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享受这种感觉。
为家人洗手作羹汤的,纯粹的,踏实的幸福。
外面的客厅,陆续传来了说笑声。
先是顾老爷子爽朗的笑声,夹杂着念念奶声奶气的呼喊。
“太爷爷!”
“哎哟,我的乖宝!”
然后是云百草沉稳的嗓音,和云家其他人礼貌的寒暄。
孟听雨在厨房里,听着这些声音,嘴角不自觉地弯起。
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油锅烧热,她提起那条腌制好的鳜鱼,熟练地裹上一层薄薄的干淀粉。
“滋啦——”一声。
鳜鱼下锅,在滚油中瞬间绽开,仿佛一朵金黄色的菊花。
香气炸裂开来。
这是最后一道菜了。
她将炸好的“松鼠鳜鱼”捞出,沥干油,摆在精致的白瓷盘里。
另一只锅里,早就熬好的糖醋酱汁正咕嘟咕嘟冒着泡。
橙红色的酱汁,浓稠晶亮。
孟听雨手腕一抖,滚烫的酱汁被均匀地浇在鱼身上。
“呲——”
又是一声悦耳的轻响。
大功告成。
她解下围裙,擦了擦手,端起了那盘色香味俱全的“松鼠鳜鱼”。
“菜来咯。”
她笑着,轻快地喊了一声,转身走出厨房。
一步踏出。
客厅里原本热闹的说笑声,戛然而置。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孟听雨端着盘子,愣在了原地。
她看见了。
客厅里,灯光明亮而温暖。
顾家的长辈,云家的长辈,甚至连一向对她颇有微词的云思思,都到齐了。
所有人都坐在沙发上。
但他们没有看电视,也没有交谈。
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笑意、期待与感动的神色,齐刷刷地,聚焦在她的身上。
在客厅的正中央,那个最空旷的位置。
顾承颐站在那里。
他今天没有穿那身熟悉的白衬衫和西裤。
他穿了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正装,质地精良,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修长。
平日里总是随意散落的额前碎发,被精心打理过,露出了他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
那双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
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浓烈得化不开的情绪。
像是紧张,又像是虔诚。
他的手里,捧着一束花。
不是常见的玫瑰,而是大捧的,洁白如雪的栀子花。
那是她最喜欢的花。
清雅,坚韧,在寂静的角落里,也能散发出悠远绵长的香气。
就在孟听雨彻底怔住,大脑一片空白的瞬间。
一阵悠扬的,带着古典韵味的钢琴曲,从角落的音响里,缓缓流淌出来。
那旋律……
孟听雨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记得。
她怎么会不记得。
四年前,平山镇,那棵老旧的香樟树下。
那个坐在轮椅上,清冷孤僻的男人,就是用手机,给她放了这首曲子。
然后,用他那清冽如泉水的声音,为她念了一首不知名的诗。
那是他们之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与“浪漫”这个词沾边的回忆。
记忆的潮水,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孟听雨感觉自己的脸颊,在一瞬间,烧了起来。
那股热意,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再到脖颈。
她端着盘子的手,微微一颤。
盘中那条造型完美的“松鼠鳜鱼”,也跟着轻轻晃动了一下。
她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家宴。
顾承颐看着她。
看着她从最初的茫然,到惊愕,再到此刻的羞赧与了然。
他捧着花,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他的步伐很稳。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客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只有那首钢琴曲,在空气中盘旋,缠绕。
他走到她的面前,停下。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盘菜的距离。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冷的雪松气息,混杂着栀子花的清香,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孟听雨的心,跳得又快又乱。
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她只能看到他熨烫得笔挺的西裤,和他擦得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
然后。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在顾老爷子与云百草湿润的目光中。
在念念懵懂又好奇的眼神里。
这个被誉为本世纪最伟大头脑之一,这个曾经连生死都无法撼动其心神的男人,缓缓地,郑重地,单膝跪了下去。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犹豫。
膝盖,轻轻地,落在了“听雨小筑”那温暖的木质地板上。
发出了一声,沉闷,却又无比清晰的声响。
“咚。”
这一声,仿佛不是跪在地上。
而是跪在了孟听雨的心上。
她的心脏,被这一下,撞得狠狠一缩。
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个男人……
这个骄傲到骨子里的男人。
这个曾被困于轮椅,连站立都是奢望的男人。
如今,他用他重新站起来的,健康的双腿,向她,致以了最古老,也最虔诚的礼节。
顾老爷子看着这一幕,再也忍不住。
他抬起手,用那满是褶皱的手背,用力抹了一下眼睛。
浑浊的老眼里,泪光闪烁。
他想起了那个躺在病床上,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孙子。
想起了那个坐在轮椅里,眼神比寒冬还要冰冷的孙子。
那个时候,他以为,承颐这辈子,就这样了。
像一棵被雷劈断的树,再也无法开花,也无法结果。
可现在。
他跪在那里。
跪向他的光,他的救赎,他的神明。
他终于,活过来了。
成了一个有血有肉,懂得爱与付出的,完整的人。
云百草也是一脸动容,他拍了拍身边老友的肩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值了。”
“听雨这孩子,受的那些苦,都值了。”
云思思坐在角落里,看着眼前的场景,捏着茶杯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高傲与不屑。
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击败的,空洞的麻木。
她一直以为,自己追求的,是云家的权势,是医术的顶峰。
可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明白。
她真正嫉妒的,真正求而不得的,是这样一份,可以让人抛下所有骄傲与尊严的,独一无二的,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