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聚餐，在一种非常诡异的气氛里，结束了。
黎家三姐妹许久没聚，又再另约了喝茶。其余人作鸟兽散，回家了。
回去后，杨英华没好气地捶打老伴儿，气鼓鼓地说：“死老头子，你怎么能支持娅娅不结婚？还什么单身生育！”
“这不是挺好的？我看祈和颂的妈，不是很好相处，娅娅结婚了，指不定要受委屈。”
“娅娅还能受委屈？你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不结婚，孩子肯定姓黎。真是奇了怪了，家里有皇位要继承，这黎字比黄金都金贵，你就这么执着？”杨英华咬着牙，恨不能上去咬老伴儿一口。
“又不是我让娅娅不结婚的，你拿我出什么气？我不过是支持她一下。再说了，娅娅做好的决定，我们什么态度，她也不会听的呀。”
“这倒也是。”杨英华有些摸不着头脑，“我看她和祈和颂感情蛮好的，怎么好端端的又不结婚了？”
“这谁知道。她的想法，没人摸得清。”
杨英华唉声叹气，她只是觉得，一个女人带孩子，总归是辛苦的。
“阿强，咱们还是得劝劝娅娅。她平时工作忙，本来就很辛苦，再拉扯个孩子，还不累死？结了婚，两个人互相倚靠，还有个帮衬。”
黎强满是小心思：“要劝你去劝。她如果想结婚，我肯定也支持。再说了，孩子生下来上好户口，也可以结婚的。”
杨英华翻了个白眼。
家里人，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换句话说，一家子都有主意，谁也不听谁的。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懒得再管。
*
茶楼。
桌上放着一壶水果茶，花生瓜子和小吃。
黎家三姐妹分开坐着。
黎萱：“娅娅，好端端的，怎么又不结婚了？”
黎娅笑着反问：“你好端端，怎么又离婚了？还谁都没商量，领了证直接通知我们。”
黎萱：“下定决心就没啥好商量的，犹犹豫豫才需要找你们诉苦。我想通了，委曲求全也并非圆满，有爱的家庭对孩子的成长才有帮助，而不是形式上的完整。”
黎舒立马插嘴：“当初我就跟你这么说的。我学校里见得多了，就算父母没离婚，但整天吵架，孩子也容易出现心理问题。父母离异了，但有足够的关爱，孩子也能茁壮成长。这不能一概而论的。”
黎萱点点头。对于这段婚姻，她和张文斌都已经尽力了。但黎萱就是迈不过去这个坎。
就算迈过去，黎萱几乎可以预料接下去要发生的事情，她会因信任缺失，总忍不住疑神疑鬼，冷言冷语……
张文斌是过错方，他肯定会忍耐，但终究有爆发的一天，就像现在一样，闹闹不在时，他连装都懒得装了。
这样下去，双方都很煎熬。
反正没出路，不如快刀斩乱麻，早死早超生。
黎萱点点头，笑道：“是这个道理。娅娅，你呢？怎么又不结婚了？”
“婚姻对我来说，只有束缚，你们知道的，我不喜欢旁人介入我的生活。”黎娅也尝试了，效果不佳。
最近和祈母相处，祈母看不惯她工作太拼命，不顾家，总忍不住抱怨几句……黎娅虽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但她心底非常厌恶。
祈母过来照顾她，一片好意，黎娅被动承情，她知道应该感激的。
但换个角度想，她又不是请不起专业月嫂，花点钱就能解决的事情，她为什么要欠下人情债，非要去心生感激？这不是自己道德绑架自己吗？
婆媳有矛盾，祈和颂夹在中间也不好相处。
现在才接触一个月不到，就有这么多矛盾和怨言，长此以往，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黎娅想到这里，干脆不结婚算了，现在这样蛮好。
“没有婚姻，你和祈和颂之间，不会出问题吗？”黎萱有些担心。
黎娅潇洒一笑：“有了婚姻，就能捆住男人？萱姐，你不会这么天真吧。”
黎萱顿时沉默。她刚刚经历一段失败的婚姻，世界唯一不变的就是永远在变化。
能够接受一切发生，是一种能力。这得多强的核心力量。
此时，黎舒和黎萱对视一眼，不得不佩服黎娅，确实有以自我为中心的资本。
因为，她做什么事情，哪怕在别人看起来再奇葩，她都不会自我怀疑，而且相当自洽。
两人都不禁有些羡慕了。
之后，黎舒又问：“萱姐，离婚了的感觉怎么样？”
她说：“解脱了。”
结束一段不幸的关系，宛如重生。
鬼知道天天演戏，控制不住想要尖酸刻薄，恶语相向是多么痛苦，让她自己都开始厌恶自己了。
正在此时，黎萱的手机不停地响起，可能是她离婚的消息，在亲朋好友中已经传开，不少人来关心她。
说是关心，也有人看热闹吃瓜吧。
她稍微瞄了几眼，不由地皱起眉头，都没有回复。
“怎么了？”黎娅问。
黎萱无语地说：“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跑过来劝我，让我不要争夺抚养权。”
“为啥？你辛辛苦苦生的儿子，干嘛不要？有毛病啊？”黎舒震惊。
“说是，年纪轻轻，带个儿子不好改嫁。”黎萱无奈地耸耸肩。
“离谱，你才刚刚离婚，就想着让你再结婚？他们脑子没敲坏吧！这种亲戚，敬而远之！”
“谁说不是呢？”
一段关系都没有，还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
心里一点逼数都没有。
……
三姐妹又聊了一会儿，到夜深了，才各自回家。
黎萱先去父母家里接儿子，一到家，发现公婆和前夫也在，众人神色严肃。
不知是不是张文斌已经和他们说了离婚的原因，公婆没有咄咄逼人的气焰，苍老的脸上满是疲倦。
婆婆拉着黎萱的手，遗憾地说：“萱萱，你一直都是好儿媳，是我们家没福气。”
“妈，你别这么说。”这么些年来，黎萱和张文斌的婚姻一直很幸福，公婆对她也很好。
可能就是一帆风顺，从云端跌落是反倒受不了打击。
婆婆眼眶湿润，低声自责：“都怪我，催你们生二胎。如果不是我们催得紧，根本就不会出这档子事。”
“妈，你别这么说，一切……一切可能就是命中注定的。”黎萱眼眶也有些湿润。
她叫顺口，如今离婚，一时也没办法改口。
“萱萱，往后你好好的。我们定期过来看闹闹。”
黎家和张家的老人，原本是想劝着别离婚，但是，现在两个小的离婚证都扯了，再复婚的可能性也不大，可见二人的决心。
所以，老年人也就算了，小辈们都做了决定，只怕很难改变。
聊了会儿，将老两口和张文斌送走，黎萱又回家里。
一家人坐在客厅，相顾无言。
黎凯坐在最角落抽烟，神色哀愁。
过了良久，才叹口气：“唉，原本以为萱萱的婚姻是最美满的，娅娅和小舒老大难。没想到，到头来你离婚……”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叶晓燕搂着闹闹，情绪同样不佳，但她不想再想这事儿，换了个话题，“萱萱，小舒老公的女儿，叫什么来着？”
“许昭昭？”
“哦，对，昭昭。说是这两天带闹闹去玩，你同意不？”家里聚餐时，黎萱一宣布离婚，张嘉木苦恼不止，许昭昭一直在旁边劝慰开导。
可能也是昭昭心里过意不去，之前还拿这事儿去攻击小屁孩，想着弥补。
黎萱看着儿子，低声问：“闹闹，你想和姐姐出去玩吗？”
“嗯，想，她要带我去游乐场。”闹闹用力地点点头，“姐姐说，父母离婚没关系，生活依旧很美好。”
“姐姐说得没错，那就和姐姐去玩吧。”
黎萱没想到，许昭昭一开窍，还挺讨人喜欢。
……
从茶楼出来，黎舒回到家。
刚一进门，就看见许浩南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目光呆滞地盯着电视机，但又没有在看的样子。
“你傻坐着干什么？”黎舒惊讶，换做往常，他肯定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去书房加班加点的工作。
“老婆，我在等你。”许浩南一抬头，语气里多了点委屈。
“你这是什么表情，搞得我亏待你一样。”
黎舒刚换好拖鞋，许浩南就冲过来抱着她，下巴枕在她肩上，嘟嘟囔囔的十分孩子气：“老婆，我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错哪了？”
“哪里都错了。”
“那还是不知道。”
“我真的知错了。”许浩南口才很好，这次不想从前一样巧舌如簧，莫名变得笨拙，低声嘟囔，“老婆，我会珍惜你的。”
今天家里聚餐，他深切地意识到，人与人的感情像纸一样薄且脆弱，有恃无恐势必不会有好结果。
从前，他总觉得结婚了，心里有了确定感，就不需要像谈恋爱一样拼命维系，制造浪漫……
现在想来，还真是他太偷懒。
“老婆，以后我工作任务减少一些，多陪陪你，好不好？”
“我还能说不好？”黎舒半信半疑，“害得看你表现，别嘴上说得好听。”
“你放心，我肯定做到。就算要加班，我也回家加班，陪你吃早饭，吃完饭，好不好？”
“明天早饭归你！”
……
黎娅回到家，一进门，看见焦急的祈家人。
原本，祈家父母想让儿子打电话，催黎娅快点回家，但被祈和颂拒绝了。
现在她一进门，两个长辈手足无措，反倒是不知道说什么。
“叔叔阿姨，你们怎么来了？”黎娅换好鞋进去。
祈母立马站起身，手不安地搓着衣物边角，不安地问：“娅娅，和颂说，你俩不结婚了？”
“对。”黎娅点头。
“为什么呀，是不是阿姨哪里做得不对？阿姨跟你道歉好不好？还是你爸爸对姓的问题，有意见？不行生两个，第一个姓黎，第二个孩子再姓祈，行不行？”
“不是的，阿姨，和这些没关系。”
“那肯定是你嫌我管着你？阿姨是为你好……”祈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又换了说辞，“娅娅，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阿姨啥也不说了，好不好？你就把我当个月嫂……”
祈和颂皱着眉头出声：“妈，你别说了。”其实，他本来就不想让父母过来，不结婚就不结婚，他和黎娅感情很好，并不需要一张纸来维系。对他来说都一样。
他也见不得母亲伏低做小，卑微的样子。
黎娅心里也不好受，紧跟着说：“阿姨，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真的，你对我很好，关心我，我特别感激。但是，我的性格真的不适合婚姻，我处理不了，也没有心情去处理复杂的家庭关系。所以，真的抱歉，我不打算和祈和颂结婚，希望二老能够理解。”
强势的黎娅，倒是很少这么温柔的说话。
但不管语气如何，她依旧是黎娅，她决定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能强迫她。
“爸妈，你们别担心了。我们只是不准备结婚，但其他的都一样，没有什么变化。”祈和颂搂着母亲，拍了拍她的肩膀，“妈，现在是多元社会，我和娅娅的观念不一样，最主要还是选择适合自己的方式，你别担心了……”
二老还是不能理解，但孩子已经有了，他们又还能说什么？只能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