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称兄道弟的人一哄而散,舔着脸凑上来认亲的人默默退下,还有那些指着他能拉一把就上位的人撇开距离,这还算好的。还有些人想从武安侯府分一杯羹,不昔踩上他一脚,任意造谣他。
想到这些冷眼,武安侯闭上了眼睛,喉咙发干。走这一遭,他像是被抽筋剥髓了一般大彻大悟,人还是要为自己活着好,自己活得舒心,旁人的目光那都是浮云。
所以在武安侯听到阮奕当上了离国的礼部尚书之后没有生气,反而有一丝喜悦。阮奕能当上礼部尚书说明他有本事能立足在这个世上,这样就够了,他也可以安心离去了。
被许鹤宁关在地牢时武安侯吃喝没有被亏待,但他能感觉到他的身体真的也撑不住了,所以即便阮奕不动声色,他也知道。
阮婉儿用已经沾上污渍的袖子随意擦了擦眼角,她笑着道:“太好了,以后我们一家人就好好在一起生活在这儿。”
武安侯看着面前的女儿和儿子,深吸了一口气,道:“嗯。”
武安侯已经释然,阮婉儿毫不知情,只有阮奕还在挣扎于武安侯的身体。武安侯似乎是能看穿阮奕的想法,他低声道:“人各有命,生死由天,不必在意。”
听闻此话,阮奕猛然抬头对上自己父亲清明的目光,只见武安侯眼中带着释然,他抿了抿唇,终是道了一句:“是。”
阮婉儿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仍旧开开心心的,她对许鹤宁的心思早就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被磨得所剩无几,现在的她也只想安安稳稳生活下去了。
皇宫巍峨,红瓦青石蔓延,落在画师笔下,真真是风光无限,可那每一块砖都诉说着每一个宫里人的故事,因而仔细瞧来,那些红瓦青石板的色彩又浓郁了些。
阮软踩在青石板上抬头看着顶上的红瓦,伸出手指数着那红瓦,看着那红瓦上一只只白鸽扑腾着翅膀摇摇欲坠地飞过。
“这不是我的皇嫂么?”调笑的声音传来,吓得全神贯注数红瓦的阮软浑身一个激灵。
阮软猛然转头,谢意看到她那张美人面,心里不禁一滞,不愧是二皇兄的眼光,这姑娘长得越来越漂亮了。
“你是?”阮软打量着面前眉眼带笑的青年,脑海中没有一点关于他的印象。
“太子皇兄怎么没把你好好藏着,你出来做什么?”谢意勉强起了个话题。
阮软没有丝毫心情和他掰扯,只道:“外头风景好。”她一心一意等着许鹤宁,可许鹤宁却毫无消息,甚至还传来些许鹤宁即将纳谁谁为妃的消息,当她听到那几个小宫女议论时,恨不得一下子冲到许鹤宁面前薅着他的领子问是不是真的。
看着阮软面无表情,谢意只觉背脊无端生了凉意,他搓了搓胳膊,赶紧说明了来意,只不过比较隐晦:“楚大人有个妹妹,你知道吗?”
阮软略微一思索,看了一眼谢意的模样,道:“楚凝?”
一听阮软叫出了楚凝的名字,谢意满眼放光,他用力点了点头:“对!”
“怎么了?”阮软狐疑。
“她怎么样……呸!不是!你觉得她会来离国吗?”谢意有些语无伦次。
“来离国?”阮软有些惊诧,她道:“怎么可能?”虽说楚凝性子跋扈了些,但她可是楚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怎么可能送她来离国?
“不是来离国!是……”
“他的意思是楚凝能不能嫁给他。”懒洋洋的声音从谢意背后传来,两人齐刷刷抬眼,只见谢舟一身乌衣,只不过比之以前,衣摆上用金线勾勒出蟒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明日成亲,他的手腕上系了一块红布。衬得他容颜大盛,冲淡了那股子凶狠的气息。
“楚凝嫁给他?”阮软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这又是个什么情况,于是她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楚凝和他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会嫁给他呢?阮软这般想。可阮软不知道自己的消息有多么滞后,整个云国现在可以称得天翻地覆了。
“不过我觉得挺难的,毕竟楚凝可是他们捧在手心里的人。”阮软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当初第一次见楚凝,她是有点艳羡的,羡慕她的肆意和鲜活,一看就知道楚凝是背后有人给她兜底,她才这般肆意。可也正是因为楚凝,她也才知道自己的背后也早已站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自此以后她也不怕了。
听到阮软的话,谢意耸立的肩膀立刻塌了下来了,他低落地“哦”了一声,转身拖着步子慢吞吞离开了。
阮软看着他低落的背影,于心不忍,扬声道:“也不是不可能!”
谢意闻言又稍稍打起了精神,转身道:“有什么办法吗?”
“你看他们这么宠爱楚凝,那你就从楚凝身上下手,楚凝喜欢你了,他们自然也拦不住。”
谢意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心中立刻雀跃了起来,他想自己起码是和楚凝成亲过一次的人,楚凝应该会接受他吧。想到这儿,谢意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连带着声音都敞亮了:“好!待你们成亲过后我就去云国!”
语罢,他哼起了小调,哼到一般又停了下来回头道:“嫂子!你可不要辜负我这个皇兄,他可真是喜欢你喜欢惨了!在云国时住在你隔壁院子时恨不得天天跟在你屁股后头!”说完这句话,他又哼起了小调,步伐轻快地离开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带来的后果。
原本心情平复下来的阮软听到他的话心情又开始复杂起来了,她抿了抿唇,有些尴尬。
谢舟恨不得一巴掌招呼到谢意头上,叫他乱说话!
阮软尴尬了一会儿,道:“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那个……婚服怎么样?”谢舟扯了个随意的话题。
“挺好的。”其实婚服是有些宽大,但现在的阮软并不在意这些。
“那就好。”谢舟清咳了一声,道:“他还没有消息吗?”
阮软有些失落,道:“没有。”
“哦。”说实话,谢舟的心情是开心的,但又是悲伤的,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哎呀!太子殿下!”一个老嬷嬷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动静,从耳房走了出来,她一看到谢舟和阮软相对而立,急得她三步并作两步走上来:“殿下啊!新婚前是不能见面!不吉利!”
谢舟有些懵:“不吉利?”
“对啊!你们这些年轻小伙儿就是按捺不住啊!快!快回去!”老嬷嬷可是已故太后身边的人,就连离国皇帝对她都有三分敬意,对待几个皇子更是跟对待自家孩子一样。
谢舟被老嬷嬷轰出了宫殿,只留阮软一个人站在原地。
老嬷嬷又气冲冲走了回来,对着阮软柔声道:“今日你要先回镇国公府,待明日太子殿下去镇国公府接你。”
看着老嬷嬷这么热情,阮软心中多了些酸涩,她不该答应谢舟与他假成亲的,这么多人期待着他成亲,她却在这儿随意践踏他们的心意。
阮软回屋披上披风,坐着轿子出宫,路过一座有一座宫殿时,阮软拨开轿帘往外瞧,只见每座宫殿上都挂着红绸子,来来往往的宫人手中都捧着盘子匆匆而过,一派忙碌之气。太子大婚,兴师动众,自然隆重。
放下了轿帘,阮软垂下了头,想着一腔深情的谢舟,想起了来来往往的宫人,想起了镇国公,想起了那个老嬷嬷。她心中滋生了一个想法,要不然她就嫁给谢舟吧?离国有她的亲生父亲,有爱她的人,她在这儿真的会很美好。这样,阿宁也能好好过他的生活了,他可以纳很多很多妃嫔,长得妩媚的,长得俏皮的,长得可爱的,还有性格温柔的,要什么有什么。
想着想着,阮软捂住了心口,眼中就蓄满了泪水,泪水如同珍珠一样,一粒一粒地往下掉落,很快浸湿了她的衣摆。
轿子不知何时停下了,阮软眼中还带着泪水,脑子混混沌沌的。她哑着嗓子问:“怎么停下了?”
没有一个人回答她,阮软只好抹了一把眼泪,掀起轿帘,探身出了轿子,抬眼瞧去,这一眼瞧着就愣了。
远处夕阳还在水平线上,熏染了一整片橘红色,如同大朵大朵的花海簇拥在一起,织成最绚丽的网,不知拢住了谁的一片心。
而那人一身红衣站在乌泱泱的人前,他的红衣极为璀璨,仿若一下子掀亮了这条街,可是所有的风光再好,阮软觉得也不若那人眉眼间的半分浅笑。
阮软一直保持着弯腰的姿势,腰都酸了,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看到那人眉眼笑意渐浓,她才慢慢从轿子里出来,站在轿子前,她扶住轿子却不敢往前走一步。
她想起了方才自己心里的挣扎,看到了他,她突然觉得一切的一切都不算什么,他只要站在那儿,她就愿意抛弃所有的东西回到他身边。
“阿软。”许鹤宁风尘仆仆而来,才站在了离国皇宫前,这些天来,他为了这场重逢筹备了太多。婚服已经全部赶工完成,准备的聘礼也都列好了单子,这一路上也正是因为这些,停滞了太久。
当传来阮软和谢舟即将大婚的消息后,许鹤宁知道时间不够了,他只能骑马先行出发,把聘礼和婚服都放在了后面。这才紧赶慢赶地在阮软大婚前一天来到了这儿。
阮软手指慌乱地扣着轿子,不敢迈出一步。她的身体微微发抖,她在害怕,她怕这又是一场梦,这些天来她几乎每天都能梦见他对着她笑的情景,可当她走过去之后,又是一场空。
许鹤宁看她愣愣看着自己,眼睛有点红,手指甲都要在轿子上抠破了,他眼眶也有些发热了,他迈着脚步,不同于以往缓慢的步伐,他迈得飞快。
他几乎是冲过去,紧紧抱住了阮软,温热的气息扑来,阮软听到了他还带着些喘的声音:“阿软,抱歉,我来晚了。”
他话音刚落,刚止住哭的阮软眼泪又开始往下掉,她颤抖地问道:“你是真的吗?你是真的……阿宁吗?”
“是我,阿软,我来了。”许鹤宁抱她抱得更紧了。
阮软这才颤颤巍巍地抬起手,重重地回抱住了许鹤宁,他的红衣上的纹路磨得她的手有点疼,也正是因为这微不足道的疼痛,将她从恍惚中带回了现实。
阮软闭上了眼睛,眼眶中的泪水随之而下,映了满脸泪光,她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袍,放声大哭:“你怎么来得这么晚!我等了……等了好久好久!真的好久好久!我都以为……以为你不会来了……她们都说你纳妃了……呜呜……我都已经做好在这儿一辈子的准备了……”
听着阮软声泪俱下地控诉,许鹤宁的心也一阵一阵地抽痛,他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来晚了。”
夕阳不同于以往变得黯淡,而是越发红火,如同燃得最艳丽的火光一般,烧红了半边天,紧紧相拥的两人影子拉长,如同一抹亮光破开了这半边天,使得夕阳越发浓郁。
而远处那一抹黑色身影在这绚烂的夕阳之下显得有些突兀。
谢舟看着手里的一件披风,本来想给落下披风的阮软送去披风,可现下好像不用送了,他的目光落下那相拥的两人身上,默默放下了举着叠得整齐的披风的手,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在这儿的突兀,缓慢而又坚定地退回了身后庞大的阴影里,注视着两人。
注视了半天,他缓缓扯出来一个笑容,真好,她又一次如愿了,真好。
紧在他身后的老嬷嬷看到这一幕,却并没有多么惊讶,异常淡定问:“怎么?人家情郎找来了?”
谢舟却似没听见一般,仍旧愣愣看着他们,手指掐着披风,都掐疼了。他突然反应过来,笑着对老嬷嬷道:“这样真好,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