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书桌上，同学们时而认真听讲，时而奋笔疾书。
唯独坐在教室后排的张嘉木东张西望，时不时挪挪屁股，椅子在地上摩擦时发出刺耳又尖锐的声音。
“张嘉木，你在干什么？椅子上是有针在扎你吗？坐着都不安生。”老师忍无可忍，生气地责备。
张嘉木立马就坐端正，低着头，努力认真听讲。
但好景不长，十分钟后又忍不住和同桌小女孩说小话。
“张嘉木，你别开小差！先好好上课！”小女孩是个爱学习的，都不想搭理他。
张嘉木没有找到聊友，百无聊赖地晃动着脚，不小心踢到了前面同学的椅子。
前桌同学生气地回头瞪了他一眼，吓得张嘉木连忙缩缩脖子，小声道歉：“不好意思。”
可能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太多次，前桌同学并不接受，随即举手向老师告了状：“老师，张嘉木踢我椅子！”
老师来到张嘉木的座位前，望着他严肃地说道：“张嘉木，你要是不想坐着上课，那就拿着课本，到教室后面站着去！”
张嘉木只能拿好课本，垂头丧气地站在教室后面。
下课后，他又被老师叫到办公室里训话。老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张嘉木，你上课就不能好好听讲吗？怎么一直动来动去的！就算自己不想听，也不要耽误别的同学听课呀！”
最后，用一句“叫家长”结尾，对他说：“你先回教室吧。”
*
社区办公室。
黎萱正在微笑着，接待一位戴着老花镜的老太太。
老太太已经来找过她七八次了。之前社区里一块废弃的空地，要重新利用。但是做什么用途，还是得听群众的，所以就在社区里询问民众意见。
有些人提建议，可以建一个小型娱乐设施，放点健身器材供老人和小屁孩锻炼，有人提建议修成停车场。
如今谁家里还没一辆车，在老社区，停车问题最让人头疼。综合考虑下来，还是决定改建成停车场。
来找黎萱的老太太，就是提建议要建成娱乐设施的，翻来覆去就是那些话，反正就是磨脾气。
黎萱给老太太倒了杯开水，然后就开始“多听群众的声音”……
她虽然听着，但脑子早就开小差，百无聊赖地望着办公桌。桌上摆放了一盆绿萝，一盆富贵竹，还有一家三口的照片，显得温馨而舒适。
等到老太太说得口干舌燥时，她就点点头，端着水杯递给老太太：“王奶奶，您喝口水。”然后等她继续说。
现在社区的工作很不好做，繁琐、枯燥、受气。
好在是她从小到大性情随和又有耐心，不然还真干不下来。
就像修建成娱乐设施还是停车场，这是大家共同决定的，又不是谁说了算。只是当时是黎萱负责征求意见，然后就被“赖”上了。
老太太每次来找她“请愿”，东拉西扯，主题混乱，有时候甚至说到自己儿子和儿媳妇的家庭矛盾上去了……
但黎萱也没什么办法，还是得陪着她唠嗑，得等老太太自己说累了，离开时，她还要好声好气地把人送走。
如若不然，随时都有可能会被举报投诉的哦。
但再好的脾气，都有被消磨殆尽的时候，等到能插得上话时，黎萱还是就事论事，打破老太太不切实际地幻想：“王奶奶，我们考虑了各方面因素，最终决定建一个停车场，这样对大家都方便些。如果建成停车场，你们家也能用的呀，造福的是百姓不是。”
“我家自己有停车位，根本就不需要！还有别的家也想要游乐场的呀……”老太太眉头微蹙，顿时就激动起来，开始胡搅蛮缠，“我家的小宝也没地方玩了，社区可不能只想着年轻人的事……”
“是是是，王奶奶您说得对。但是，少数服从多数嘛，这事儿已经决定了，基本上不可能改了……”
这时，黎萱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班主任”，顿时心中一紧，恐惧开始滋生。天知道，她已经对班主任的电话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了。
她微笑着低声说：“王奶奶，您先坐着，我接个电话。”
“我话还没说完，你也在上着班，怎么能接电话？”
黎萱连忙道：“孩子班主任打来的！”
老太太自己家里也有宝贝孙女儿——所以才想建成娱乐设施。因此把孩子放在第一位，倒没有为难，连忙说，“那行，孩子重要，你接电话。别不是有什么大事哦。”
黎萱起身接听，电话那头是张嘉木的班主任，说是孩子上课不专心，需要她前往学校沟通一下。
闹闹平时就调皮捣蛋，她没少“被请家长”，她就是那个悲催的家长。
“实在是抱歉啊王奶奶，我突然有急事需要去学校处理一下，暂时不能陪您了。我请同事过来，有什么问题可以跟她说。”黎萱匆匆解释道，起身找同事李蕊接替，火速离开了办公室，赶往学校。
老太太皱着眉头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嘴角抿成一条线，十分不满。
李蕊听着老太太抱怨半天，最后带着点儿敷衍，但是面上是笑着的：“王奶奶，行行行，你的意见我收到，回头给领导反应反应，好吧？”
“你真的反应咯？”老太太问。
李蕊点点头：“反应，肯定反应！”
“那问题得给我解决，必须修成游乐设施。”
“解决问题得看领导的意思，我说了也不算呀……”李蕊为难地说。
“那我自己去找你们领导问问，主任在办公室吗？”
李蕊以主任在忙工作，拦了一下，但老太太根本就不听。
现在老人家是碰不得的，万一磕了摔了，把她卖了都赔不起，因为也不敢真的拦。
最后，老太太愤愤不平地去了主任的办公室。
*
黎萱到学校后，老师拉着她说张嘉木的情况，无非就是上课开小差，注意力不集中，经常影响别的同学上课，让她回去时候多多管教：“不止在我课上这样，很多任课老师都跟我反应过。嘉木妈妈，我知道大家工作都忙，但在孩子的教育上，还是得多用心。”
“是是是，老师说得对，我回去好好管教他。”黎萱腹诽，我工作之余，一心都放在孩子教育上，还得多用心？把我化成蜡烛烧给他行不行？
然后老师又说了一点学习上的问题。张嘉木课上都不专心听，成绩马马虎虎在班里中游徘徊，要不是平时有黎舒这个免费劳动力，肯定是掉车尾的。
黎萱挨完老师的训，臊眉耷眼地回社区上班。
刚刚到单位，就见老太太从主任的办公室里走出来，主任跟在她身后，笑盈盈地送她离开。
黎萱被吓得虎躯一震，一边望着老太太和主任聊天，一边拉着李蕊，小声问：“她怎么去主任办公室了？不是让你帮忙接待吗？”
李蕊无奈地耸耸肩：“我是在接待呀，但她一定要找领导提意见，我拦不住啊……”
此时，主任已经送老太太从走廊尽头走到大办公室的区域。
“主任，咱们加个微信好吧？”老太太忽然问，“有什么问题，咱们也好沟通。”
主任满脸为难：“王奶奶，不是我不给你加微信，我微信人太多，已经加满了，等回头我看看，删掉个人再加你，好吧？”那是主任的私人微信，他当然不肯加的。
“那你现在删掉一个呀，以后我有什么想法，才好给你反应。”
主任：“王奶奶，有什么你跟黎萱反应，她的微信你有吧？”
“她的我有！”
“那和她联系好嘞。”
然后，好声好气地把人哄走。
老太太前脚刚迈出社区办公室，主任的眼刀就朝黎萱和李蕊飞过来：“你们俩，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两人对视一眼，跟了上去。办公室门一关上，主任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斥：“黎萱，老太太来投诉你，说你服务态度不好欸。你这态度得端正。”
黎萱刚在老师那里受了气，心里本来就烦躁，回来又接着挨训，还是不能反驳的那种，都快憋得内伤，点头说：“行，主任，我知道了，下次态度一定好点。”
“我知道，王老太太是胡搅蛮缠了，但社区的工作就是这样子的，平时多多学习语言艺术，中国文字博大精深，千万要照顾他们的感受，知道吧？”
“知道。”
训完黎萱，主任又开始训李蕊：“说到语言的艺术，李蕊啊，你这问题太大了。王老太太说，是你说的，要不要修成娱乐设施，主要看我的意思？这怎么是看我的意思呢？这是大家决定的呀，不是我个人的意思，我是在为人民群众服务的……”
李蕊缩缩脖子，后背发凉，点点头：“主任，我知道了。”
“你们说话一定要小心，也是在保护自己。不然被抓到漏洞，反手就把你举报了。举报到我这里，还都是轻的，我批评批评就完事儿了，举报到12345热线，举报到纪委什么的，不就是多的事情，对不对？”
……
两人被训完后，疲惫地回到工位上。
黎萱屁股还没有坐热，张文斌就打来电话，歉意讨饶：“老婆，我今天临时加班，你去接闹闹放学好不好？”
“不好，我今天也要加班的呀，咱们不是说好的吗？”黎萱一口回绝。她今天不想再去学校了，她读书的时候都没现在这么怕老师。
“老婆，有个客户过来，领导叫我陪一下。辛苦你，你去一下嘛，老婆，爱你，你最棒了！”
黎萱一肚子没处撒，很想和张文斌大吵一架。
闹闹是他们两个人的孩子，平时辅导作业，上下学接送大多都是她来，怎么偶尔让张文斌干点事，还推三阻四的。他有工作，她也有工作呀。
她一肚子牢骚，但不想在工作场合发作，现在在电话里吵一架也解决不了问题，只会激化矛盾。
她深吸一口气，拿出在工作中受气的超能力，没好气地说：“就你会撂挑子，这次就饶了你。我有工作也走不开，我打电话让妈去接一下。我今天回去不知道啥时候，你如果下班早，把闹闹接回家，知道吧？”
“遵命，老婆大人。就知道你最好了，爱你哟老婆。”张文斌嘴跟抹了蜜一样，甜得腻死人。
黎萱给婆婆赵英打电话，把事情安排妥当，继续加班。
等回过神来，夜色已经浓稠，她刚刚把最近社区活动的材料写完，饭都忘记吃了。
走出办公室，仰头往残月高挂，心里越发烦躁，莫名就不想回家。肚子又咕咕直叫，只她一人在家吃，饭也不想做。
她拿出手机，在群里@姐妹们。
“今天有空，一起吃饭伐？最好来点小酒。”
黎舒晚自习刚刚下课，开车从学校出来。
黎舒：“可以呀，正好有事情找你们说。哪家？”
她@黎娅：“姐，你有时间伐？”
黎娅在补觉，刚醒，睡得昏天黑地的，如果不是@她的提示音把她从迷迷糊糊的梦境中扯出来，只怕还要继续睡下去。
“可。吃哪家？”
黎萱：“烤鱼？地摊火锅？烧烤？”
“烤鱼。”
“烤鱼。”
确定好吃食，黎萱先打电话去订桌，到了后正好可以吃。
半小时后，三姐妹在烤鱼店碰头。
店铺招牌围了一圈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灯光闪烁，映得人的脸明明暗暗。
烤鱼店主要做夜宵的，这会儿正是热闹红火的时候，她们选了个最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后又一人点了一瓶酒。
黎萱和黎舒都要了花里胡哨的低度鸡尾酒，合完只是浅浅上头，但不会醉，不会影响第二天的工作。
黎娅点了一瓶江小白，二两白酒，对她来说刚刚好。
因为提前点单，落座不久烤鱼就端上来。
鱼皮烤得金黄焦脆，上面堆满魔芋、土豆条、大芹菜、腐竹等蔬菜，用筷子将蔬菜扒拉到烤盘边沿，露出鲜嫩多汁的鱼肉，夹杂着香料的气味扑面而来。
“啵”，黎萱用起子将两瓶鸡尾酒打开，一瓶放到黎舒面前，疑惑地问：“怎么啦这是？都跟霜打的茄子一样，一点精神都没有。”
向来出门都是全妆的黎娅，这会儿素着一张脸。看惯她浓妆艳抹，素颜还真有些不适应，美是美的，但寡淡。
“先喝酒，其他的一会儿再说。”黎娅一甩头发，举起江小白的瓶子，和另外俩瓶子碰了一下。
喝完，黎萱问：“谁先说？”
黎舒：“我先来吧，你们帮我拿拿主意。我真是不吐不快了。”
黎萱：“还是施展的事情？”
黎舒点点头：“现在怎么办呀？爸妈催得好紧。主要是，我也不知那天脑子怎么搭牢了，居然答应和他试试看。现在想想，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黎萱：“我感觉施展还不错，你试试看。”
一直没说话，闷头喝酒的黎娅冷冷地冒出一句：“分！不要犹豫，赶紧分！”她身上带着戾气，也不知谁惹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