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眼灯的灯光将张嘉木笼罩起来，他正乖乖地伏案奋笔疾书。很多题目都不会做，全部都空着。
平时都有家长在一旁辅导作业，今天只有他自己写，很不习惯。
犹豫半晌，还是抱着作业本到许昭昭的房间，站在门口喊：“姐姐。”
“干什么？”许昭昭正在打游戏，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不会。”
“不会就空着。”
“空着会被老师骂的。”
许昭昭眉头一拧，冲出口的恶语还是被她忍住了。顿了顿，然后说：“那你等着，等我这把打完。”
“哦。”
张嘉木在熟悉的环境很调皮，陌生人面前还挺乖的。乖巧的时候，圆溜溜的大眼睛不停地转，总让人生出一丝怜惜。
“过来吧。”一局结束，许昭昭放下手机朝他招手。
张嘉木过去将作业本摊开。
对于刚刚高考结束的许昭昭来说，小学的题目很简单，但扫眼望去，全是错的……原本就拧着的眉毛，此时像两条毛毛虫。
“你叫什么？闹闹？”
“嗯。”
“你小脑瓜子……”许昭昭低低地说，好像有点笨啊。但她没说出口，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像个小老师一样，开始给他讲题目。
……
许浩南接到黎舒的电话，想着只有两个孩子在家里，安排好工作立马就回去。
进门前，他生怕两人打架，把家里搞得一塌糊涂。他听黎舒提起过，闹闹脾气不好。许昭昭如今也跟川剧变脸似的，成了小恶魔。
他忐忑地推开门，一切如常。见客房的灯亮着，先过去看闹闹，却发现没人，紧张的心脏都要提到嗓子眼儿里，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直到冲到许昭昭房间里，想询问情况，看见一大一小两个脑袋，正挨在一起。
许昭昭正在让闹闹做错题，她静静地守着……
许浩南没有打扰，拍了张照发到黎舒微信上。
“老婆，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此时，黎舒假装手机没电，没开机，自然看不到他的消息。
然后，他又问黎舒什么时候回家之类的，始终都没有得到回应，还以为是三姐妹喝酒聊天太开心，顾不上玩手机。
……
大排档，黎家三姐妹一直吃到晚上十点多。
纠结的黎萱依旧没有做好决定，到底是离婚还是不离婚。
“小舒，闹闹再在你家住几天，我下个周把他接回来。”黎萱说。
黎舒点点头：“好。闹闹目前住得还挺习惯的，你放心处理自己的事情，不用着急。想清楚。”
三人散去。
黎娅打车，想到黎舒手机没电，特意绕路送她回去。
车子后排很安静，显得胎噪明显。
黎娅抱着胳膊偏头望着窗外，望着灯会辉煌的夜有些出神。
良久后，才问：“你和许浩南相处得还好吧？”
“我和他挺好的。就是……”黎舒抿抿嘴唇，“就是他女儿，好像不能接受我。”
“不能接受就算了，马上就去上大学，你俩接触的也不多。”黎娅无所谓地道。
黎舒点点头，她的问题在心中千回百转，却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嗯……姐。”黎舒想问，又没那个胆子。
从小到大，黎娅是最有自己主意的，她一旦做了决定，别人劝也劝不住啊！
而且，黎舒是希望她留下这个孩子吗？这是自然的。黎娅三十多了，马上就要过了最佳生育年龄。
虽然如今养儿防老的观念已经落后了，但很多人不婚不育或者丁克到最后，都会后悔。
不少人四十来岁再反悔，那时候就吃了。
不过，因为恐惧而生个孩子，她觉得这本身就很扯淡，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怎么能说服不了黎娅呢？
但是，那些到了五十岁靠试管怀孕的人，难道没有道理吗？前车之鉴，不得不以此为鉴呀。
现在人获得的知识很多，以至于想法多，容易内耗拉扯，犹豫不决。
“怎么了？”黎娅见妹妹看了口，老半天都没有再说话，好奇地转头看着她。
黎舒瞬间就退缩了，她没那本事插手黎娅的事情。
但换了个她埋在心底的问题：“姐，你从小到大，有没有做什么后悔的事情啊？”
“后悔……”黎娅仔细想了想，摇摇头，“没有。我人生的最优解就是随性所以，我每次都遵从本心，没什么可后悔的。”
“嗯。那就好。”黎舒笑了笑。
此时，司机将车子停到小区门口，她下了车，和黎娅挥手道别。
黎舒本着“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的原则，本不想再提这件事情，之后几天后，老爸给她打电话。
黎强不敢跟任何人说，他偷偷把大女儿家里的避孕套扎了洞，所以，那点小心思憋在心里，像是有无数蚂蚁在他血管里爬，让他整日心痒难耐。
那件事到现在，也过去一段时间了，他迫切地想知道黎娅怀孕没有。肉眼又实在是看不出来。
最后还得靠黎舒这个眼线。
“小舒，你和娅娅同住时，她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黎强开始旁敲侧击。
“你是指什么地方不对劲？”在黎舒眼中，自己姐姐就没怎么对劲儿过。
“就是……”黎强斟酌着措辞，“什么呕吐啊，喜欢吃酸的，或者吃辣的呀……”酸儿辣女酸儿辣女，黎强心说，多吃酸的吧，让他抱孙子。
原本黎舒一头雾水，但听见“呕吐”两个字时，瞬间明白过来。她原本就觉得奇怪，姐姐好端端的，怎么会意外怀孕？她那么喜欢谈恋爱，不管出于爱惜自己还是出于健康，都不可能不做完全的防范。
“没有啊，怎么了？”黎舒毫不犹豫地说。
“问问。关心一下不可以？你再想想。”黎强不死心。
黎舒确定自己的猜测。
原本已经被她抛之脑后的事情，顿时又从最深的海底翻到海面上来。
她纠结了一会儿，然后问：“爸，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做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你冤枉我！我能做什么？”黎强立马否认。
他知道，如果避孕套扎洞的事情被黎娅知道，他俩真的要断绝父女关系了！
“你上次问我要姐姐家里的密码，说是要送饺子。肯定是借口吧？你到底做了什么？”
黎强依旧嘴硬，死也不能承认。
“你还想不想知道姐姐的近况？如果想知道，最好告诉我实话！”黎舒难得强硬。
黎强也回过味来，这小丫头片子在套话呢。
“娅娅怀孕了，是不是？”
“你觉得怀孕了，就是怀孕了。反正我不知道，你不和我说，我也不和你说！”黎舒虚晃一枪，开始打太极。
黎强现在迫切地想要知道确切的答案，根本就不敢自己随便乱猜，立马就败下阵来：“服了你了，我的小祖宗，爸说，说还不行吗？”
但他难以启齿，支支吾吾，“我……我把她家，避孕套都扎洞了……”
黎舒听完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爸！我……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黎舒无语，“你怎么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
“……哎呀，你不要光顾着数落我，娅娅到底怎么样？”
“她怀孕了！但是，可能准备打掉。”黎舒也不想和他兜圈子，烦闷地说。
怀孕多大的事情，如果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来了个孩子，保不齐是惊喜还是惊吓。
“什么？打掉？”电话那头的黎强惊叫起来。
“什么时候，哪家医院？你知不知道？”
黎舒是强迫自己将这事儿抛之脑后的，黎娅既然没有主动和她说起，她没立场插手。
此时被黎强问起时间，她才发现原来粗粗瞄了一眼，却记得这么牢，深深地印在脑海里。
“周六下午两点，四院，预约的王莹医生。”黎舒流畅地背出来。
黎强连回话都来不及，直接挂断电话。
当时他正在虾塘，给青虾打药，防止病菌。干活到中午，吃了点带去的饭菜。黎娅的事情终究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放不下，趁着休息给黎舒打电话询问情况。
听完后，他饭盒都顾不上盖上，边跑边脱雨靴……冲上停在路边的面包车，将小破车开出豪车的气势，一路横冲直撞。
黎舒被挂了电话，立马又打过去。
“爸，你干嘛啦？话没说完就挂掉。”
“还要说什么？现在都一点了，我着急赶路！”
“你去干嘛？”
“干嘛？当然是阻止你姐啊！别说，你那里去四院近一点，你先过去阻止她！”黎强命令。
黎舒刚刚和张嘉木一起吃完午饭，小外甥午睡去了。
许昭昭不肯吃她做的饭菜，闹着要和她划清界限，自己点了外卖。她没办法，也没管。
“我不去！这是姐自己的事情，你去了就能阻止她？”黎舒没好气地说，再说了，女性自己的子宫，要不要用完全由自己决定。
哪怕是老爸，他也无权插手。
“小舒，那是不未出生的外甥，也可能是外甥女！骨肉相连，你忍心还没出生的孩子，变成血肉模糊的一滩？”
黎舒听得浑身一抖，胃开始翻滚，有些想吐。
“现在才多大，你说得这么恐怖……”
“小舒，爸做这么多，也是为了娅娅着想。你就当帮帮爸，好不好？”黎强低声哀求，像是要哭出声儿来。
黎舒心软，立马就松口：“行行行，那你快点来，我是不敢劝黎娅的！”
她连开口问都不敢，更不要提劝了。
黎舒挂断电话，又去客房里看看闹闹，他已经睡着了。然后到许昭昭房间，打了个招呼，“昭昭，我先出去一下，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也看着点弟弟。”
许昭昭头都没有抬，也没应声。
黎舒没当回事，转身出门。
*
黎娅坐在妇产科外的长椅上，手中紧握着一叠化验单。
这片等待的区域，男性止步。
进来时，她见走廊上聚集的全是男人。他们有的站着，有的蹲着，或低头刷抖音，或在玩游戏……大部分脸上都洋溢着轻松愉快的表情，凝重的很少。
而在走廊上等待的男人，都是在等待女朋友，或是老婆的流产手术的。他们毫发无损，最多损失点钱财。
黎娅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苦涩。
生育的痛苦与责任，似乎自然而然地落在女性的肩上。
她又不禁想到祈和颂，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可能曾有过一个孩子的事情……
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心中的迷茫却越来越深。
思绪凌乱地翻涌，她紧紧握住化验单，似乎在寻找一种力量。此时，黎娅第一次觉得自己脆弱，想有个人依靠。
不知过了多久，在广播里忽然叫到了黎娅的名字，她才从恍惚中回神。
她慢吞吞地起身，走进了那个决定她未来的房间。
医生看着她，伸出手来接过她手中的化验单。
医生低头看着化验单，再次确认道：“你确定不要这个孩子，对吗？”
黎娅原本以为她会毫不犹豫地回答“确定”，但是那一刹那，她却犹豫了。
那个还未成形的小生命，已经在她的身体里扎根，她总觉得自己能够感觉到他的存在。
医生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放下化验单，温和地劝说：“孩子已经五个礼拜了，已经有胎心了。如果你还没有做好决定，可以再考虑考虑。这是大事，千万不要草率决定。”
黎娅浑身一震，沉默了片刻，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坚定地看着医生说：“我确定了，不要这个孩子。”
医生遗憾地叹了口气，然后起身准备做人流手术，指导她躺上手术床。
黎娅脱下内裤，将裙子撩到小腹，躺倒床上，两腿抬起岔开。
她看到医生拿出冰冷的器械，心都跟着颤抖，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金属器械摩擦发出很细微的声音，都让她觉得有鼓在耳边疯狂地敲击。
因为后面还有很多人排队，医生动作麻利，并没有犹豫，要准备做手术了。
黎娅感觉到器械碰到皮肤冰冷的触感，忽然，她好似从噩梦里惊醒一般，猛地睁开眼睛。
惊呼一声：“等等！”
“后悔了？”医生拿着器械，冷静地看着她。
“医生，我不想做了！”黎娅说着，已经自觉起身，将裙子放下，穿上内裤，匆匆说了一声“对不起”后，落荒而逃。
她想疯了一样，一手抚摸着小腹，闷着头朝外走，不想在那个地方再停留一秒。
然后，她直接重新去挂了一个产检的号。
她想听听孩子的胎心。听完后，她还是想流产，那就没有任何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