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墨陌2024-07-17 17:158,855

鬼医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怎么,你不信?要不进来看看?”

她说着,脚却未挪动分毫,宋才只能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

他大概在想,门口的动静不小,这一方院落也不大,我坐在屋内必然能听见这番声响。

于是他清了清喉咙,嗓音更大了些:

“娘娘!别难为奴才了,陛下在宫内等您呢,还是快些走吧!”

四周寂静,无人应答,唯有三两蝉鸣声。

师父终究是变了脸色,本就清冷的面庞布满寒霜:

“你知道我医术圣明,更该知道我毒术无双,我只再说一次,顾南衣已死,你若再来扰我清净,若什么时间中了毒我可不敢保证。”

话说的分明。

宋才只能无功而返,他看着紧闭的大门脸色青紫交加。

拎着浮尘“呸”了一声后才不甘心的往下山的方向走。

宋才乃堂堂太监总管,连宫里的娘娘都得给他三分薄面,他知鬼医不好相处,已是放低了姿态。

可便是这样,他许是怎么没想到师父竟真的一点脸面也不给他。

我看着宋才吃瘪的背影,“噗”地一笑。

师父不愧是师父,气死人的本领依旧超凡。

6、

我也是成功跟着宋才来到不归山后我才知道,原来我并没有困囿于裴萧昀身边。

只不过一醒来就在皇宫,我便想当然的以为除了皇宫我哪都不能去。

师父还是如平日里一样,坐在院子中静静的磨药。

看着她平静到无一丝难过的面庞,我到底还是有些哀叹。

当真是感情淡了,十年来的相处竟让师父对我的死毫无伤感。

但又一想想,师父不亏还是那个冷血冷情的师父。

我拖着腮静静的望着师父,思绪不禁就跳脱回从前。

我五岁来到药王谷,自十岁才将身体彻底调养好。

期间师父给我下了无数猛药,鬼医柳霜不爱财,任凭侯府每年送来多少珍贵稀奇的东西她都不取一物。

只一味的往我身上试药。

彼时我实在疼痛难耐,求着她换个人祸害。

师父轻挑柳眉笑着道:“我往你身上堆了无数珍稀的草药,将你变的浑身是宝,现在只是拿你试点药而已。”

就那一次,我便觉得这人太过冷血无情。

数年如一日的待在药王谷,时间难以消磨,久而久之的,我反倒得求着鬼医教我医术。

“恰逢乱世,学医有何好的?”

彼时我只有十岁,迷蒙着,实在不知道她此话何意。

她摇着头笑道:“我教你用毒吧,你既浑身是宝,也该学点能防身的东西。”

遇见裴萧昀,是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天气。

师父带着我上山采药,恰逢天气突变。

我跟在师父后面,无意间瞥过这个脏兮兮躺在泥地里的少年。

我看见了,师父自然也能看见,但她目不斜视的走过,仿佛无人存在。

忍了又忍,我还是忍不住开口:

“不救吗?”

师父只冷淡的来了一句: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沾不碰,事非己过。”

她将我带到了避雨的茅草屋中,我站在屋檐下,眼看着雨越下越大。

只是一场及时雨,也并未持续多久,下山还是同样的一条道路。

我再次看见了那个少年,这一次,我看见了他浑浊面庞上清晰透亮的瞳仁。

可师父说不救,那便就不救,于是我也目不斜视的走过。

即便衣角的一处已被他拽住,即便因为求生使得他的力气大的需要我撕掉那一截布料。

但缘分天注定,翌日清晨,我又在药王谷的不远处发现了他。

他应该是趴在地上随着我们一步步的爬动过来的。

如此远的距离,他居然跟了过来。

我于心不忍的走上去,将他翻了个面便看见身前磨破了皮的森森血迹。

师父彻底对他起了兴趣,我看着师父微挑的唇角,轻声问了句:

“这回还救不救?”

7、

至此,药王谷多了第三个人。

然而平日的生活依旧索然无味。

我实在无聊,就趁着他清醒的时刻硬是逼着他用嘶哑的嗓音说出自己的名字。

这个病患被我烦的无可奈何,只能咬牙切齿的说出自己的名字。

“裴萧昀,我叫裴萧昀。”

裴萧昀被师父裹的像个粽子般扔在了床上。

她管救不管治,其余的一切事务尽数扔给了我。

倒硬是叫我和他拉近了距离。

等他彻底伤好能离开的时候,我反倒有些不舍。

师父太冰冷,平日里不会与我多说一句话,裴萧昀正好能受得了我的叽叽喳喳。

所以当他说无处可去,能否留在药王谷时,我的眉眼皆是惊喜。

师父沉默了许久,才笑着说好。

我本以为我们三个能在一起生活好久。

可裴萧昀伤好后的第三个月。

师父将我和他一起赶下了山。

我实在是忍不住婆娑着泪眼扒着门框问她:

“为什么?”

师父抵在门口不要我进,冷冷的开口:

“你身子已调养好,如今与常人无异,又已在不归山待了十年了,你是侯府嫡女,终归要回家看看。”

师父不轻易下山,我只能哽咽着问她:

“那我以后还能回来吗?”

师父美丽的瞳孔只静静的凝望着我,不置一词,硬生生的将门关上。

我承认我舍不得别离,因而师父撵我走时的措不及防是大于快乐的。

以至于我一路上都闷闷不乐,更是因为不看路崴伤了脚。

裴萧昀扫了一眼我的脚踝,俯下身子脱下我的鞋袜轻轻的扭了扭。

我疼的蹙起眉头。

他怪异的看了我一眼,耳廓泛起微红。

我不明白他怎么变得这么奇怪,就开口问:“怎么了?”

他缓缓的摇了摇头:“没什么。”

离开不归山前,我趴在裴萧昀的背上,还是扭头看了最后一眼。

来时我五岁,走时我十五,未负韶华,光阴漫漫。

8、

再归时,就是我因姚嫣青的一句“见了我就心慌”而被遣至不归山。

其实这也是我主动要求的。

回到京城侯府后,爹爹和哥哥看着与我一同回来的裴萧昀俱是一惊。

问了又问,他们才肯和我说这是不久前皇家围猎时遇刺失踪的九皇子。

我久居深山,离京城太远,自然不知道这些。

如今他背着我一步步从不归山走回京城,又走回侯府,任凭谁都能看出我与他有关系。

我回来没多久,赐婚的圣旨就送到了侯府。

人人都道裴萧昀走了狗屎运,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竟攀上了侯府的高枝。

恐怕连裴萧昀自己也这样以为,所以他蛰伏着,忍受着这些流言蜚语带给他的屈辱。

利用我顾家百年的兵权助他夺得皇位,又在成亲后对我百般好,让我真的欢喜他。

而后在一切的利用结束后杀我全家,扫清屈辱。

将我囚禁在金銮殿,日日放血。

又因国师的一句话,便决定剜了我的心。

彼时姚嫣青软软的依靠在裴萧昀的怀抱中,我因失血过多倒在地上。

裴萧昀的眉头轻蹙,冬日寒冷,我穿的单薄,他走下高位解下大麾披在我身上。

我恶心他的虚情假意,却又提不起力气,只能打落他想要抚摸我面颊的手。

这番抗拒惹恼了他,他没再看我,旋身折返回去。

他清冷的开口:“你师承鬼医,应当能看的出贵妃心脏有损,听闻你无心可活,便把你的心给嫣儿吧。”

好荒谬的一番言论,谁人能无心而活。

我听的笑着飙出了眼泪,空寂的大殿内除了炭火燃烧的声音便只余我的笑声。

裴萧昀抿着唇,攥紧了拳头,一双眼紧紧的钳住我的身影。

我笑的泪流不止:“依我看,她喝了我的血,现下好的很,根本不需要我的心。”

话刚止,姚嫣青便捂着胸口嘤嘤低咛:“阿昀,我的心口痛,真的好痛。”

这番演着,她果真渐渐的疼了起来。

疼是应该的,我常年试药,血中有些什么我自己都不知,说不定就有什么剧毒掺杂其中。

我的血确实有做药引的奇效,裴萧昀当年受了那么重的伤也是靠我的血活下来的。

不然此时他也不会一直不愿意杀了我。

可用了我的血,要配以鬼医特制的药材,否则反而会被我的血渗坏了身子。

我和师父从未和裴萧昀说过,他自然不知。

姚嫣青越疼,裴萧昀越紧张,我笑的越开怀。

我瘫倒在地上,仰面朝天,耳边是他愤怒的吼声:

“来人!叫国师觐见,换个心要什么良辰吉日,现在就换!”

泪水一滴滴的顺着眼眶滑落,悲痛中暗含一丝解脱。

这样也好,反正换了我的心她也活不长久,倒是成全了我与父兄母亲在地下黄泉相见。

9、

可惜我到底将裴萧昀想的太好了。

他从未想放过我。

便是要剜我的心,也要再给我安一颗其他人的心脏。

裴萧昀柔情深深的看着我,往日凌厉的眉眼此刻竟隐隐有无限谴倦。

“阿珩,这颗心我们不要了,换颗会爱我的心,忘记一切,我们重新开始。”

简直痴人说梦,我想起身,想划花他那张虚伪的脸,但我被绑了起来。

寻常的药物早就对我不起作用,因而他们用多少麻沸散都不会将我药倒。

刀刃一寸寸的破开我的皮肤,凄厉的疼痛席卷全身,连口中的咬布都制止不了我咬自己的唇齿。

裴萧昀见状直接将手腕伸到了我面前,我咬了上去。

他疼惜的安抚着我:

“阿珩乖,阿珩乖,一会就不疼了。”

裴萧昀知我怕疼,裴萧昀也最会让我疼。

我疼晕了过去,再醒来时,裴萧昀正守在我床边。

他希冀的看着我,眼中有我看不懂的星光。

却在对上我依旧憎恨冷漠的视线后,迅速沉寂。

我开口打击他:“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换颗心后一切就都能重来吧。”

自然不能,他想自欺欺人,他自以为是的给我找了个阶梯,企图让我也自欺欺人。

呵,属实可笑。

他气急败坏的走了,走时还命人封禁了我的宫殿。

直至姚嫣青心血来潮,非要来朝霞殿。

她来这里向我炫耀,她得到了我的心。

我躺在雪地里,感受着雪的抚摸,仰面看着她张扬的面庞轻笑:

“是吗,但愿你真能得到我的心。”

一句话刺的她面色微变,蹲下扬起手就想打我巴掌。

我却快她一步,直接将她推倒在雪地中,拔下她的发钗往她脸上划下血印。

可惜并没有划多深,她身旁的婢女眼疾手快的将她拖的远离了我。

雪花纷扬。

本来还剑拔弩张的她顷刻间又变了副面庞。

她错过眼神,委屈的看向我身后:“阿昀。”

我将簪子藏在袖中,裴萧昀如风般从我身旁走过。

而后姚嫣青哭着开口:“阿昀,我的心口又疼了,定是姐姐的心不喜欢我,你快把她送走,快把她送走。”

裴萧昀搂着姚嫣青,眼却一直盯着我,脖间突兀的青筋彰显他此刻的气愤。

姚嫣青还时刻吵闹不休。

他不想拿主意,那便我替他拿主意。

我举着簪子快速刺向他,他面上一惊,作出反应时姚嫣青已更快的护在他身前。

雪花片片的落在我们身上,空气中仿佛有人倒抽了口凉气。

我笑吟吟的对上他惊怒的瞳孔,开口道:

“德妃顶撞贵妃,意图行刺陛下,自请远离皇宫,远走不归山,若不得召永不回宫。”

裴萧昀周身的气氛一寸寸的压低。

我再度开口:“还是你想将我赐死?”

说来可笑,我是裴萧昀的结发妻,最终却只得了个妃位。

裴萧昀沉默了许久,我就这么与他对视着,他搂着姚嫣青的手臂缓缓收紧。

良久,他才从唇齿间挤出话语:

“德妃德不配位,发放不归山,若不得召永不回宫。”

他的一句话,放了我自由。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

10、

可我也死在了山中。

我身体虚弱,师父将养了好久才将我养好,如今被裴萧昀这么一折腾,一切都功亏一篑。

师父看见我好像并不惊讶,我惨白着脸倚在门扉上对师父笑笑。

她只在我周身扫视了一番,便一语不发的将我放进去。

算下来,好像和师父已有五年再未见,时光并没有磋磨她,她如以往一样明艳动人。

师父没有过问我为何又回来了,也没问我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

只是在切草药时顺便将手往我脉上轻轻一搭,而后冷淡开口:

“你没救了。”

我失笑,撒娇道:“师父,哪有说话都像你这么直白的,说的委婉些多好。”

师父放下手里的活计,定定的看着我:“说的再委婉,你也没救了。”

她的身上隐隐有怒气浮现,我能感受的到,因而我也收回唇边浑不在意的微笑。

将头轻轻的放在她的膝盖上,好似这样我就安心些。

“没事的师父,死而已,死亡并不可怕。”

师父说我没救了,那我十成十的就没救了,只等着阎王挑个好时候收了我便可。

人生的最后几个月我过的相当舒坦,初雪也渐渐消融。

万物即将复苏,而我走向死亡。

枝桠上是新芽抽长,我却如深秋般瞬间枯败。

最后,我死在了春天的末梢。

11、

我不知宋才回去是如何说的,只是他没几天后又来了一次。

这次来的更急,也比上次更焦灼。

师父在院中稳坐,他在门外敲的砰砰作响。

“娘娘啊,真的等不得了,您还是随老奴回去吧。”

也不知哪句话触动了师父,她冷着脸打开门,似笑非笑:

“是裴萧昀等不及,还是他的那个心上人等不及?”

我趴在屋檐上稍显讶异。

自回来后,我从未和师父说过都发生了些什么,师父也从未过问。

可她的语气却是好像什么都知道。

宋才抹了抹额角的汗,笑眯眯道:“还是叫娘娘出来吧。”

“我说了,她死了,你不信,那便随我去看看。”

师父说完,甚至没有给宋才拒绝的机会,直接用药使他酸软了身子。

“跟我走,看完了我给你解药,你若不愿,以后便叫你的好干儿子们伺候你吧。”

宋才被威胁了,他一向惜命,也确实想知道我在哪里。

故而连忙叫他身旁的人扶着他跟在师父后面。

我也急急忙忙的跟上去,不过我不用走,我用飘的。

细细想来,我也还不知师父将我葬在了哪。

死时师父也不在身旁,我死的安详,看着树下的花儿便沉沉睡去,死时都不知道我要死了。

而后再一睁眼就在宫中。

现如今一群人浩浩汤汤的上了山,山上,四季如青的草地中,立了一块又一块墓碑。

没有多奢华,只是一个个小土包,配不上父兄的身份,却个个木碑上都精细刻了名字。

而最新的那个,上面写着我的名字。

这下宋才是真的吓软了身体,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得了解药后便急急忙忙的下山。

我突然有些好奇裴萧昀得了我的死讯会是何模样,因而我也跟在宋才身后。

回首间,徐徐清风中,师父背对着我的纤细背影显得十分萧瑟。

不知为何,我心中居然有些难过。

景伤人,我不敢再多看,一路跟着宋才飘回了皇宫。

12、

宋才根本不敢耽搁,甫一回宫就将在不归山的所见所闻尽数回禀给了裴萧昀。

说起我已死了时,他匍首间还偷偷瞟了裴萧昀一眼。

裴萧昀面色铁青,指节捏的咯吱作响。

良久,他放缓了呼吸,放声轻笑:

“好,阿珩不愿意向朕服软,那便朕去找她,总归是朕亏欠了她的。”

闻言,我轻嗤,真是好大一张脸,我做错了什么需要向你服软。

若一定要论我有何错处,那我最错的地方便是没有在师父救好他之后直接将他扔出去。

裴萧昀说做便做,也不顾众朝臣的反对,第二日便带着姚嫣青一起去了不归山。

极尽奢靡的阵仗趁的山野瞬间失色。

行至半山腰处时,姚嫣青的心口又开始疼了,这一次的疼来的比以往都迅猛。

随行的太医束手无策。

我勾了勾唇角,冷眼旁观。

拿了我的心,自然要承受我的毒,现在疼的这般厉害,毫无意外是体内的毒发作了。

姚嫣青疼的厉害,裴萧昀别无他法,随行太多拥窄的山道并不好走。

身为贵妃,不得与外男有身体接触,裴萧昀只得将她抱起先行。

这条路,裴萧昀背着我走过一次,现在又抱着姚嫣青走了一次。

到了此刻,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裴萧昀的爱如此廉价。

宋才可以等着鬼医心情好再给他开门。

可裴萧昀不会等,刚到草屋门口他便踹开了门扉。

门内,师父寡淡的晒弄着草药,仿佛她未置身于喧嚣。

裴萧昀将姚嫣青放在躺椅上,抽出一旁随侍的宝剑架在师父的颈间。

“她心口疼,给她治。”

剑身锋利,再近一点就会割伤师父的皮肤。

我气的胸口起伏,想要上去撕扯扑打他,叫他远离师父,可手指却一次又一次的从他身体中穿过。

‘怎么会有你这般恩将仇报的东西!若不是师父救了你,你早死了!你现在居然拿剑指着师父!’

破口大骂完之后,我又觉不对,当真稀奇,他都能杀我全家,又如何不能杀了师父。

现在的我只是过客,发生了什么我都阻止不了。

我泄气的倚在墙角,看着眼前人对峙。

师父放下手中的药筐,走到姚嫣青身边,把了把她的脉。

而后开口:“毒深入骨髓,治不了。”

姚嫣青不可置信,也顾不上心口疼了,尖锐道: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中毒,我可是日日都拿顾南衣的血滋养。”

慌乱的说完后,她才惊觉眼前人看她时眉眼中冷冽的杀气,喏喏闭口,又哭嚷着扑到裴萧昀的怀中。

“阿昀,定是这人在胡说八道,你快杀了她,快杀了她,顾南衣呢,你叫她出来。”

哭叫声吵的我脑仁疼,我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何裴萧昀会喜欢她。

“顾南衣死了,谁来她都是死了,你们都以为她的血可救百物,可别忘了,她用毒,想要从虎口脱险,血中藏毒可是最好的办法。”

姚嫣青还不相信师父说的话,一直揪着裴萧昀的袖口不放。

裴萧昀本该将她纳入怀中,可这次,他却将她推倒在地。

姚嫣青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裴萧昀却只看着师父,黑眸紧紧的钳住她,面上尽显犹疑:

“这是她想出来糊弄朕的?假死脱身?”

师父“呵”了一口:“陛下还没有这么大的脸面,她的父兄都在这,便是金蝉脱壳,她又能去哪?”

此话不假,天地之大,我却无以为家。

师父说话惯会戳心。

戳中了我的,也戳中了裴萧昀的。

裴萧昀惨白着脸,细微收缩的眼仁暗显他的慌乱,剑再一次架到了师父的颈间。

“我不信,带我去见她。”

13、

再见一百次我也是死了,死的不能再死。

我远离他们,飘在最前面,远远的就闻见了香气。

定睛一看,竟是栗子糕。

师父在我的坟前放了我最喜欢的栗子糕。

夏天的栗子糕可不便宜,抠搜的师父难得大方了一回。

我眼前一亮,嘚嘚嘚的跑过去,供给我的,虽吃不到,但能闻到香气也是好的。

裴萧昀已站在了我的坟前,可他还是不愿相信,以至于他黑沉着面孔斩钉截铁的叫侍卫开我的棺。

师父的脸上头一回浮现怒容:

“裴萧昀,你疯了!”

她被侍卫押在一旁。

裴萧昀再次斩钉截铁道:“开棺!”

师父没钱,却给我用了上好的棺椁。

厚重的棺椁被寸寸移开,露出我安睡的真容,裴萧昀惨白着脸步步后退。

“不可能,这不可能.”

师父挣脱开桎梏,阴阳怪气道:

“怎么不可能?她自小体弱,若不是遇见我根本活不了几年,我用各种珍稀药材花了十年吊着她的性命,却被你用几个月败坏至此。”

师父话如利剑穿心,裴萧昀怔愣的跪在地上。

姚嫣青此刻已疼的咬破了唇角。

师父冷笑着看着她:“别人的心就这么好,便是你的心好好的也要夺过去?”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姚嫣青捂着心口,因心虚而眼珠子乱转,仓惶间她也跪在裴萧昀的身旁。

啧,坟脏了。

我瞥瞥嘴,这两人跪在我坟前,跪在我父兄坟前。

碍眼,实在碍眼。

她拽着裴萧昀的衣袖:“阿昀,我们走吧,别再这里待着了。”

裴萧昀甩开她,额角青筋显露的问师父: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师父一字一句道:

“她的确有心疾,但不足以致死,若以阿珩的血为引再配以我特制的药,不说全好,也不至于会更为严重,远没有到要换心的地步。”

“是她的贪婪,因着阿珩曾是你的结发妻,也因为她是我的徒弟,以为得了阿珩的心她便能全好。”

“殊不知,是自己一步步走向灭亡,阿珩的血确有奇效,但必须服我特制的药,不然她的血就是最厉害的毒。”

姚嫣青听完,跌坐在地,花容失色面色惨白。

她想辩解,裴萧昀却率先开口。

他是个聪明人,自然能想到有人在这其中捣鬼。

“好啊,你们真是好样的,朕竟不知姚丞相的手可以伸的那么长,都和国师牵扯到一块了。”

裴萧昀笑了,笑的让人不寒而栗。

姚嫣青甚至顾不上自己的心口疼,扑在他脚边抱住他的黑靴:

“不是的陛下,妾身这也是想能一直和你长相厮守才出此下策。”

裴萧昀一脚踹开她,一个眼风,侍卫便自觉上前押住她。

她还挣扎着要说什么,宋才看裴萧昀面色越来越不对,赶忙拿帕子堵住她的嘴。

裴萧昀一步步走向我的棺椁。

师父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忍不住怒斥出声:

“死者为大,你要干什么!”

裴萧昀面无表情:“她是我的妻,便是死也该和我葬在一起。”

他抱着我已开始腐烂的尸身,不顾我身上的恶臭。

好似我只是睡着了般,将披风解开盖在我身上。

我在一旁气的想打人。

‘谁要和你葬在一起,我要和我的父兄待在一处!’

没人能听见我的呼唤,裴萧昀固执的要将我带回皇宫。

师父看了眼被捂着嘴扔在一旁的姚嫣青,阴阳怪气的讽刺:

“我真是不知你爱谁多些。”

14、

裴萧昀谁都不爱,他只爱权力。

我父兄乃至顾家对他有用时,他可以放下身段与我们周旋。

无用时,就算弃若蔽,也要以他们的性命作筏。

姚嫣青背后的姚家于裴萧昀登基后稳固朝政有益,他就陪着姚嫣青逢场作戏。

哪怕伤害我这个曾让他动心的发妻。

朝中大臣都说裴萧昀疯了,他将我的尸首堂而皇之的抱进朝霞殿。

殿中被他斥大价钱打造成一座冰窟。

只为了供放我的尸首。

他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将我下葬。

师父也被裴萧昀带回了京城。

他不顾众臣反对,斩了国师的脑袋,又将姚嫣青囚禁在宫殿中。

任由她日日忍受毒药发作之痛。

姚丞相屡次上柬都被打回,京城内外都有一股风雨欲来之势。

夜深人静时,他就抱着酒壶坐在我的尸首旁,满目深情的看着我。

手指一寸寸抚过我的面颊,就算我感受不到冷,也还是觉得恶寒。

“是我做错了,你为何不回来看看我,我杀了你全家,你该杀了我才是,怎么就躺在那了。”

“我不喜欢姚嫣青,只不过与她有些少时情谊,又为巩固朝政与姚潜做了交易,她不过是掣肘我的一件工具。”

“你为何不能再等等.等我彻底坐稳王位。”

酒喝的多了,他急急的咳了起来,咳着咳着,又吐了好大一口血。

我稍稍抬眼,又轻轻落下。

裴萧昀昏了过去,偌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屋外无一人察觉。

等再被发现时,已是翌日清晨。

裴萧昀这病来的迅猛,太医院轮番会诊都束手无策。

慌乱之下,他们惊觉鬼医就在宫中,没有人的医术能高过她。

又将她拉至裴萧昀殿前。

空旷的殿内,只有她和裴萧昀两个人。

她冷漠的垂眼,床上的裴萧昀一夜之间迅速枯竭了生气。

就如同之前的我一样。

“是你给我下了毒?”

人之将死,师父没必要骗他,因而和盘托出:

“是阿珩,枯颜骨,她以自身为饵,浑身沾满毒药,每次你接近她,拥抱她时,你都在接近死亡。”

“只不过这药的药性对施者更大,便是阿珩这样连血中带毒的都没撑多久。”

“你能拖到现在才发作,也是因为饮过阿珩的血。”

裴萧昀即便已到末路,眉眼也不减狠戾。

他哈哈大笑,笑中带着凄楚,再平静下来,阴狠浮现于面上。

“原是这样,到底是我太心软,我就该在杀她全家时也将她杀死。”

师父冷冷开口:

“但你没有,阿珩本性柔弱,但她不弱,虽身如浮萍,却有草的韧性。”

“你不该小瞧她。”

我立在一旁,该是不会流泪的,眼眶却一直酸涩。

确实,我从未想让裴萧昀活着,从他杀了我全家的那刻起,他只有死路一条。

话已至此,无人再开口,殿内寂静一片。

师父转身准备离开。

裴萧昀好似对我有着非一般的执念,他到死都还在坚持:

“她是我的妻,该和我葬在一起。”

“你提醒我了。”

师父回身拿针往他的穴位上扎了一下,瞬间,他全身都泛起阵痛。

“你实在不配与她葬在一起,但既为夫妻。”

“你也不该这么快死去,枯颜骨无解,我缓解你死亡的速度,你也该尝尝痛苦的滋味。”

15、

我的身体越来越透明了。

飘的也越来越无力。

师父再次将我葬在了不归山。

她将我带出来,裴萧昀没有阻拦。

许是在床上疼的起不来了吧。

京城群龙无首,乱作一团,我才懒得看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只随师父又回了药王谷。

药王谷越来越显破败,看来我不在,师父也没好好修缮。

我坐在师父身旁,托着腮帮喃喃自语:

‘谢谢你,师父,若不是你教我毒术,我恐怕还无力自保。”

“师父,不要再待在山上了,下山看看吧,当个游医,领略山水。”

“师父.”气息越来越微弱了,我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再清醒。

可又不舍得就此睡去,我对世间有诸多留恋,又不该对其有留恋。

师父摆弄着手中的花,叹了口气:

“走吧.”

无力再想师父是对着谁再说这句话。

我意识越来越浮沉漂泊了,只能点了点脑袋:

“好吧.我也该走了。”

卷起的微风中,抚过山头,天地一片生机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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