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变得很漫长，好似梦里那条看不见尽头的荆棘小径。
黎娅的人生选择，总是很随性，很随心。
跟随本心意味着路可能是条羊肠小道，布满荆棘和泥泞。
成长至今，她一直走得很苦。
受了伤也不喜欢告诉谁，就喜欢用力地咬住手腕，闷头撑过来。
黎娅垂下眼帘，看着纤细白皙的腕子上的牙齿印。
将车子停到地下停车位，黎娅拖着疲惫的身躯上楼。
刚从电梯门口出来，感应灯就亮起来。
只见祈和颂蹲坐在她家门口，也不知蹲了多久了。
他似乎已经等的有些麻木，一道人影落在他身上时，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坠入眼帘的是黎娅的脸，怒火直冲脑门儿，猛地站起身，想要将黎娅骂得狗血喷头！
你为什么打电话不说话！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你是不是有毛病，非要这么折腾我……
但是看见黎娅疲惫又灰白的面庞，一肚子的火气瞬间就化作绕指柔，担忧地问：“你……你怎么了？”
祈和颂到黎娅家门口，不停地打电话，但始终无人接听。
在她家门口蹲守，听到屋子里传来电话铃声，才确定她只是忘记带手机，并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便在门口守株待兔。
“你怎么在这里？”黎娅没有回答，径直开门。
“你电话里不出声，我担心你啊！”祈和颂跟着她转身，似乎想要进去。
黎娅进门，挡在门口，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我没事，你回去吧。”
“你看起来，不像没事。”祈和颂停下脚步，没进去也没离开。
黎娅换好拖鞋，望着他：“我就算有事，你能帮我解决？”她嘲讽一句，“做不到，就闭嘴。赶紧走！”
“我可以倾听。你打电话给我，不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吗？”
“我不想说了。”黎娅垂着头，海藻般大波浪从她后背滑落下来。
祈和颂缄默不言。但还是不肯离开。
两人就这么对峙了一会儿。
黎娅忽然想到什么，一把拉住祈和颂的衣襟，将他狠狠地从门口拽进来。
然后，用力甩上门，动作娴熟地将他往门后压。
瞬间，两人皆坠入黑暗。
祈和颂大脑当机，脑中空白，什么都想不出来。
只是觉得黎娅这动作，不知道和其他男人做了多少遍，才会这么游刃有余。
祈和颂心脏狂跳，难道她需要安慰……是肉/体的安慰？
摸着黑，黎娅低着头将自己挤入宽广温暖的怀抱。
“既然不肯走，那就借我靠靠吧。充个电，累死了。”黎娅低声嘟囔，呢喃起来。
黑暗中，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祈和颂仿佛能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咚咚咚，咚咚咚，宛若雷鸣。
他只感觉黎娅死死地搂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胸口。
然后，他的鼻翼间缭绕着她发丝上散发着的淡淡的幽香。
他们不止一次有亲密的接触，但唯独这样面对面，静静地相拥，是祈和颂觉得两人距离最近的时候。
祈和颂的双臂不安地晃了晃，然后缓缓地落在黎娅后背，上下滑动地安抚。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是那样温柔，像小时候妈妈哄睡觉的安眠曲：“没事，有我在。都会过去的。”
虽然祈和颂不知道黎娅发生了什么，但他确定，她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黎娅听着祈和颂一下一下强劲有力的心跳，渐渐地，真的拥有了力量。
他像是她的充电宝。
过了好一会儿，祈和颂觉得怀里的人不再那么瘫软了，柔声问：“你怎么样了？”
“嗯，好多了……”黎娅从他怀里缓缓地出来。
眼睛适应黑暗后，黎娅能看见祈和颂模糊的轮廓。
她没有开灯，两人就这么静静地互相挨着。
“我愿意做你的垃圾桶。”祈和颂声音低低的，呼吸落在黎娅耳畔，宛若一阵春风。
黎娅思忖半晌，就着和他紧挨着的姿势，从他腰侧方伸手过去，握住门把手，拧动，门开了。
她伸手抵住祈和颂的胸口，将他轻轻地往外推：“我电充好了，你回去吧。”
祈和颂被这道力量推得缓缓往后退步，挪到了门外。
黎娅始终低着头，看也没看他一眼。然后就将门拉上了。
她还是不习惯倾诉，每每到嘴边，又被她咽下去。
祈和颂在她门口站了一会儿，只好离开了。
临近午夜，静谧无声。
黎娅走到窗边，从楼层上眺望，世界还未歇息，万家灯火铺陈开来，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
黎娅此时冷静下来，才又开始想和父亲的矛盾。
这一次，老爸老妈算是拿住她的把柄了。
不管黎强说话怎么难听，做得怎么不对，他终究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年人，她不该那么气他的。
黎娅也有些后悔，可事情已然发生了。她该怎么办呢？
如果她服软了，依照老爸的个性，肯定会想方设法地以此来要挟她，逼着她去相亲，去结婚，去生孩子……
然后，被迫过上她不喜欢的人生。
可是，毕竟已经被她气得住院了，她不去道歉服软，就真的是不忠不孝了。
黎娅鲜少陷入纠结，但现在，她的灵魂在身体里疯狂拉扯，好似要将她撕成碎片。
＊
医院。
深夜了，病房里已经熄了灯。
黎强躺在床上，抬头看了看挂着的点滴，又望望坐在旁边椅子上陪床的杨英华，低声说：“你回去吧，又不是什么大病。”
“没关系，我在这陪着。”
“你在这里坐一夜，回头腰又该痛了。”
“别唠叨。”杨英华抬起眼帘，没好气地瞪了老伴儿一眼，“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喜欢念叨？”
“我怎么爱念叨了？怎么，你的意思是放任娅娅不管？”黎强说到大女儿，嗓门儿不由自主就提起来。
但想到是医院，随后又压抑下来，掩着嘴低声嘟哝：“再不管，往后就管不了了！”
“早就管不了了！你看，现在闹成这样，怎么收场？”杨英华咬牙切齿地抱怨，“你还真不认娅娅？”
“刚刚她跟过来了吧？”黎强好奇地问，贼兮兮地瞅着杨英华。
“跟来了。怎么，我走后，她没有进来看你？”杨英华略微有些惊讶。
刚刚路过黎娅时，她心里有气，所以对她态度也不好。
原以为黎娅就算不肯低头认错，不肯服软，怎么也要去病房里看黎强一眼的。
真是亲闺女，脾气和老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死倔死倔，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人来了，都不进来看一眼。这个没良心的，亏我从小到大这么疼她。”黎强气的胸口起伏不定。
杨英华怕他血压再次飙升，连忙拍拍他胸口：“可能是我对她说，你看了她厌烦，让她先回家。所以，她才不进病房。你别气，小心血压又飚上去，”
“我不气！我气什么！”黎强梗着脖子说，“你给大哥打个电话，今天就让他去收虾吧。”
杨英华点点头：“行，也让大嫂去摆摊吧，我白天陪着你。”
“他们如果问起，你千万不要说是和娅娅吵架，才住进来的！”黎强嘱咐。
杨英华点点头：“我知道，不会说的，你放心吧。”
黎强不让说出去，不仅仅是家丑不可外扬一点，更重要的是维持黎娅的名声。
一个姑娘，把老父亲气得直接住院，传出去不好听，往后谁还敢给她介绍对象呀？
……
翌日。
天鱼肚白，杨英华醒了。
医院有股浓重的福尔马林的味道，这味道好像不会让嗅觉疲劳，一夜了还是觉得刺鼻难闻。
加上病房里人来人往，尽管大家都轻手轻脚的，但难免发出声音。
所以，杨英华就早早醒来。
昨夜趴着也没睡好，整张脸有些浮肿，眼袋下垂。
她拿着洗脸盆，去洗手间简单洗漱。然后要去楼下的早餐店买些清淡的吃食，就看见黎舒提着早饭过来了。
“小舒，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一眼，然后去上班。”黎舒和老妈并排着往病房走，“爸的情况怎么样？没大碍吧？”
“没事，说是今天晚上就可以出院了。”杨英华摇摇头。
黎舒：“那我下班后，来接你们。”
“行。”杨英华犹豫一会儿，又问，“回去后，和你姐联系过没有？”
黎舒一缩脖子，连忙摇头，“没有。”
黎娅既没有给她打电话，她也没有打过去。现在联络，一定会被黎娅无差别扫射，直接变成筛子。
“怎么了，妈。”
“没事。你看一眼你爸，赶紧上班去吧。”杨英华将早饭放在床头柜。
她心里是有些失望的，依照她对大女儿的了解，就算她没有坚持探病，也会打电话联络小舒，要付医药费什么的。
如今黎娅的态度，说明她心里也还在生气。这父女俩的隔阂，只怕要越积越深。杨英华烦闷地将早餐摆出来。
黎舒坐着陪黎强聊了几分钟，就去上班了。
……
一直到了傍晚，黎娅连个电话都没有打过来，把黎强气得不轻。
这一整天，他都不停地看着手机，生怕错过大女儿的电话。
“嘿，这孽障，还真的牛脾气，一点也不肯服软？”黎强用力将手机砸到床上，气得吹胡子瞪眼。
杨英华冷眼瞧着，只觉得老伴一个人在演独角戏，说风凉话似的，“那你服个软，给她打过去呗！”
“凭什么我打？现在是我躺医院里！”黎强跟小孩儿似的，气鼓鼓地龇牙。
杨英华慢悠悠地说：“谁更在意，谁先服软，又不是看谁先倒地。再说了，这事儿也确实不能全怪娅娅，你说话也太难听了。就娅娅那脾气，听了还不跟你杠上？”
“那……那……”黎强心里也十分后悔，却还是嘴硬，“我那不是一着急，冲口就说出来了吗！”
“着急就口不择言！娅娅像极了你的臭脾气。”杨英华心想，是一点也没有遗传到她。小舒倒是和她有些相像。
“那现在这事儿怎么办？房子真的过给小舒？”杨英华又问。
如果这般处理，往后娅娅估计要一年才回家一次了。
倒不是说娅娅多么爱财，现在看来，全家最有钱的就是大女儿，肯定会因为黎强事情做得太绝，而没有缓和的余地。
黎强还在气头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正闹成这样，就拿回来。我是话糙理不糙，谁给黎家传宗接代，家产就是谁的。这道理天下人都认！”
杨英华垂着头没搭白，只是默默在心里说：整天就知道传宗接代，你黎家是有皇位要继承吗？
“你这么弄，到时候不仅你和娅娅关系僵了，这两姐妹也要闹矛盾的！”杨英华不赞同。
原本，黎娅当做儿子养，得到家里几乎全部的资产，杨英华就觉得有些亏待了黎舒。
杨英华知道，全款给黎娅买房子的时候，黎舒是有些生气和委屈的。
那一学期，原本每个礼拜都会打电话回来的黎舒，有时候一个月才打一个，有时候两个月都不打，明摆着和家里疏远。
杨英华关心她，打过去，黎舒也敷衍几句就挂断。
估计两姐妹之间，为了全款买房这事儿，矛盾更深了，只是没有在他们面前表露出来。
黎舒也从来没有跟家里争辩过什么，自己默默地接受了。
但没办法，杨英华当初和黎家就是这么约定好的——一儿一女最好，女儿嫁出去，儿子娶妻生子；如果生两个女儿，大女儿就要招赘；如果生两个儿子，大儿子娶妻，小儿子入赘。后面两种，终归有一个要受委屈。
加上黎强顽固不化的思想，她说破嘴皮子也不会随便改。
如果再坚持，可能婆婆还要怪她没生出儿子，平白把战火烧到自己身上。那时候出嫁的闺女，不比现在地位高，终究要顾及婆媳关系的。
黎强大老爷们，脑子就是一根筋，根本就没有发现其中关窍，也没发觉姐妹俩的别扭，是因他而起，还是杨英华做母亲的心思细腻。
现在，为了黎娅不婚不育的事情，又要把房子过户给黎舒，肯定会让黎娅也觉得厚此薄彼了。
黎舒遭受的委屈，平白还要让黎娅再受一回。
手心手背都是肉，谁伤心难过，做母亲的也跟着心碎。
杨英华内心烦闷，默默吐槽：黎强真是个麻烦制造机，如果不是这么在乎姓氏，哪里还搞出这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