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城西北城门处，一处雕花木楼小阁之上。小阁之外，月色陷于一片黑暗之中，星点也是暗淡无光。房间之中，灯火通明。三人端坐于房中，围坐于桌前，桌上放着几个小菜，一壶美酒。酒香四溢，却是没人有心思饮酒。
一老者，鹤发童颜，两鬓自然下垂，眉头紧锁，慢慢的捋着胡须。一中年人，肥头大耳，体态憨肥。一只大手上摇着一把白色纸扇，另一只手还不停的抹着头上的汗。最后一中年人，四肢健硕，五官端正，正是那大使臣，葛彭。
“你们说，这严先生，就这么走，把这一大摊子事都撂在我们身上，他真以为他是谁？要是没有明王，他就是个算命的。这明王竟然也放得下这心？”那肥头大耳的中年一边摇着折扇一边说道。
“我说老哥哥哟，你难道还没看出来，明王这是弃车保帅，不然为何急于调走严州那厮。”葛彭兀自给自己斟满了酒，一下子一饮而尽。
“弃车保帅？此话怎讲？”那胖子也给自己斟满了酒，不过自己却是没喝，把酒推到了葛彭面前。
葛彭拿起酒杯，眼睛却是朝那老者方向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道：“你们可知他宁王为何不走陆路，非要走水路回京？”
葛彭这回并没有看向老者，见那胖子将头摇的像拨浪鼓，便继续说道：“当今天下三王，靖王明王势力最胜，宁王次之。这皖城，处东北与东南交接之处，东北宁安府，原是宁王先妣的老家。理应是宁王的势力，连同，这江南一隅曾经也是先皇封赏给韵贵妃的。”
“但后因宁王在西域的征战……失利，失了封地。他现在这回平定匪患，赈灾有功，于是乎，他借道江南最接近东北，也是他母后原本的封地皖城。意欲何为？”
“谁都知道，漕运乃是各路官员中的一个肥缺。小如像我这样的从七品大使臣，每年能得到的好处也是那些朝廷大臣几十年的俸禄。谁不眼红。”
“明王占据这皖城五载光阴，上下打点，运作，结下多少善缘你应当比我更清楚。如此一块肥肉，谁不向往？”
“那……那……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不成？”胖子一把抓住了葛彭的手激动道。
葛彭没有说话，呷了一口酒，此时又看了一眼老者。老者此时双目微闭，似是已经睡着，有似是闭目养神。
“葛大人，你倒是说话呀，别卖关子了。那个算命的说，这几天只要我们待在这小阁之中，我们就不会有危险，你说这是不是真的？”胖子一边摸着头上的汗一边急切的说道。
葛彭却是一直闭口不语，闷头喝着酒。一时间，房间中的气氛略微显得有些死寂。
那胖子看看老者，有看看葛彭，见两人不说话，道：“我明白了，葛大人你这是在吓唬我的，我爹贵为户部尚书，掌管朝廷财政大事，庙堂之上，文武百官皆要给他几分薄面。他宁王难道为了一个皖城就敢动我爹？”
葛彭喝完最后一口酒，走到老者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侯老，您对我有救命之恩，待我更是犹如亲子，视如己出。晚辈此生不忘，永感大恩。”
说完，葛彭走到了那胖子面前，同样深深一施礼。随后便是走出了房间。
半晌之后，那胖子还是有些云里雾里，对着边上的老者道：“爹，葛大人这……这到底什么意思？”
此时，老者忽然睁开了眼睛，那如鹰般锐利的双瞳之中，射出一道凶戾的光芒，不过片刻之后便是暗淡下去。最后叹息一声。那一声叹息之中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悔恨，有嫉妒，有哀怨。他身上的力气，似乎也随着葛彭的离开而被抽空了。
“儿啊，你……哎。”老者摇头叹息一声，又将眼睛闭了起来，道：“我累了，你先出去吧，这几天不要外出。按照那个严先生说的办吧。”
那胖子还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不过他还是悻悻的离开了房间。出门时，在门口还嘟哝了一句。道：“一个个都喜欢打哑谜，舒舒服服把话都说清楚不挺好？非要整这些虚的东西。”
这话听在老者耳中简直如钢针刮擦镜子般刺耳，但只是无奈摇头，不在多话。
……
浩瀚泗江之上，滚滚江水翻腾，似千军万马奔腾而过。泗江两岸，最宽处间隔百丈，周围崇山峻岭，两岸猿啼。黎明时分，夜色漆黑如墨，滚滚江面如同一锅浓稠的墨汁，而在此之上却有一艘小船泛舟而行。
小船随着波浪有节奏的律动着，每每都在恰到好处时躲过一次次的大浪。就像是船富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在这江流中，穿梭向前。
船舱里布置十分简洁，只有两张床铺，一张桌子。桌子边上并没有椅子，只是简单的放着两个蒲团。桌子上点着油灯，火焰随着船身的晃动和微风的吹拂，诡异的跳动着，在黑夜中显得妖异而鬼魅。
小船船舱之中，有两人相对而坐。外面虽谈不上惊涛骇浪，却也是水急浪险。但船上却好似无知无觉，根本不在意外面如何。
船舱中的两人，皆是一席白袍。一人，面容英俊却冷厉决然，透着丝丝阴寒之气。他便是那日在皖城与蒋巽风有过一面之缘的严先生。在他对面的，同样是白袍，却是书童打扮，正低着头，帮替严先生磨墨，看不清样貌。油灯边铺着一张白纸，严州用笔沾着墨，闭目片刻后，书道：“遨游四海！”
这四字飞扬跋扈，却无一点阳刚之气，阴柔狠厉。严州看着四个字，嘴角微微上扬，那周身萦绕的屡屡阴气简直要将整个空间冻结，眼神中的冰寒之意，顺着他看向那四个字的方向一丝丝蔓延而开，最后口中一声低吟，道：“若是打折你的爪子，你是不是还能在四海间遨游呢？”
说完便是放声大笑起来，不过片刻便是收敛，待到字迹干后，便将纸折叠妥当，整齐工整的交到了那书童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