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俩在办证中心耗了两个多小时,黎舒回学校上班。
晚上到家,黎强已经跟大爷似的坐在阳台看时政新闻。这是他每天的功课,比敲木鱼的和尚还要虔诚。
杨英华在厨房做晚饭。
见黎舒进门,黎强随口问:“过完户了?”
“嗯。”黎舒没有说实话,只是点了点头,就想往房间走去。
黎强紧接着追问:“她态度怎么样?”
自然是问黎娅。
“姐的话,态度就那样。”黎舒想,要是让老爸知道房产两人一人一半,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先暂且按住,不告诉他。
“没有和你吵架?”
黎舒停住脚步,想起刚碰面时,黎娅阴阳怪气的脸,无奈地笑起来:“爸,你觉得呢?我是不想和她吵的,但她能放过我?”
“就知道这孽障嘴硬,心里肯定不服气。”黎强为自己猜到黎娅的反应而得意,又因为自己这一招略胜一筹而沾沾自喜。毕竟是他的女儿,他还能拿捏不住?
“你俩的战争,我在中间当炮灰!”黎舒怫然不悦,实在忍不住要吐槽。
还是姐姐比较拎得清,知道这事儿和她没关系,让她不要插手。
“什么炮灰?你得了一套房,还不开心?”黎强气鼓鼓地反驳。
黎舒不说话了。老爸这是把两个女儿当成什么呀。她转身进门。
杨英华在厨房里开着抽油烟机,外面说什么也有些听不清,就没有说话。
此时,黎强也没心情再刷新闻,放下手机开始盯着面前的象棋。
他和黎娅对弈时,两人棋品都不怎么样,有时候吵架,有时候悔棋,主打的就是一个耍赖。
如今这一招,把他最后的底牌也漏出来。最重要的是,还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
往后想要再拿捏黎娅,几乎没戏。
更重要的是,要想黎娅结婚招赘,连婚房都没准备,他做父亲的也没像从前那么理直气壮了。
想到此处,黎强只能把主意打到黎舒身上。
他起身走到厨房,靠在门框问杨英华:“英华,你说往后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杨英华刚刚炒好一盘青虾。
因为每天收上来的虾,总免不了要死一些。刚死掉的就自己吃,立马放上生姜、黄酒、葱段,焯水就能保鲜。
用汤碗装好,晚上回来再爆炒,香味四溢。
“哎呀,抱孙子的事情呀!”黎强念念不忘传宗接代的事情,还嘀咕一句,“大哥都要抱二孩了,我这养了两个女儿,现在一个都还没抱上。”
“你急什么……孩子有他们自己的节奏,你干催也没用啊!”杨英华烦闷地推了推挡着门的黎强,“让开让开。”
“我来端吧。”黎强把饭菜放到桌上,拧着眉头琢磨,又靠到门框边沿,“小舒的第一个孩子,必须得姓黎,绝对不能姓施。”
“施家能同意吗?”
“不进不出,结婚又不让他们掏一分钱。再说了,生孩子遭罪的是咱们小舒,第一个孩子跟我们姓,有什么不对的?”黎强说得正气凛然。
杨英华白了黎强一眼,牢骚一句:“你还知道生两个,遭罪的是咱家小舒啊?要我说,生一个就得了,生两个做什么?现在养个孩子这么累,要花不少钱的。能把一个养育好,就很不容易了。”
“施家能同意绝后呀?”黎强脑子里只有后代的事情。
一个在讲教育,一个在讲后代,压根不是一个东西,两人在鸡同鸭讲。
“哎呀,你去边上坐着去吧,我懒得和你废话。”杨英华只觉耳边嗡嗡嗡有苍蝇在飞,比抽油烟机还吵。
当年,杨英华第一胎生的是女儿,怀二胎想生儿子,说什么酸儿辣女,还闹出不少笑话。
黎强听信偏方,天天抱着醋坛子喝,还把胃给喝坏了,烧得疼,险些胃穿孔。
婆婆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给她各种熬中药,苦得堪比黄连。她是捏着鼻子喝下去的……
这一通折腾下来,不还是生的女儿?
所以,杨英华对子嗣后代,强求过了,未能得偿所愿,也就想开了。
觉得这就是一种缘分,不必过分苛求,一切顺其自然最为舒心。
但黎强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还能再坚持坚持。有志者,事竟成!
他又回到阳台的摇椅上躺着,暗自琢磨起来。
之前,在和施家商量拉扯时,他想过让黎舒生一个孩子,那样的话,给孩子取名时,就得把爸妈的姓都加上。
——“施黎X”或者“黎施X”。
那么问题又来了,谁家的姓放在前面,又要扯皮……
怎么搞,都是一桩麻烦事儿。
……
吃好晚饭,杨英华在厨房洗碗。
黎舒见老爸已经出门,估摸着找人搓麻将去了,才走到老妈身边:“妈。”
“什么事?”杨英华干活麻利,水龙头哗啦啦地冲着水,洗碗球飞快地摩擦同时盘子在掌中转动。
“房子我没过户。”
“啊?”杨英华猛地将水龙头关掉,回头望向她。
“我加了个名字。一人占一半。”
“哦。”杨英华又将水龙头打开,继续洗碗,“这样也好。”原本她还担心因为这件事,闹得姐妹俩生了龃龉,“小舒,这事儿就这么着吧,先不要告诉你爸。”
“我知道。”
想要瞒着黎强,不难。他又不会往外说,只要不讨论,就不容易露出破绽。
*
夜深人静的房间里,灯光已经熄灭,只剩下微弱的月光洒在角落。桌上的摆设,在昏黄的月光下显得轮廓模糊。
黎舒躺在床上,在昏暗中缓缓地翻动着房产证。
房产证很薄,没有几页内容,她手上翻着,脑子也在缓缓转动。
而黑暗中的思绪总是发散的,万千念头在心中荡漾。
她想的东西纷繁复杂,光怪陆离,不是一件具体的事情,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之前一直萦绕在黎舒眼前的那团黑雾,似乎要被春风吹散了,她依稀能看见一条小道,指引她去往何方。
乍然间,黎舒脑中一片清明,她抬手按开灯,将房产证往桌面一丢,翻身下床。
从床底下将一个巨大的老旧箱子拖出来,轻轻抚开上面落下的薄薄的尘埃。
那是她的油画工具箱,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拿出来了。
虽然最初学油画并不喜欢,但画着画着,宛若融入骨血,流淌在身体里。曾热爱过,后来厌倦了,提不起兴趣。
再往后,画笔、颜料、画布、画板……全都被她一股脑儿地封进大黑箱子里。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拿出来看看,想要重新捡起笔,继续画画。
此时,手机屏幕亮起来。
银行卡的提示短信冒出来。
她第一反应是发工资了?还是短信扣费?
她还没来得及点进去,黎娅的微信也在横栏上冒出来:“先给你转十万。”
黎舒乍然反应过来,这是黎娅给她的装修钱。
“前期装修够了,其他的我过段时间再打给你。”
黎舒连忙回:“姐,够了,其他的我付就行。”
“硬装装得好一点,软装,到时候你来出吧。也要花不少钱的,别把自己搞得紧巴巴的。”黎娅做事不擅长和别人商量,总是一股她来决定的语气。
黎舒:“好。”
最终,黎舒还是接受了姐姐的建议,开始装修房子。
这事儿她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包括父母、包括黎萱,就自己闷声干大事。
一旦其他人知道,黎强和黎娅吵架的事情,应该也就瞒不住了。
装修房子是一个大工程,折腾又繁琐。
在单位时,她问了几个有经验的同事。
同事以为她好事将近,要装修婚房,还打趣了她几句。
黎舒一笑而过,并没有多解释什么。她自己的事情,很少往外说。
同事跟她说,可以全包给装修公司,这样自己就轻松,但是费用高,同时搞不清楚装修公司到底有没有用合同里的品牌,还有他们以为高级装修,其实是花里胡哨的,并不实用。
另一种是半包,就是装修公司包硬装,软装自己来,这样比较可控,人也轻松,不用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
还有一种自己装修,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来,要自己去联系施工团队,很浪费时间,优点就是省钱,缺点就是……可能会踩很多坑,到时候要返工。
黎舒自己也在网上做了许多功课,在B站刷博主装修的短视频,看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她再次觉得黎娅说得有道理——
时间就是金钱,而黎娅的时间昂贵,装修这种琐事,还是让时间不值钱的她,来操作较为划算。
黎舒自己在网上查了几家装修公司,不知怎么的,她的信息就泄露了,不停有公司给她打电话推销。
她本着兼听则明的想法,多看看几家公司出的装修方案,最后再敲定用哪家,也挺不错的。
周末。
黎舒把装修公司集中约在这两天上门量房。
这还是她第一次去看这房子,跟走迷宫似的,一边走一边望,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那栋楼。
房子空了几年,小区已经入住了不少人家,路边的行道树也已经长得很茂盛了,绿化看起来很不错。
花园里的杜鹃开得正娇艳,玫红色连成一片,远远望去像是一条锦罗绸缎。
她按照门牌号按了电梯,才知道这房子居然是顶楼。
开门进去,她被水泥框架吓一跳,光线又暗,静谧得可怕。虽然这是她的房子了,却还是觉得陌生,门也不敢关。
这套房是个顶楼跃层,上下两层加起来,有接近两百平。楼梯也没有装扶手,黎舒上二层时靠着墙走,生怕不小心掉下去。
当年黎强买这套房的想法是,大女儿要招女婿,加上黎娅工作又忙,带孩子肯定得他们这边出钱出力,买得大一点,他和杨英华方便搬过来照顾。
又想到不能影响小夫妻生活,结了婚一家子住在一起,难免有不方便,上下两层分开,生活也自在些。
“这装修得花多少钱……”黎舒在心里嘀咕。
上到二层,开发商赠送大面积的露台,她看了看,约莫估计应该有七八十平。如果做个大花园,再装个阳光房,平时喝喝茶看看书,小日子过得不知道多舒服。
这么想着,她的心情不自觉地就好起来。
黎舒走到露台边沿向下眺望,有种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眼前是一片无垠的城市景观,高楼大厦如同巍峨的巨人耸立在地面上,车水马龙,人群熙攘,城市的喧嚣和繁华尽收眼底。远处,苍茫的天空和一望无际的城市延伸到了天际线,让她感到自己的渺小和世界的辽阔。
顶楼又很安静,让她瞬间从浮世烟尘中抽离,放空。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双臂,仰着头,微微闭上眼睛,感受微风从指尖掠过,她像是鸟儿,要凌空飞翔。
“第一次跳河不成,这次想跳楼了?”
忽然,身后涌起一道调侃的陌生男音。
吓得黎舒打了个趔趄,以为一直要从楼上摔下去。
那男人一个箭步冲上来,搀着她的胳膊。
其实并不会摔下去,黎舒站在开发商的围栏里面。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男人啼笑皆非,连连道歉。
黎舒条件反射地抽回手,转过身,撞入眼帘的是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个子高挑清瘦,眼神温和,身上有股子艺术气息。
并且,她觉得有点儿眼熟,但是一时间又不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男人继续说:“我看到门开着,就自己进来了。给你打电话,你也没接。”他见黎舒脸上满是疑惑,跟着解释,“我是恒邦装修公司的,和你电话里约在今天。”
“哦~”黎舒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啊,我平时习惯静音,忘记调了。你好你好。”
男人朝黎舒伸出手,跟黎舒轻轻握了一下,“你好,我叫许浩南。”
“你好,姓黎。”黎舒只把指尖轻轻地放在他掌心碰了一下,然后就收回来。
她还想着许浩南说的第一句话。又多瞅了他几眼,记忆刹那间冲入脑门,惊讶得瞪大眼睛,笑得也不似先前那般疏离刻意,“哦!是你!”
“啊,想起来啦?”许浩南也跟着笑起来。
他是之前,黎舒站在大桥上鬼使神差想要往下跳时,路过不经意间撞她的陌生人。
原来,他并不是不小心撞到她的,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