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折子戏唱到月至中天,谢幕的时候,掌声雷动,但是曲终必定人散,很快,戏园子里便是人走茶凉。叶卿舞依旧坐在最前排的位置上,看着那面已经褪色的旗帜,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不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似乎,想要想的东西好多,却因为千头万绪而迷茫着。
“卿舞?”夜凉如水,温歌去送一个老朋友出门,去过之后回来,见到叶卿舞并没有要走的打算,就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坐在她身边,伸手将她拦在自己的怀里,“在想什么?”
“想刚刚那个花旦的眼泪,是不是真的。”叶卿舞靠上温言的肩膀,随口回答了他一句。有关于这个问题,她的确很好奇,但是那不是重点。
“这折子戏唱了百年,一代一代传下来,刚刚那个花旦很有名,这一出他唱过无数次,眼泪什么时候流,流多少,他都已经掌握的炉火纯青,如果说一定要说一次的眼泪是真的,那应该是他第一次听懂这出戏的时候吧。因为,从那以后的他,都不过只是个戏子了。”温言的话并没有说的很明白,他也说不清楚。
温言方才送出门的那个老朋友,其实是这出戏中花旦的上一位表演者,四十岁不到就不再唱这出戏了,按道理讲,他还不到退下来的时候,可是他却说自己再也唱不了那戏,因为太认真也太钟情,所以要求完美的他在发现自己因为外界的影响而再也唱不出那折子戏的腔调的时候,他选择封口。但是他每天都会来这儿听一小会儿,他临走的时候对温言说,“台上那孩子,能唱很久。”
“是因为同样的经历吗?”温言问道。
“是,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姑娘,若是嗓子好的,也能唱的出来,可惜了,一直没听她说过话,恐怕是听得痴了,回去要好好安慰下。”那老朋友拍了拍温言的肩膀提醒道。
“她么?”温言看了看叶卿舞的方向,笑起来,“她不需要安慰,她和那戏子一样,只是醉在戏里罢了,出了这个园子,她还是她。”
“姑娘家,何苦?”摇头叹息间,尽是对叶卿舞的心情,温言看在眼里,却不再多说什么,送走了人,他站在门口一直望着叶卿舞的背影。他承认,在空荡荡的戏园子里,她一个人安静的坐着,就好像是一叶飘萍,的确让人心疼。
“戏子入画,一生天涯,他,和别人不一样。”叶卿舞忽然就站了起来,“我想去见见那个花旦。”
“他应该还在后台卸妆,我带你过去。”温言也站起身,拿起叶卿舞抖落的外套给她重新裹好,“晚上凉了,小心别冻着了。”
“嗯。”叶卿舞点点头,被温言牵着手,一路打量着戏园子,一路向后台的方向走去。
庭院深深,曲径通幽,江南古时的大户人家都是这个样子,那花旦听说是不常出来的名角,叶卿舞的运气好,刚好碰上他有兴致登台,这会儿才打发完了一群爱慕他的小姑娘,在自己专门的房间休息呢。
“温言?”叶卿舞就在那花旦的房间门口停住了脚步,扯着温言不再上前。
“怎么了?”温言转过身来看着叶卿舞,温柔的问道。
“我忽然觉得进去打扰他不太好。”叶卿舞咬了咬嘴唇,“方才那些小姑娘你也看到了,进去的时候兴高采烈的,出来的时候似乎都不很开心的样子,那说明,这个人,不是很好接触。”
“心里藏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的人,都是不好接触的,因为他们不愿意给自己任何机会去相信别人,他们怕被伤害。”温言顿了顿,补了一句,“就像你一样。”
“我?”叶卿舞面上一僵,随即笑开去,“我很好接触的好么?”
“那只是一个表象而已,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难道我还不知道你的脾气性格?”温言叹了一口气,上前半步将叶卿舞揽在怀里,揉着她的头发,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窝里,“卿舞,这三年来我不在你身边,不代表我不关心你,我想你也已经知道了,你能原谅我和陆展,我很高兴。但是,我还是想问问你,你为什么宁可相信慕非那个明显就有企图的外人,都不肯相信我?就算那个婚约不作数,难道我们就没有在一起的可能性了吗?卿舞,我不相信你不懂……”
“我的确是什么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只是我有强迫症,所有的事情都要有了明确的证据之后才能够判断真伪,尤其是心,我的原则是不猜的,因为猜心最容易赔上自己的的命。”叶卿舞的反应很冷,但是温言没有理由去反驳。他知道,感情,对于女人来说,是致命的。叶卿舞抬手推了推温言,分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她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向那扇雕花的门,嘴角忽然弯上一丝苦笑,“言哥哥,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我只能相信慕非。”
“理由?”温言瞬间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个怨妇一样,不依不饶。
“诚如你所说的,因为慕非是个外人,而且……”叶卿舞的视线收回,落在温言虽然平静,但是暗潮汹涌的眼中,“我知道慕非的所图,他从头到尾,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个我而已,无论是征服的虚荣心还是足够的名利,我都能给他,所以,在我依旧是也只是叶氏集团的千金的时候,他一定不会离开我,并且不会背叛。”
“你就那么肯定?”温言这会儿也顾不上自己是不是很怨妇了,因为现在让他万分担心的是叶卿舞的态度。他承认这两个月以来他的策略简直就是错误——无论他、萧何、尹航和陆展给了慕非多么难的任务,慕非总能以一种让人不可置信的速度完美的完成并且在联系不到叶卿舞的情况下找到叶卿舞的位置,陪伴在她身边,抱着一本江南旅行攻略的小本子给叶卿舞各种各样的惊喜,别说他和陆展还有萧何了,就连尹航那个天生神经大条的都发现叶卿舞最近爱笑了,看慕非的眼神都不对了,这还了得?!果然,现在,大概是说什么都晚了。
“我不敢百分之百的肯定,所以我让我自己相信的是第一条。”叶卿舞低下头,抿了抿嘴唇,“我身边的所有人,包括念夏,现在已经是徐朗的未婚妻了,所以除了慕非之外是没有一个人百分之百的站在我……”叶卿舞的声音生生的断在空气里,她惊抬起头,在温言淡然的眼眸中看到了惊慌失措的自己。这是怎么了?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肯定句了?不是说不确定吗,为什么会说百分之百?叶卿舞你到底怎么了!她找不到答案。
因为,当局者迷。
在他们身后,雕花的红木门里,一扇屏风,隔开了两个人的身影。
“小非,那个就是你说的那个女孩子?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司空逸抱着手臂靠坐在化妆台上,洗尽铅华的脸依旧是那么妖孽,所以也不怪那么多小姑娘,千里迢迢跑来听着那一曲听不懂的戏,只为那么一个连笑容都吝啬的男人。
在这个世界上,长得好看,也是一种本事。
“司空,我记得最早是你说的,我是一个绝对不能小看的人,今时今日,你怎么开始怀疑我的眼光和选择了?”慕非很随意的靠在屏风后的墙壁上,看着屏风那一边模模糊糊的人影,低笑出声,“你猜,她是为什么跑到了你的院子里来?”
“女孩子,无非就是那么些原因罢了。”司空逸耸肩。
“呵,家里放着暖心的我,她何必跑来看你的冷脸?”慕非大言不惭的说着。
“啧啧,几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要点脸成么?”司空逸撇了撇嘴,他看到叶卿舞走向了他的房间门,瞬间收敛起脸上的嘲讽,回复了冷淡的模样,等待着叶卿舞的推门而入。
“脸这个东西,适可而止,足够生存就成了,要的太多就太厚了,还是让你嫌弃,我会难过的。”慕非的声音很轻,笑意却放肆的浓重起来,“呵呵,司空,别期待了,她不会进来的。”
“你怎么……”知道两个字还在嘴里,司空逸就看到了叶卿舞似乎只是抚摸了一下他的门环,而后就挽着那个男人的手臂转身离开了。司空逸有些不能相信眼前的事实,他在台上的时候就已经看出这个女孩子一定会来找他,慕非的存在更是让他确定这个想法,他还准备挑起一个有趣的话题呢,怎么这还没开始就戛然而止了?司空逸怒气冲冲的转到屏风后,瞪着慕非道,“说,怎么回事儿?”
“司空,你这个样子很容易让我误会,你对我的人有什么别样的想法。”慕非眯起眼睛,很是惬意的望着司空逸,“怎么回事儿?这还用问么?她是我的……”
夜风骤起,叶卿舞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小院,没有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