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一次见到夏以晴时我才十二岁，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以后这个名字会牢牢刻在我的心上。
作为小县城优秀学生，我们受邀去参观省内的名校。
和我同校的学生都三两结伴，只有我自己孤身一人。
而夏以晴作为名校代表接待我们，她看到我像是被孤立一样，忍不住上前询问我缘由。
「我妈妈是未婚先孕，我爸爸从来没有出现过，他们觉得我是小三的儿子，不愿意和我交流。」
我以为夏以晴听完也会和我的同学一样不再和我说话，但是她没有。
「你妈妈的事我不好评判，但是谁也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你更没有错，不要因为别人对你的评价影响你自己。」
「只要你是个好人，我不在乎你是小三还是小四的孩子。」
随后，她鼓励地朝我扬起一个笑容。
从此那句话那抹笑容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
再次相见是在我十八岁被认回程家的宴会上。
她在宴会上和程明煦亲昵地有说有笑，笑容一如既往地明媚。
见到她我很欣喜，上前打招呼却换来一个轻视的眼神。
她不记得我了，同时她因为程明煦也不喜欢我。
但是这都不重要。
从再次相遇我的心跳就没有停止过，我意识到我是喜欢她的。
我知道自己身份不体面，我就拼尽全力往上爬，爬到她可以看见我，我也可以和她并肩而行的地位。
相遇之后的第十年，我成功在公司站稳脚跟。
我向夏以晴父亲提议联姻，没想到他同意了。
于是我们三人的爱恨情仇拉开帷幕。
我不知道为了能走到她身边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付出生命值不值得。
倘若再来一次，我恐怕还是会这样选择。
漆黑的世界里好不容易出现一抹光亮，我会奋不顾身地抓住它！
……
夏以晴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回家的路上。
她低沉道，「去清晖园。」
那是我和她同居的别墅。
当初双方父母希望我们好好培养感情，于是我们便住在了一起。
只不过夏以晴待在那边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现在怎么会想去哪里？
突然，我想起来我们去南省前我在别墅里给她准备的惊喜。
悲伤的情绪瞬间消失殆尽，我一阵抓狂。
我实在不想让夏以晴看到我所谓的惊喜。
恨不得冲过去使劲摇晃她的肩膀。
平时不见你去，怎么我一死你就要去那里！
看到夏以晴出现，保姆阿姨十分惊喜。
「小姐，你可算来了，你和先生再不出现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夏以晴狐疑地看着阿姨。
「你们出发之前，先生给你准备了个惊喜，但是你们迟迟没回来，鲜花都枯萎了，我也不知道要不要清理。」
没错，去南省纯属意外，原本我准备正式向夏以晴求婚。
在我为她准备的房子里，正式向她征求组成一个新家的意愿。
6
推开房门，定格时间的照片和枯萎的蓝玫瑰交织在夏以晴眼前。
那是我们之间那段短暂又美好的时光和她喜欢的鲜花。
我们刚决定联姻时，为了培养感情我们经常出去约会。
所有情侣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我们都做了个遍。
之后我发现夏以晴对我好感直升，就在我想正式向她表达我对她的感情前，程明煦开始频繁出现在她的眼前。
渐渐地，我发现原本还对我有着些许感情的双眸再次回归厌恶，她开始厌恶我的出现、厌恶我的东西，甚至觉得我就不该和她呼吸同一片空气。
原来程明煦对她的影响这么大，大到可以摁死一段萌芽的感情。
可她不知道是，那段我们约会的时光是我短暂的一生中最美好的时间。
房间里大部分照片就是那段时间我们的合照，还有一部分就是我之后偷偷拍摄到她美好的瞬间。
夏以晴迈着缓慢的步伐走了进去，轻轻拿起一朵枯萎的玫瑰花。
没成想刚一拿起，花瓣便凋落了。
夏以晴愣在原地，「你在怪我知道得太晚吗？」
不，是我准备地太急了。
随后她走到房间正中央，满满地玫瑰簇拥着一枚盒子，旁边放着一张卡片。
夏以晴打开一看。
「你愿意成为程太太，和我组成一个新家庭吗？」
她颤抖着手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正好她指围的戒指。
原本闪耀的钻石在枯萎的玫瑰花衬托之下也变得有点黯淡。
我不知道如果当初我们没去南省，我如期和夏以晴求婚她会不会答应。
但是如今我死了，她看到我为她准备的戒指，我从她眼里看到动容和挣扎。
很快，夏以晴眼眶泛红，泪水接连不断地落下。
「对不起、对不起……」
此刻，我终于确定了她心里有过我。
但是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种地步，一个程明煦有这么大的力量吗？
我不知道，也没资格知道了。
确定夏以晴对我的感情之后，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那些怨啊爱啊都不再重要。
过了许久，哭得眼眶通红的夏以晴紧紧抓住戒指盒子蜷缩着陷入沉睡。
月光撒在她身上，她就像一个不安的小兽。
四围寂静无声，只余我的叹息。
第二天醒来，夏以晴没来得及打扮便急匆匆地出门。
「他在哪？」
保镖不加思索地回答，「明煦少爷应该在程家。」
夏以晴愣了，「我说程永安。」
「程少爷已经被接回程家准备葬礼。」
「送我去程家。」
保镖不清楚为什么一晚过去了，自家小姐怎么突然在乎起那个从前她不屑一顾的男人。
此时他也不知道小姐去程家是想见程明煦还是参加我的葬礼。
程家，遗容整理师正在帮我修缮和更衣。
急匆匆赶来的夏以晴在一旁驻足，紧紧盯着我早已没了血色的脸庞，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不远处程夫人也就是我父亲的原配妻子正在和好友交谈。
「程永安是你丈夫出轨的证据，如今他死了，你不是应该开心吗？也不用担心属于明煦的东西被他夺走。」
「按理说我的确应该开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我好难过，心里像是喘不过气一样，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心里也是莫名地喜欢他想要亲近他……」
听着程夫人的话我也觉得疑惑，当初妈妈死后我被认回程家。
程家全家包括佣人都不喜欢我，除了程太太。
虽然她碍于身份也并没有和我有过多交集，但是每次她在我身边，我觉得她是高兴的。
因为我也是。
此时，看着宾客满门的程家，真正为我的死感到伤心的好像只有夏以晴和程夫人。
这么看来，我做人还真是失败啊。
我不禁摇了摇头。
「且慢——」
突然，程夫人好像看到什么一样急忙冲到我的遗体前。
整理师正在帮我更换寿衣，听到程夫人的声音陡然停止动作。
程夫人上前，看到我上身空无一物，但是腰间特别显眼的叶子胎记愣住了。
她白皙的手轻轻在那个胎记上抚摸，像是在触碰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你怎么会有这个胎记……」
7
最后程夫人失魂落魄地离开，夏以晴则参加完整场葬礼。
等到我火化时，一直没出现的程明煦也出来了。
他满身喜悦地看着我被推进焚化炉。
一点也压制不住的情绪连夏以晴都注意到了。
「明煦，你这是在开心？」
他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怎么会呢，虽然我这个弟弟做事激进不择手段，但是他怎么说都是我的亲人，我现在很懊悔当初没有好好引导他做一个好人。」
程明煦像以往一样等着夏以晴的附和，每次他只要一说我的坏话，夏以晴都会跟着咒骂我然后心疼程明煦。
但是此刻，夏以晴只是简单地说了句「是吗？」就继续紧紧盯着焚化炉。
程明煦感到一阵慌乱，但是转念一想，我都死了，还能有什么变数呢。
看着自己被推进焚化炉烧是什么感觉呢？
我以为自己会很伤心，很愤懑，会问上天为什么这样对我。
但是真到了那一天，我很平静。
尘埃落定的平静。
突然有点庆幸，那天求婚被耽搁了，一切都没有发生。
一切都结束之后，夏以晴罕见地没有和程明煦打招呼，失魂落魄地回到夏家。
甫一进门，便看到家人都坐在客厅。
夏夫人拉着夏以晴坐在沙发上。
「晴晴，你还好吗？」
「永安多好一孩子，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你千万也要注意身体啊。」
「妈妈。」夏以晴突然说道，「程永安的腿是我让人打断的，也是我把他自己一个人丢在山上……」
「啪——」
还没说完，夏以晴便被夏先生扇了一巴掌。
我只能在一边干着急，什么都做不了。
「夏以晴，我就是这样教你的？」
「我不管你们有多大的矛盾，你都不应该做这种事！」
夏以晴顿时也感到一阵无名火，「那你告诉我，明煦也是你们看着长大的，为什么你们只偏心一个私生子，甚至要你们女儿嫁给他！」
「你——」
夏先生气愤地用手指了指自己女儿，随后泄气一样坐下。
「明煦这孩子心术不正，你和他做朋友无所谓，但是结婚是绝对不可能的。」
「明煦哪里心术不正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明煦做过的事吧，你自己心都是偏的还好意思指责我们偏心永安？」
「明煦哪有做过什么坏事。」夏以晴依旧嘴硬。
夏以晴忍不住问，「为什么你们这么坚持让我和程永安在一起。」
夏先生没有说话，空气好像都停滞了一样。
良久，一直没有说话的奶奶开口。
「晴晴，你就没发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永安吗？」
8
「什么？」夏以晴立刻反驳，「奶奶，你在胡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喜欢程永安。」
奶奶定定地看着自己宝贝孙女，叹了一口气。
「晴晴，你们那段时间经常出去约会，你一回家就永安长永安短，肉眼可见地开心，如果没有明煦那小子你们何至于闹成这样。」
「你是我从小看着大的，你的性子我最了解，你净爱欺负自己喜欢的人，等着别人来哄自己，别人不来了你还不乐意，你对永安可不就是这样嘛，你自己想想你什么时候这样对明煦？」
「都这么明显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坚定地认为自己不喜欢永安？」
听着奶奶一字一句地剖析自己，夏以晴脸色愈发地难看起来。
也注意到自己从来都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心里也愈发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喜欢我。
我也不禁狐疑地看着她。
「况且，当初不是你自己说，你非他不嫁的吗？」
顿时，夏以晴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嘴张张合合几回都说不出一句话。
「奶奶，你在说什么？」
「当初你高中毕业之后同学聚会喝多了，差点被人欺负，不就是永安救了你，你当时不是说以后非他不嫁吗？」
听完，夏以晴愣住了，满脸不可置信。
「救我的人是程永安？」
「救我的人怎么可能是程永安？」
「不，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夏以晴慌乱地冲出家门，只留下莫名的夏家人。
从夏奶奶的话中，我回想起来，我刚被认回夏家时。
有一次半夜被程明煦骗了出去，丢在荒郊野外，只能自己徒步走回去。
半路在一个阴暗的角落看到两具纠缠在一起的身影，矮一点的还在不断求救。
意识到眼前发生什么事后，我报警之后抄起角落一根扫帚直接挥了过去。
但是瘦弱的我压根不是对方的对手，只能尽力护住怀里的女生。
就在我即将昏迷之前，警察赶来了。
趁着警察逮捕男人和安抚女生时，我悄然离开。
不然回家迟了程明煦又会阴阳怪气。
我以为我和那个女生不过是萍水相逢，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夏以晴。
而夏以晴竟然还说出非他不嫁这种话来。
我们之间竟然就这样错过了彼此。
我不由感到一阵唏嘘。
我跟着夏以晴来到我们当地一间会所。
但是据我所知这间会所暗地里以情色交易闻名。
夏以晴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很快我便知道了。
只见夏以晴拉住一个男人，正是程明煦一个狗腿子。
「说，程明煦在哪里？」
「夏小姐，我哪里知道啊？」
「你再不说，我让我保镖打你了！」
「说，我说。」墙头草的狗腿子很快叛变，「程哥就在楼上，还有其他人……」
看着狗腿子乱飘的眼神，不用猜都知道，那些「其他人」是什么人。
上楼之前，夏以晴问道，「他经常来吗？」
保镖在旁边虎视眈眈，狗腿子也不敢乱说话，「以前经常来，但是有段时间他说为了先搞定你就先不来了……」
夏以晴顿时涌上来一阵怒火，疾步上楼。
很快来到程明煦所在房间，房门没有关牢，声音也由此传了出来。
「程永安终于死了，真是大快人心，不用再费心思讨好夏以晴那个蠢货。」
9
夏以晴猛地推开门，里面香艳的画面也映入眼帘。
程明煦和他的狗腿子们被一群俊男美女包裹，而他更是享受着一男一女的服侍。
他正精神着便被突然推开的门吓得都颓了。
「小晴，你怎么在这里？」
夏以晴定定地看着程明煦，「程明煦我不管你在做什么，我只要你告诉我一件事情。」
「当年同学聚会之后救我的人究竟是谁！」
「小晴你在说什么？我怎么知道是谁？」
「当初晚上黑我看那人面容像你我就询问你，你并没有否认！」
竟然是这样，那这些年来，夏以晴岂不是被骗了十年？
「哈。」突然，程明煦突然嘲讽一笑，「看来你都知道了，没错，救你的人就是程永安！」
「当时你看到他满脸挂彩我还和你说他和社会上不三不死的混混打架，你还信了哈哈哈哈。」
「怎么，发现自己信错了人还把自己救命恩人害死的滋味如何？」
程明煦笑得直不了腿，模样癫狂。
夏以晴则一脸颓然地瘫坐在地上，「程永安，竟然真的是你救的我，我还这样对你，我不是人！」
突然她狠厉地扇了自己两巴掌，随后疯狂地压着房间里的东西。
原本还在房间里的人看着发疯的夏以晴，除了程明煦全部人都逃了出去。
「夏以晴，你估计不知道，当时那个欺负你的人是我找来的，原本我是想来一出英雄救美让你死心塌地地帮扶我，结果程永安那个傻子横插一脚。」
瞬间，刚刚父亲和自己说程明煦心术不正的话浮现在脑海。
「不，永安不是傻子，我才是那个被你耍得团团转的傻子！」
夏以晴对着程明煦大吼，「你不是想要我帮你拿到完整的程家吗，我都信了帮你了，你为什么还要陷害他害死他？」
程明煦意味不明地盯着夏以晴，「我是陷害他，但是害死他的是你啊。」
「你知道吗，程永安不是死于泥石流，他是饿死的，但凡你不是这么狠，他也不会死！」
「啊——」
夏以晴再也接受不了，发疯一样尖叫。
而程明煦则在一旁美滋滋地品酒。
听完整个事情，我内心异常平静。
好像在当初夏以晴打断的我的腿是，我对她的感情也被打碎了。
因此，不恨也不爱。
现在的我只是不解，为什么程明煦对我这么大的恨意。
10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夫人派人请程明煦和夏以晴过去一趟，说是有很重要事要和他们商量。
一进门，程明煦就被程先生一脚踹翻在地。
他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很快镇定下来。
「爸爸，这是怎么了？」
「你和你的母亲一样，真是有本事，把我们程家人耍得团团转。」
随后程太太把手机一沓纸摔到程明煦面前。
我好奇地凑上去看。
没成想我当场愣在原地。
「当初你妈妈只是我的秘书，为了上位，偷偷在我的酒里下药，之后说自己怀孕，我给了她一大笔钱，她也承诺打掉你从此不再出现。」
「万万没想到你这个贪心的妈妈能无耻到这个地步，竟然把两个孩子互换，害得永安从小被迫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而永安回来之后，你三番五次地陷害他，还想破坏他和夏家丫头的感情，最后竟然还害死他，你真是一脉相承的恶毒。」
「如果不是发现永安身上有和我一样的胎记，我们是不是永远都被你蒙在鼓里！」
事情竟然是这样的。
此时，我感到一阵迷茫。
说实话我小的时过得还可以，虽然我知道妈妈不太喜欢我，但是别的孩子有的他也会尽量满足我。
结果到头来我不是她亲生的。
妈妈，你给我取「永安」这个名字，究竟是想我永远都平安，还是你的亲生儿子永远都平安。
你对我好是不是也想别人对你的亲生儿子好一点。
我不禁苦笑出来。
「哈哈哈。」程明煦仰天大笑。
「这都是你们逼我的，哪天你们知道了真相肯定会放弃我，所以程永安必须得死！」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难怪，程明煦一直以来对我有这么大的恨意。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做，我们相处了这么多年，只要你告诉我们，我们不会怪你的，还会好好感谢你，但是你偏偏害死了他，你好狠的心！」
程夫人伤心地埋在程先生怀里哭。
看着年过半百才得以相认的亲生父母，我不由一阵唏嘘。
终究是错过了。
最后这场闹剧以程家向外公布我的身份，把程明煦扫地出门并且把他做的事情全都公之于众收场。
……
第二天，夏以晴孤身一人来到我的墓前。
「永安，我是空手来的，我实在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不要怪我。」
「这一切都是怪我，当初被救下之后我承诺以后非那个人不嫁，我是认真的。」
「我误会那个人是程明煦，之后和你相处之间我发现自己渐渐喜欢上你，我觉得我背叛了明煦，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于是我只能对你恶语相向，把你赶出我的世界里。」
「我想，只要我对你坏一点，你就不会喜欢我了，我就不会背叛明煦了，没想到最终我竟然害死了你。」
「永安，对不起，因为我的爱害死了你。」
原来为了坚持当初的诺言，你不惜这样对我。
但是夏以晴，哪怕你不喜欢我，哪怕我只是个陌生人，你也不应该打断别人的腿，这是不对。
人生在世，不能全凭心意而来，人还是要守规矩。
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我感觉我的执念也在消散。
我是时候消失了。
……
一阵风吹过，夏以晴听到耳边一声叹息。
「夏以晴，我不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