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啊!”
一个洪亮的声音在车间门口响起。
周新语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交通局的干部。
他显然是得到了消息,特地赶过来的。
他走到徐牧野身边,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赞许与欣慰。
“牧野同志,干得漂亮!”
“这是我们海阳市工业战线上的一大喜事,是值得大书特书的成绩!”
周新语环视了一圈兴奋的工人们,大手一挥。
“这么高兴的日子,必须庆祝!”
“我提议,全厂放假两天,让大家好好休息休息!”
“另外,要发奖金,重奖!”
工人们一听,欢呼声更大了。
徐牧野却笑了。
他知道,这位周局长,是机关里待久了,最喜欢慷他人之慨。
花别人的钱,来收买自己的人心。
不过,他本来也就准备发奖金。
“谢谢周局长关心。”
徐牧野笑着回应。
“奖金肯定要发,而且要发双份的。”
“但是假嘛,就先不放了。”
他看向工人们,提高了声音。
“等咱们的减震器,铺满全国市场的时候,我给大家放个大长假!”
“好!”
工人们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喝彩。
周新语愣了一下,随即也哈哈大笑起来,拍着徐牧野的肩膀,连声说好。
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市长纪国纲的秘书李定方,第一时间就打来了电话,转达了纪市长的祝贺与勉励。
而另一边。
齿轮厂的厂长办公室里。
胡应强听着秘书的汇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你说什么?”
“红旗厂那个姓徐的,真把减震器搞出来了?”
秘书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是的,厂长。今天下午刚下的线,交通局的周局长都亲自过去祝贺了。”
胡应强“砰”的一声,把手里的茶杯重重地砸在桌上。
心里像是被塞了一团蘸了水的棉花,堵得慌,膈应得慌。
他又想起了马从军的事。
那就像一把剑,悬在他的头顶上,让他想动,又不敢动。
“哼!”
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去,给办公室打个电话,也替我们齿轮厂,给红旗厂发个贺电。”
秘书一愣。
“就说,祝贺他们红旗厂成功研发新产品,预祝他们的产品,早日打入国际市场,走向世界!”
胡应强靠在椅子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讥讽的笑容。
徐牧野自然不会把这种阴阳怪气的“祝贺”放在心上。
厂里的事,他暂时交给了父亲徐河源全权负责。
南方之行,已经迫在眉睫。
他要跟何晓芸一起去。
路线已经规划好,要去好几个重要的沿海城市。
秦栋梁也会在洋城,跟他们汇合。
沈青禾本来也要一起去,但临行前,她老家突然来了电报,说她外婆病重,让她赶紧回去一趟。
出发前一晚。
徐牧野帮着沈青禾收拾行李。
院子里,刚洗好的床单被罩,在晚风中轻轻飘荡,散发着皂角的清香。
“我一个人去,跟晓芸一起,你不担心?”
徐牧野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忍不住问道。
沈青禾转过身,手里还拿着一件晾好的白衬衫。
她看着徐牧野,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
她笑了。
笑得很好看。
“我信你。”
她轻轻地说。
“我也信晓芸。”
“再说了,你要是真会出事,我就是把你拴在裤腰带上,也没用。”
她把衬衫递给徐牧野,踮起脚,帮他理了理有些乱的衣领。
“早去早回。”
绿皮火车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载着南来北往的旅客,驶向遥远的南方。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泡面、汗水还有劣质香烟混合在一起的,独属于这个年代长途旅行的味道。
何晓芸显然对这次旅行充满了期待。
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乌黑的头发扎成一个俏皮的马尾,一路上都兴致勃勃的。
“牧野哥,我跟你说,洋城那边可好玩了!”
她的眼睛亮亮的,像落满了星星。
“那边有个服装批发城,全国各地的倒爷都去那儿拿货。”
“还有好多小作坊,就藏在城中村的握手楼里,白天关着门,晚上才开工,做的都是仿冒港城那边的最新款式。”
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神秘。
“最厉害的,是那些在珠江边上等货的贩子。”
“他们都提着那种巨大的红白蓝蛇皮袋,半夜三更,就站在小码头那儿等着。”
“等那些出海的渔船回来。”
“船上,装的都是从香港那边走私过来的电子表、牛仔裤、还有录音机。”
徐牧野听得津津有味,脸上带着笑。
这些事,他前世都有所耳闻,但从何晓芸嘴里说出来,却别有一番鲜活生动的味道。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在他们对面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他扶了扶眼镜,冲着两人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
“怎么?”
“两位对水货,有兴趣?”
徐牧野的目光从何晓芸亮晶晶的眼睛上移开,落在了对面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上。
男人的年纪约莫四十出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那个年代最时髦的发油固定着,在车厢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油光。
他身上穿着一件的确良白衬衫,领口袖口洗得发黄,却依然熨烫得笔挺。
一副金丝边的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镜片后面是一双精明的,不断在审视着他们的眼睛。
他的笑容很客气,却带着一种久经世故的疏离感。
“两位老板,去洋城发财?”
他开口,声音温和,普通话里夹杂着一丝微不可闻的粤语腔调。
何晓芸脸上的兴奋劲儿瞬间收敛了,她警惕地看了对方一眼,没有作声。
常年在三教九流汇聚的服装市场里打滚,她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也养成了一副不轻易与陌生人搭话的性子。
徐牧野倒是显得很平静,他往后靠了靠,身体放松下来,冲着对方微微一笑。
“随便逛逛。”
男人的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携带的行李上打了个转,最后落在了徐牧野手腕上那块朴实无华的国产手表上。
他的笑容更深了。
“兄弟,别误会。”
“我叫吕海光,上江人,就在洋城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