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牧野走回办公桌后,重新坐下。
“我厂子里还有很多急事要处理。”
“这样吧,你远道而来,总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他朝着门外喊了一声。
“小肖!”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肖伟业探进一个脑袋,脸上挂着他那标志性的、有点傻气的笑容。
“厂长,啥事?”
“这位是日本来的客人,大野润先生。”
徐牧野指了指大野润。
“你陪大野先生,在我们厂里,还有海阳市里,好好转转。”
“让他感受一下我们海阳的风土人情。”
“所有花费,厂里报销。”
肖伟业一听,眼睛都亮了。
“好嘞!”
他打量着西装革履的大野润,热情地走上前。
“大野先生是吧?你好你好!我叫肖伟业,你叫我小肖就行!”
大野润完全懵了。
转转?
风土人情?
他不是来旅游的!他是来拿救命的技术的!
要玩的话,这半年海阳轴承厂那边还没带他玩够的吗?
“不不不!徐先生!”
他急忙摆手,试图拒绝。
“我不需要参观!我只想看技术!”
徐牧野却像是没听见,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低头看了起来,同时对肖伟业挥了挥手。
“去吧,好好招待客人,别怠慢了。”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大野润,仿佛这个日本人已经不存在于这个房间里。
大野润彻底傻眼了。
他求助的目光看向肖伟业,肖伟业却已经热情地揽住了他的肩膀。
“走走走,大野先生,我跟你说,我们海阳好玩的地方可多了!”
“我先带你去我们厂的各个车间看看,让你感受一下我们工人阶级的劳动热情!”
就这样,大野润被半推半就地,带出了厂长办公室。
接下来的三天,对大野润来说,简直就是一场漫长的折磨。
第一天,肖伟业带着他,把红旗汽修厂每一个角落都逛遍了。
从钣金车间刺耳的敲打声,到喷漆房刺鼻的油漆味,再到堆满了废旧零件的仓库。
肖伟业一路都在喋喋不休。
“大野先生你看,这是我们刚修好的一辆解放卡车,发动机大修,厉害吧?”
“还有这个,猜猜这是干嘛的?”
肖伟业指着一个油腻腻的千斤顶,神秘兮兮地问。
大野润面无表情。
“这是千斤顶。”
“哎呀,没意思,你一下就猜到了。”
肖伟业挠了挠头。
“那我再给你出个脑筋急转弯,什么东西,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鼠?”
大野润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第二天,肖伟业又开着厂里那辆破旧的面包车,拉着他“游览”海阳市。
从人民公园里下棋的老大爷,到百货大楼里拥挤的人潮。
肖伟业甚至还带他去看了新修的烈士陵园。
大野润站在庄严肃穆的纪念碑前,只觉得荒谬绝伦。
他每天都找机会往红旗厂跑,想堵到徐牧野,可徐牧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根本见不到人。
他住的招待所电话都快被东京总部打爆了。
课长的声音一次比一次愤怒,一次比一次屈辱。
“废物!”
“你是不是被中国人骗了?还在海阳那个破地方干什么?”
“马上给我滚回来!”
大野润每次都只能唯唯诺诺地解释,说事情很快就会有进展。
可他自己,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到了第四天早上,大野润彻底崩溃了。
他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就冲到了红旗汽修厂,像一尊门神一样守在厂长办公室门口。
他决定下最后通牒。
再见不到徐牧野,他就立刻订票回南泰。
大不了,就是被辞退。
也比在这里被一个中国人和一个话痨活活折磨死要好。
他甚至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回去就跟课长坦白,说自己被骗了,最多就是引咎辞职。
然而,他内心的另一个声音却在呐喊。
万一呢?
万一不是骗局呢?
就在他胡思乱想,快要把自己的头发都揪下来的时候,办公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徐牧野穿着一身干净的工装,手里端着一个搪瓷缸子,正准备去打开水。
看到门口双眼通红,状若疯魔的大野润,他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大野先生,早啊。”
大野润看到他,积攒了三天的怨气和焦虑,瞬间爆发了。
“徐牧野!”
他第一次直呼对方的名字,语气里充满了愤怒。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告诉你,你要是再不拿出东西来,我现在就回南泰!”
他色厉内荏地吼着。
“我已经跟三田总部说过了!只要你们的技术真的有效,供应商的资格,可以立刻恢复!”
他试图用这个消息来压迫徐牧野,却暴露了自己已经没有退路的事实。
徐牧野吹了吹搪瓷缸子里根本不存在的热气,慢悠悠地说道。
“哦,是吗?”
他走进办公室,将缸子放在桌上,然后从一个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着的东西。
他把油布包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
里面,是四个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崭新的轮毂轴承。
那光泽,不同于普通的轴承,带着一种深邃的、内敛的质感。
“样品。”
徐牧野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你可以拿回去测试。”
“用你们三田最严苛的标准。”
大野润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四个轴承,眼神就像饿狼看到了猎物。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拿起其中一个,放在手心。
轴承入手微沉,表面光滑得不可思议,转动起来,顺滑流畅,听不到一丝杂音。
这就是希望。
这就是他翻身的资本!
“好!好!”
大野润连声说道,他用最快的速度,将四个轴承重新用油布包好,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
他甚至顾不上跟徐牧野多说一句话,转身就朝外冲去。
他要立刻去邮局,用最快的速度,把这四个救命的宝贝,寄回南泰的科技部门。
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肖伟业从门外探进头来。
“厂长,这鬼子……就这么让他走了?”
徐牧野笑了笑,端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口凉白开。
“别急。”
“他会回来的。”
“而且,会比这次更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