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内，昏黄的灯光下，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黎萱、黎鹏程、还有两个陌生人的夫妻，在调解室里分散地坐着，对面是派出所的民警，正在询问情况。
“你报的警，对吧？”民警望着黎萱。
黎萱点点头。
“为什么报警啦？”
这事儿说起来，要将时钟拨回到两个小时之前。
下午，阳光透过树叶洒在黎萱的脸上，留下一片温暖的金黄。
她刚办完事准备回社区办公室，时间不赶，悠闲地走着，正好经过一片老旧的弄堂。
这片区域是老街区，最外面一排楼是门面，楼上是住宅。后面一片都是民房，一楼也是住宅，但是将门面扩大后，就成了商铺。
按照现在的规定是弄不了工商证明，以前管得不严，很多都办证了，也就不管了。
黎萱为了抄近道，从只容一人的楼道夹缝里通过，忽然，窗户里传来响亮的喊口号的声音。
这可将她吓一跳，好奇地往窗户里望了望，见聚集着一些老头来太太，还有一个年轻人站在投影仪的幕布前，慷慨激昂地说着什么。
黎萱走到前头，特意看了一下招牌，她皱了皱眉，嘀咕了一句：“怎么变成卖保健品的了？”
正在此时，又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喊口号声：“相信！相信！相信！”
这声音响亮，但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黎萱不由得后背汗毛倒立，心里想着，又不知道多少养老金被骗走了。
她原本准备离开，忽然又想到什么，绕回窗边，凑近往里头张望。
好家伙，果然不出所料。
她一眼就看见自家老爷子坐在一群人中间，激动地挥舞着拳头，大声喊着：“对！对！”
那雄赳赳气昂昂的认真模样，让黎萱又气又好笑。
随后，她心中咯噔一下，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骗局。
黎萱绕到门脸，推开玻璃门径直往里走，却被坐在门口柜台的老板娘拦住：“诶，你找谁啊？”
“我爷爷在里面，我找他！”
说着，黎萱直接冲进正在上课的包厢里，一把拉起黎鹏程，大声说道：“爷爷，咱们回家！”
黎鹏程立马挣脱黎萱的手，激动地说：“萱萱，我正上课呢！你有啥事？”
“这课没什么好上的！爷爷，先回家！”黎萱也不想惹事儿，没有说这些保健品只是吃不死人，但也治不好人。
然后，就硬拖着老爷子离开了“课堂”。
回去的路上，她多问了几句就发现了不对劲儿。
黎鹏程先是说：“萱萱，有用的！东西很好，我吃了以后确实感觉记忆力好多了，真的有用！”
“心理作用吧！”黎萱翻了个白眼，“又不是灵丹妙药，你才吃多久啊，就有用了！”
“两个月一疗程，吃完就好了。他们跟我说的呀！”
“？？？”黎萱顿时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爷爷，你买了多少？”
老爷子得意扬扬地说：“我只买了两万块的，别人都十万八万地买嘞！老板还让拉人进来，到时候就有得便宜！”
黎萱一听，气得不行。这和传销的模式差不多了。
她瞪了老爷子一眼，说：“爷爷，这根本就是骗局！两万块嘞，东西可不可以退的啦？”
“退？我不退呀！吃了效果好的呀！”老爷子一听，顿时变了脸色，“再吃几个疗程，病就完全好了，也不给你们添麻烦！”
黎萱激动起来：“这玩意能治什么病？老年痴呆是疑难杂症，那么多药企投资几百万去开发新药，都困难重重，你社区里一个屁大点的门面，就能把你的病治好了？他们是不是说，癌症都有用的啦？”
黎鹏程点点头：“是这么说啊！”
“你觉得可信吗？”黎萱反问。
黎鹏程：“怎么不可信啦？怎么，你们说的就一定对？别人的就一定错，为什么？”
黎萱忽然发现和老爷子理论不通，叹了口气，拉着他往回走，边走边问：“你那些保健品在哪里？咱们把东西退了！”
“我不退，吃得好好的，干嘛要退？”黎鹏程不肯。
黎萱她一边走一边耐心地解释着各种陷阱，老爷子是一点也听不进去。
最后到保健品店时，就有了非常吊诡的一幕。
黎萱要求老板退货，但是购买的当事人黎鹏程不肯退，已经下课的老头老太太出来了，将黎萱围住，不停地给她洗脑说：“这药吃了管用，长命百岁！”
老板娘出来充当好人，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我们一直都说，这药肯定好，吃了没用，无条件退货退款！但是，大家吃了时不时有效果？他们都不肯退的呀！有时候买不到货，要抢购的嘞！”
“就是，我们吃着都有用的！”
“这么不孝顺，老爷子花自己的养老金，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你还不同意了？轮得到你不同意吗？”
“老黎，你别听孙女的，要继续吃！”
那时候，黎萱终于明白什么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一帮人围着她数落的声音堪比三百只鸭子，吵得她头疼。
有一瞬间她甚至都怀疑，时不时她错了？这保健品真的是太上老君的灵丹妙药？
黎鹏程到底是疼爱孙女儿的，见黎萱被那么多人说闲话，立马就转变态度，和孙女儿统一战线，对着老板、老板娘说：“我不想吃了，我要退货！”
“老爷子，你吃得好好的，退了干嘛？你孙女不懂，舍不得钱！”
“金山银山又不能带进棺材，还不如活着时好好享受……”一个老头子又劝说。
黎萱见老爷子好不容易松口，当下态度就强硬起来，坚持要退货退款。
老板还是客客气气地让他们把保健品拿来看看，不能拆封，不能影响二次销售。
当时，黎萱陪着老爷子回家，带上保健品再次回到店铺。
那时候，老头来太太们都已经散去，整个店里只剩下老板和老板娘两人。
他们检查了一下，一共买了两大包产品，只拆了一小盒，价值六百块，其他的没有拆封，不影响销售。
可能是赚得太少，老板立马转变态度，推诿说：“这吃着对身体好的，不要退嘞！”
黎萱：“你们都说了，可以退货，怎么又不肯退啦？”
老板：“我们卖出去的货，离开柜台就不退的呀！”
在人多的时候，老板和老板娘信誓旦旦地说，如果没效果就肯定退货退款，黎舒心里还有些惊讶，人还怪好的嘞。
现在想来，应该就是一种心理战术，想要打消在场老头老太太的顾虑，加上东西紧俏，大家都是抢着买，就更加没人会选择退货了。
等到真的有人退时，会找各种理由不给退。
黎萱和他们吵了起来，但实在是没办法，只能报警处理。
后来，黎萱接到黎舒的电话，说爷爷不在家里，她正在和人理论，说了两句就挂断。
这会儿四人已经在警察局了，坐下来慢慢谈。
“他们骗我爷爷买保健品，说好的可以退货，现在又不给退了！东西我们都没有动过，也没有拆封，怎么就不给退了？”黎萱激动地说。
民警问：“买了多少钱保健品啦？”
“两万。”
民警办那么多案子，知道是保健品后，其实也猜到其中的曲曲绕绕，不动声色地敲打老板：“老人家的孩子都已经找上门来了，该怎么办你们心里也清楚的。退不退货，你们自己决定……”
卖保健品的就是貔貅，光吃不拉，已经进了腰包的钱，怎么可能再吐出来？
老板不肯。
四人就在调解室里磨啊磨，磨了好几个小时。
民警调解也调解不了，然后就说：“你要是实在不肯退货退钱，我们就先受理了，最后立不立案侦查，再取证看看。”
老板一听派出所受理，立马就慌了，当下就提出：“如果你们撤案，我们就给退货。”
黎萱恨不能将坑蒙拐骗的保健品店一锅端了，但为了能够拿回血汗钱，只能不甘不愿地答应。
“行，你退钱，我撤案。”
民警拿着文件，再跟他们确定核实一番，问：“确定调解，撤案对吧？”
“对。”
“行。”
从派出所出来，黎萱陪着黎鹏程又回到保健品店，退了货，要回了钱。
那时夜幕降临，两人走在漆黑悠长的弄堂里，黎萱送老爷子回家。
黎鹏程眉头紧皱，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十分失意：“萱萱，那真的是骗人的啊？吃了没用？”
“爷爷，你好好吃药，其他的就不要瞎折腾了。”黎萱咬着下唇，无奈地说，“如果有其他的好的药出来，我们肯定会带你去看病的。你平时把钱看看牢，不要随便别人骗去了，比什么都强。”
她扯着嗓子和老板老板娘吵了好几个小时，费劲心力才把两万块钱要回来，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非常疲惫，说话的语气难免不太好。
黎鹏程搓着手垂着头，眼神有些躲闪，像是做错事情的孩子：“这事儿，你能不能替我保密，不要告诉你爸妈和老二家里。”
黎萱脸色微微一变，扭头望向老爷子，不由得有些心酸。
自从他生病以后，好像什么都变了。
整个人敏感又卑微，生怕做错事情，生怕成为子女的负担，变得拘谨又克制。
黎萱不由得湿了眼眶，忍不住插话：“爷爷，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的？”黎鹏程一时语塞，“萱萱，你有什么错，道什么歉？”
昏黄的灯光照在两人身上，影子被拖得悠长。
黎萱挽住老爷子的胳膊，一歪头，枕在他已经佝偻的肩上：“爷爷，这件事真要追究责任，也是我们做子女的，监管不到位，要承担大部分责任。真的不怪你！而且，这是我俩之间的秘密，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嗯。”黎鹏程也红了眼眶，用力地点头。
他不过是想把病治好，不想给子女添麻烦，才被有心人钻空子……他心里又何尝不知道，这保健品可能根本就没效果。
但又抱着一丝侥幸的希望，万一治好了呢？
这份“万一”，就成了被骗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