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黎舒回到家,也没能和父母摊牌。因为一进门,父母望向她的眼神暧昧不明,仿若烙铁一般落在皮肤上,让她头皮发麻:“你……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黎强:“刚刚约会回来?”
黎舒???
杨英华:“怎么不再去看个电影?回来这么早干嘛?”
黎舒???
还有这样做父母的?女儿回家早还嫌弃。
黎舒:“爸妈,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黎强:“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萱萱都跟我们说了,你晚上和小施约会,还托她去买了领带。下回礼物还是要自己买,小施才能感受到你的用心。”
不是礼物,是回礼!黎舒悔不当初,昨天就不应该让黎萱代劳,就算让她代劳,也应该说清楚事情缘由,不然也不会闹出乌龙。
“爸妈,事情不是你们想的这样。我已经和施展说清楚,两人不合适的。”
黎强一愣:“哪里不合适?我刚刚还问过,说你们相处得很好的呀!小舒,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要眼高手低,挑三拣四。再挑到最后什么也剩不下。”
杨英华也跟着劝道:“是啊小舒,你爸说得有道理。你要知道,好男人在市场上是不流通的,一被人逮到,就不肯松手对呀!小施不错嘞。”
黎舒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连忙逃回房间。
她想着,既然已经和施展说明白,应该是他还没来得及和家里人摊牌,所以才会造成如今的误会。
当下也不适宜和父母对面对抗,得用上缓兵之计。等施展那头说明白,问题自然就解决了。
*
凌晨三点,黎强睡得迷迷糊糊就起床,去了虾塘。这些虾塘原本是稻田,挖深后改成虾塘养虾的。
虾塘笼罩在一抹寂静的黑暗中,沉寂如同眺望寒山,扰动令人深思的空洞。星光点点,犹如破碎的梦痕洒在塘面,举目望去,塘面反射零零星光,虾塘一望无际,间或看到几个和他一样早起的养虾人在劳作,形成了一幅苍茫的画卷。
塘边,佝偻的身影投在长满青苔的旧石上,是养虾人辛勤与希望的剪影。他们以一汪水为牢,以月色为伴,守着赖以为生的一方天地。
虾塘边田埂交叉的地方比较宽敞,会有人修建几平米的小房子,偶或累了,躺在里头修整,也可以放点工具。
黎强把电三轮停在路边,脑门上的头灯照出暖黄的光柱,一甩脑袋,在漆黑空旷的田野扫出几道激光。
他熟练麻利地把虾笼从虾塘里扯出来,倒进半人高的大水桶里。虾笼里有格子,有过滤的功效,大虾留在笼子里,小虾米能漏出去。这青虾又娇气,上了岸就容易死,他将虾收上来后,得赶紧去菜市场外面的三岔路口,让虾贩子收走。
“水草也长了,要割了。”黎强将虾笼放回塘里,卯足了劲儿提着大水桶往路边的电三轮走去。
平时虾塘是他和大哥黎凯一起打理,还租了几块稻田,能够多养些。两个人轮流干活,才有时间休息。不然他现在一把年纪,再起早贪黑的,身体实在是熬不住。
黎强开车到三岔路口算是晚的,已经停满各式各样的车子。三轮车,面包车,电瓶车。有卖鱼的,卖黄鳝的,卖甲鱼的……都是些当地的养殖户。半夜十二点一过,早市就要开场了,来一拨走一拨,陆陆续续要到四五点才会结束。
收上来的青虾不会全部卖给虾贩子,要留够妻子在菜市场散卖的分量。散卖价格要贵得多,但麻烦费事儿。收虾的贩子有几个熟识的,没多久就卖掉。他收拾收拾回家吃饭。换做往常,他还能有时间睡个回笼觉,但今天得去看看老爷子。
放下碗筷,黎强带上早饭,骑着小电驴去老小区。平时老爷子起得早,他敲了敲门:“爸,你起了没?吃早饭了。”
但屋里没声音。
黎强像是惊弓之鸟,生怕他出什么事,连忙拿出钥匙开门,扫视一圈,屋子里哪里还有人影儿。
没洗的碗筷全部堆在水池里,平时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也乱糟糟地甩到床尾。
“嘿。”黎强心中顿时解除警报,这看起来不像是有事儿的样子,反倒像是被放出笼子的野狗。
这点上,他倒是有几分共鸣。如果不是杨英华整天念叨,又爱干净,谁愿意天天换袜子换内裤;反正都是自己的碗,他可以不用洗,下一顿接着吃。
到底是没看到老爷子人,他将碗筷洗好后,准备再出去找找。
下楼遇见熟人,随口问了一句:“大爷,看见我爸了没?”
“河滨公园跳广场舞呢。”
黎强只能再去找他。到河滨公园只见老爷子搂着一个穿着红色小短裙,烫着小卷发的老太太跳交谊舞,小手一拉,那圈转得不要太圆溜。
他站了好一会儿,老爷子都没发现他的存在。
一曲跳完,老爷子满面红光地走过来,还和老太太约下次。
“爸。”黎强叫。
黎鹏程揉揉肚子说:“你怎么有空来找我?”
“看看你。”
“我有啥好看的,别担心。娅娅也怕我……”他没说后面的话,估摸着是怕他伤心,给他找点事情做,“还给我定了短途旅行的团,明天一早就走。”
“娅娅?什么时候?”
“就昨天啊。怎么,没跟你提?”
“我现在和她得个把月才见得上一面,平时电话也没有一个,去哪里提。”
“她从小就独立。我回家吃饭了,你也回去吧。”
黎强见老爷子确实没什么事儿,加上瞌睡,眼皮重若千斤,就没跟过去:“我给你买了早点,放在桌上,你回去记得吃。还有,平时吃完饭,碗筷得洗洗,堆水池里不卫生。还有,隔夜饭菜也不要都放冰箱,吃了致癌的。”
他说这些话不见得是真心的,只是平时听杨英华唠叨惯了,张嘴就来。
“这都是女人的活,我不爱干。”
黎强心里咯噔一响,老爷子这是什么意思?是想找个保姆照料,还是想续弦?
母亲尸骨未寒,他还不敢多问,只另说:“那你要自己学会呀,总不能我天天去帮你洗碗吧。”
“不用不用,你回去吧,我现在身体还硬朗,轮不到你们天天盯梢似的盯着。”黎鹏程把儿子撵走了。
黎强回家后,杨英华正在洗漱。
他这一路都还在琢磨老爷子的话,一时间也没琢磨出味儿来,倚靠着洗手间的门框,忍不住牢骚:“你说,要是有一天我突然走了,你会怎么样?会不会跑广场上去拉着个老头跳广场舞?”
杨英华一脸莫名其妙:“好端端的,问这个干嘛?”
“我就问问,你回答。”
“我觉得是个好主意,等你走了以后,我考虑考虑。”杨英华笑起来。
“你都不伤心?”
杨英华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我天天伺候你吃伺候你穿,回到家还有有做不完的家务,辛劳一辈子。你一走,我难得有自己的时间,还有机会为自己活,高兴都来不及。
做夫妻这几十年来,心里多少是有点怨的。但这话既不能说出口,也不能深思,多半是气话。只是讪讪道:“伤心又能怎么样,也不能把人从棺材里拉起来。日子得继续往下过,你也不希望我天天对着你的遗像以泪洗面吧?”
黎强好似恍然大悟,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不是去看爸吗?你猜他怎么着,搂着老太太广场舞跳得欢。还跟我说,洗碗做饭这些事儿,是女人干的,他不爱做。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大男子主义呗。回家大爷当习惯了,妈一身勤劳,这一走,他肯定不适应。”
“真这么简单?”
“不然,你以为呢?”
“你说,爸会不会是暗示,让我们给他找保姆。或者,以后要领个跳广场舞的老太太回来,做我后妈吧?”黎强已经是可以抱孙子的年纪,忽然要喊人“后妈”,还真说不出的别扭。
杨英华无语,斜斜地睥睨他一眼。
黎强还自言自语似的嘀咕:“英华,咱爸咱妈感情没问题吧?他背地里,没偷偷摸摸地找过别人吧?”
“你瞎说什么!”杨英华狠狠地拍黎强臂膀一下,“妈刚走的时候,爸偷偷哭得眼睛都红了。有个说法,越是伤心,就越是不表现出来。刚刚那种大逆不道的话,你可不要当着别人说,多难听。”
“那当然,我也就在你面前说说。”
“我真的发现,黎强,你这人有时候比菜市场的大妈还要八婆哦,怎么会这么想爸呢?”
“那我这不是为了提前做好准备?要是他真要另找,我做儿子的,也不能拦着。但我得帮忙把关呀。”
杨英华越发无语。她收拾好去菜市场开摊,黎强回房间里睡回笼觉。
此时,黎舒稍稍有点动静,准备起床了。
一家人虽然同住,但因为生活作息完全不同,能凑到一起吃早饭的机会并不是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