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秀莲在一名女警的陪同下,她低着头,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几天不见,那个在齿轮厂里八面玲珑、风情万种的办公室主任,像是被抽走了魂,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马千里拍了拍徐牧野的肩膀,力道不轻。
“行了,人你带走吧。”
他的目光转向了简秀莲,又转回到徐牧野脸上,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
“也别栽在女人这事上。”
徐牧野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拉开了那辆借来的面包车的车门。
简秀莲像个木偶一样,麻木地上了车。
……
面包车在夜色里行驶,车厢内一片死寂。
徐牧野开着车,没有说话。
简秀莲缩在后座的角落里,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车子开到齿轮厂的家属楼下。
这是一栋老旧的苏式红砖楼,墙皮剥落,楼道里堆满了杂物。
徐牧野停好车,绕到后面打开车门。
“到了。”
简秀莲像是被惊醒了一样,身体猛地一颤,过了好几秒,才缓缓抬起头。
她的眼神空洞,没有焦点。
徐牧野帮她把一个简单的行李包拿下来,送她到楼道口。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黑漆漆的,散发着一股陈年的油烟味。
“谢谢。”
简秀莲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
她接过行李包,转身就要上楼。
“胡应强到底是怎么死的?”
徐牧野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异常清晰。
简秀莲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她背对着徐牧野,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压抑的、细碎的呜咽声,从她喉咙里挤出来,越来越大,最终变成了一场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
她猛地转过身,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扑进了徐牧野的怀里。
“我害怕!”
“我好害怕!”
女人的身体柔软而冰冷,隔着薄薄的衣料,徐牧野能清晰地感受到她那剧烈到不正常的颤抖。
眼泪和鼻涕,毫不客气地蹭了他一身。
徐牧野皱了皱眉,抬起手,有些僵硬地在她背上拍了拍。
“没事了。”
“都过去了。”
他的安慰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然而,他很快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怀里的女人,哭声渐渐小了下去,但身体却越钻越紧,柔软的曲线有意无意地紧贴着他。
那股颤抖,似乎也从纯粹的恐惧,多了一丝别样的意味。
徐牧野的眼神冷了下来。
他伸出双手,抓住简秀莲的肩膀,不带一丝温度地将她推开。
两人之间,拉开了一段安全的距离。
简秀莲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愕然和委屈。
昏暗的光线下,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确实有几分楚楚可怜。
徐牧野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放在楼梯的扶手上。
“这里是两千块钱,你先用着。”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
“最近这段时间,安分一点,别到处乱跑。”
“等风头过去了,我再想办法,把你调到红旗厂去。”
简秀莲看着那沓崭新的人民币,愣住了。
她咬住了下唇,用力之大,让嘴唇都有些发白。
过了几秒,她突然啐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又带着几分不甘。
“要不……你别走了。”
她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光。
“上去坐坐,吃完晚饭,再陪我聊聊天。”
徐牧野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我还有事。”
他的背影,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走到楼下,他还能听到楼上传来邻居开门探头探脑的声音。
“哎,那不是简主任吗?”
“她怎么回来了?没事了?”
“那……那其他人呢?”
紧接着,就是急促的上楼脚步声,还有人开始拍打简秀莲家的门。
“秀莲!开门啊!是我们!”
徐牧野摇了摇头,发动了汽车。
这个女人,光是应付这些闻风而动的鬣狗,恐怕就够她忙活一阵子了。
胡应强那些所谓的亲信,难道就只抓了进去的那几个?
外面就没有漏网之鱼了?
这些人,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案子到底查到了什么地步,还会不会再抓人。
胡应强死了的消息,现在还被封锁着。
但这种事,最多几天,齿轮厂里该知道的人,就都会知道。
到时候,简秀莲是说,还是不说?
又要怎么说?
不过,徐牧野并不替她担心。
一个能在齿轮厂那种地方,当上办公室主任,还能在胡应强身边周旋那么多年的女人,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她那种人,就像龙门客栈里的金镶玉,有的是手段和心机。
哪里用得着他徐牧野来操心。
……
回到家,已经是深夜。
沈青禾还没睡,给他留了一碗温在锅里的绿豆汤。
徐牧野喝着汤,将今天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跟她说了一下。
当听到胡应强死了的时候,沈青禾拿着毛衣针的手,停在了半空。
“死了?”
她的脸上写满了惊讶。
“怎么说没就没了?”
“胡应强那么强悍的一个人,平时在海阳,谁见了他不都得绕着走,那么嚣张。”
“这就……上吊了?”
她放下手里的毛活,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
“这里面,不会有什么别的内情吧?”
一句无心的话,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徐牧野平静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是啊。
胡应强那种人,会自杀?
一个能面不改色贪下五百多万巨款,把整个国营大厂当成自己家提款机的人,心理素质会那么脆弱?
这可不是三十年后的五百万。
这是八十年代末,一个普通工人月工资还不到两百块的年代。
五百万,是一个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天文数字。
这么大一笔钱,这么大的案子,他就没有一个手眼通天,能为他遮风挡雨的“保护伞”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会不会……
胡应强的死,根本就不是自杀。
而是被那个隐藏在幕后的“保护伞”,为了自保,逼着他上了吊?
或者是,直接动手,伪造成了自杀的假象?
徐牧野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面对的敌人,就远比一个胡应强要可怕得多。
那是一张看不见的,却足以致命的网。
他在这件事上,悄悄留了一个心眼。
但他没有声张,更没有找马千里或者其他人去乱打听。
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下。
最好的办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看清迷雾的窗口。
而这个窗口,或许就是简秀莲。
如果连她都对所谓的“保护伞”一无所知,或者知道了也不敢主动说出来,那就说明,对方的能量,已经大到了一个他暂时无法触碰的级别。
算了。
徐牧野甩了甩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
眼下,还有更重要,更紧迫的事情等着他。
他看了一眼日历。
那个叫大野润的日本人,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先把三田的轮毂轴承搞定,才是当务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