。
那可是一卷难得的戏文。
“这首歌很好啊,词曲都好听。虽然唱得是书里的人物,不过倒是和你很像,顺便,我很庆幸你比他要幸福很多,至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需要那么压抑。然后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晚饭我想吃五芳斋的肉粽子,可以么?”叶卿舞不施粉黛的容颜本清秀可人,在江南这段时间的调养让她出落得越发美丽,只是眉宇间似乎是有些忧伤,总是微微蹙起,懒懒的模样也没有应有的活泼劲儿,让人不免有些惋惜。
“我是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在看过了那书之后,还能从容的吃下粽子。”油彩画好,镜子里俨然是个娇滴滴的女子,顺手再贴上两片头饰,今儿的妆就算是完成了,司空逸收拾起桌子上的东西,站起身来走到水盆边去洗手上的油彩,顺便看了一眼榻上的叶卿舞,“顺便,我还很好奇……”
“好奇心会害死一只猫。”叶卿舞从书卷里抬起头来,眨眼一笑,“此粽子非彼粽子,五芳斋的粽子可是香的不得了!至于别的事儿,我从来没有指望能瞒天过海,我只是不想再跟他有什么瓜葛,任性也好,逃避也罢,他给我姓氏,如今我都还他,至于这条命,不也抵了……”她低下头,双手交叠搭在自己的小腹上,眉宇间的愁绪又深了几分。
司空逸愣了愣神,看着水盆里纷乱的色彩和已经洗净的手掌,忽然就弯起一个释然的笑。说什么滚滚红尘,谁都不能免俗,说什么看得开,放不下,说什么越想要放弃的事情会越执着的想起,那都不过是世人懦弱的借口。而眼前的叶卿舞,在那个春寒料峭的早晨,盈盈的站在他的房门前,微笑着递上一碗豆腐脑,对他说:“我叫卿舞,是个孤儿,没有姓氏,你收留我,好不好?”
而后的每一个早晨,司空逸开始吃到各种各样的早点,从小笼包到豆浆油条,一个月都可以不重样,司空逸并不知道叶卿舞,到底是从哪里找到了这些小吃,但是他看的出来,她在很努力地让自己快乐起来,至于那些她从未说出口的话,他从不曾问起,直到某个下雨天,她淋了雨病倒,他才知道她的身体和心脏受过怎样的伤。
她的伤口来自于那个危险的男人,他早就预料到了这情况,只是现实比推断,来的晚了一些。
那时,叶卿舞因为才流产不久,心理压力过重,再加上日复一日的失眠,身体本就虚弱到了一个临界值,一场大雨又淋出了急性肺炎,导致她在医院里昏昏沉沉了三天的时间,在这三天里司空逸一直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向慕非说出她的情况,直到慕非的电话打过来,他到门外去接听。
“喂,是我……你想多了吧亲,她不是死了吗?不要吓我好不好……好好好,我相信你的推理,但是你觉得她能找到我?我这么居无定所……开什么玩笑,我这戏还唱不唱了?真拿你没办法,我尽量吧……放心,有了她的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我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敢把个烫手的山芋捧在手心……”
挂上电话,司空逸转回身要回病房,才发现叶卿舞就站在他身后,大概是站了好一会儿了,她带着很浓重的倦容,但是眼睛闪闪发亮,她张口想要说什么,却被司空逸抢先。
“我从来都不做没有利益的事儿,所以你不用感激我。”
“我知道,所以我没有感激你,只是很好奇,你和他不是好朋友么?”叶卿舞虚弱的笑笑,并没有阻止司空逸拎过她的吊瓶,又托起她的手,扶着她进门。
“仅仅是认识而已,他来听过几次戏,给我送过花。”司空逸淡淡的回答。
“我不认为他把你看成女人了。”叶卿舞笑出声,脚步一个不稳,靠在司空逸的肩膀上,司空逸没有躲,稳稳地站着等她站好之后,继续往床边走,叶卿舞也没有大惊小怪,走到床边之后坐下,盯着司空逸没什么表情的脸,笑得越发放肆。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丢在这儿不管了。”司空逸黑着脸。
“我相信你不会的。”叶卿舞收住笑,眨巴眨巴眼睛,“外冷内热,你是个好人。”
“你是从哪儿看出我是个好人的?”司空逸随口问了一句,把垫子铺好,让卿舞躺下,又在她的手底下垫了个电热宝。虽然是春天了,但是气温还是不太高,医院里阴冷,她需要保暖。
“好吃的人都是好人,因为他们单纯。”叶卿舞说的很认真,配上她那“我夸你呢,快认同我”的表情,简直让人忍俊不禁。
“哈哈哈哈……”于是司空逸很畅快的笑了起来,病房里的空气,似乎比刚才,暖了很多。
一个人的生活和两个人的日子是有着本质区别的,司空逸在接下去的三个月里非常深刻的体会到了这件事情,他觉得如果他再不远离叶卿舞这个神经病,他自己也要被同化了,但是,他宁可被同化,也不想逃离……
“一盆水而已,也值得你看那么久?或者说,你又悟出了什么人生哲理?啧啧,当代如来佛祖,我敬佩你!”叶卿舞从美人榻上下来,先把书卷好好地放在书桌上,这才转过身来走到司空逸身边去开玩笑。她低头看着盆子里的颜色,忽然冒出一句话,“真热闹。”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你最近不是在看戏本子吗,感觉怎么样?”司空逸端起水盆去倒掉,“过几天有个小场子,准备准备和我一起登台吧。”
“如此高龄才开始学戏,我是真的不容易啊。”叶卿舞摇着头感慨,心情却是极好的。虽然司空逸不会给她安排很难的角色,但是她很享受站在戏台上的那几分钟,因为在那几分钟里,她不需要做自己,不需要思考和选择,只要按照剧本去体验所扮演的人物的人生就可以了。
最重要的是,她可以最近距离的看着司空逸在台子上的模样,顾盼生姿,泫然欲泣,炯炯有神……那一双迷人的眼眸,可以根据着不同的戏文描述,传达出不同的感情。时间久了,她也学到那么一星半点,后来发现,这种迷人的能力,也是分性别的。
“说到这儿,我倒是突然想问你件事儿。”司空逸把水盆放好,拿毛巾擦着手,“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如果准备的差不多了,那就重新开始吧。”
“我和你么?”沉默了几秒钟,叶卿舞笑了。
“可以。”司空逸亦是笑起来。
时间够久,新欢够好,那么,过去,就都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