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衣无缝。”
顾承颐的嘴里,吐出沙哑的四个字。
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
是啊,天衣无缝。
只可惜,它骗不过他。
骗不过这个程序的创造者。
他亲手写下的每一行代码,都像是他的孩子。哪怕它被整容,被伪装,被藏在亿万个人海之中,他也能凭着那份深入骨髓的熟悉感,将它揪出来。
他的手指,重新回到了键盘上。
但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是狂风暴雨,而是变得缓慢、精准,带着一种解剖尸体般的冷静与残忍。
他顺着那行异常代码,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循着猎物留下的蛛丝马迹,开始追查。
一层层的伪装被剥开。
一个个伪造的路径被识破。
他穿过由对方精心构建的、如同迷宫般复杂的防火墙与数据陷阱,最终,追查到了一个经过了数次跳转与加密的外部IP地址。
对方的反侦察能力极强。
在执行完操作后,几乎抹去了所有的物理痕迹与操作日志。
在网络的世界里,这相当于将一个人彻底蒸发。
顾承颐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不带任何笑意的弧度。
他打开了一个自己编写的,从未对外公布过的底层数据恢复程序。
屏幕上,幽蓝色的代码瞬间被一片更加深邃的黑暗所取代。
黑暗的中央,一个进度条,开始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
那是在对被彻底删除、甚至物理覆盖过的硬盘扇区,进行最深度的粒子级信息重组。
这是信息技术领域,近乎神迹的手段。
也是他,顾承颐压箱底的底牌之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顾承颐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的大脑,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同步进行着数据建模与推演。
终于。
在进度条走到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时候,它停住了。
恢复失败。
对方的手段太干净了。
顾承颐睁开眼,眼底没有丝毫的失望,依旧是那片不起波澜的寒潭。
他伸出手指,在屏幕上的一片乱码中,轻轻一点。
然后,输入了一串新的指令。
“关联性碎片重组。”
既然无法恢复完整的日志。
那就从亿万个信息碎片里,找出与那个IP地址、那个操作时间、那个指令端口,所有相关的,哪怕只有一个字节的碎片。
然后,将它们拼凑起来。
屏幕上,无数残缺的,像是被撕碎的纸片一样的代码碎片,开始飞速地闪现、组合、又散开。
这是一个比大海捞针还要艰难百倍的过程。
但顾承颐的脸上,却露出了一种近乎享受的,专注到极致的神情。
就像一个顶级的棋手,在破解一盘旷世奇局。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或许是一个小时。
或许更久。
屏幕中央,那些飞舞的碎片,终于渐渐停了下来。
它们组合成了一小段残缺不全的操作日志。
大部分内容,依旧是无法识别的乱码。
但在日志的最末端,一个清晰的,由操作者留下的数字签名,顽强地存留了下来。
那是一个代号。
——“Yue”。
而在签名的旁边,另一个被成功恢复的时间戳,冰冷地显示着。
【爆炸发生前,五分三十一秒】
最后,是一个被恢复了百分之四十的,残缺的操作者账户信息。
【Q…Y…e】
齐……越。
顾承颐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铁证如山。
他缓缓地,缓缓地,向后靠去。
整个人都陷进了宽大的办公椅里。
书房里,那股因为高强度思考而带来的灼热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如同西伯利亚寒流过境般的,极致的冰冷。
他脸上的所有表情都褪去了。
没有愤怒,没有狂喜,甚至没有仇恨。
只剩下一种神明般俯瞰众生的,绝对的漠然。
他终于,亲手证实了那个在他心底盘踞了四年的,最黑暗的猜测。
他想起了四年前。
齐越站在他面前,用那双看似多情的琥珀色眼眸看着他,嘴角带着玩世不恭的笑。
“承颐,你什么都比我强。家世,背景,天赋……连老爷子们都更看好你。”
“你说,如果有一天,你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顾家天才了,会是什么样子?我真的很好奇。”
他当时只以为,那是一句夹杂着嫉妒的,无聊的挑衅。
他没有想到,那是一个预告。
一场将他推入地狱的,死亡预告。
原来,那四年的轮椅生涯,那四年与药物为伴、日夜承受的非人折磨,那四年与妻女分离、痛不欲生的绝望。
所有的一切,都源于那个人一句轻飘飘的“好奇”。
顾承颐闭上了眼睛。
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不再是规律的轻叩。
而是一根一根地,缓缓收紧,直到骨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
他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在经历过极致的演算和发现真相的冲击后,非但没有剧烈跳动,反而变得异常平稳。
每一次跳动,都沉稳,有力。
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审判,敲响丧钟。
许久。
他睁开眼。
那双墨色的眼眸里,所有的情绪都已沉淀。
只剩下,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锐利的杀意。
他将那份残缺但致命的证据,加密,封存,做了上百个不同形式的备份,储存在了世界各地最安全也最隐秘的云端服务器里。
做完这一切,他拿起桌上那部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加密手机。
手机开机,没有运营商的标志,只有一行“信使已连接”的提示。
他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了。
对面传来一个恭敬,但难掩激动的声音。
“顾先生?”
“是我。”
顾承颐的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四年前,‘星尘项目’的所有参与者,无论职位高低,只要是在那场爆炸中受到伤害的人,我需要你全部联系到。”
电话那头的人,呼吸猛地一滞。
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声音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顾先生,您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