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尊并未回应谛天，甚至连眼神都只给到岚凰神女。
“咳咳——咳——”
岚凰面色苍白，一阵剧烈的咳嗽是她脸上浮现病态的嫣红。
“那便将他们褫夺神籍，流放魔界。”
帝尊紧皱着眉头，面露犹豫沉默。
“毕宣，我还没有死！神界另一半的权柄还在我手中，你也不想神界知道他们的存在吧！”
帝尊终是允肯了。
然而这一切也换不回岚凰神女的性命。
谛天颤抖地跪在神女床前。
从前群星都在其黯然失色的天之骄子在此刻低下了头颅。
他的眼眶中含着破碎的光。
紧紧地抱住我，放佛我就是他的全部依靠。
“清璃，我只有你了。”
“我发誓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绝不背叛。”
7
当初的誓言有多动情，现在就有多可笑。
“我没有忘记。”
“那她是谁？”
“只是一个仙婢罢了。她是因我受伤，我不想欠无关的因果而已。”
他身着暗纹玄衣，长身玉立。
眼神不移分寸地与我对视，不容置喙。
我的心犹豫了。
看见他这么的笃定与决绝。
罢了。
谛天，我再信你一次。
我听见我冰冷无情的声音传来:“我不要你的命。”
“但她必须永远地离开神界。”
谛天他答应了。
茗灵喝下我的心头血恢复后，离开了神界。
我不知道这个做法是否正确。
也不想深究他们之间可能的关系。
我只想谛天与我回到最初的模样。
那次宴会后，我正式回归本位，开始执行神职。
谛天也常常陪在我身边。
“清璃，我好想你。”
接受谛天神力的温养后，身体乏力地倒在他的怀中。
他轻轻地拂去我鬓角的汗水，带着令我眷恋的余温。
一切都好像拨乱反正，旧日重现。
但又有些不同。
“白泽去哪了？它不在我的清璃宫。它莫不是把我忘了，跑去其他宫里认主了。”想到这个亲昵顽皮的家伙，我忍不住调笑。
白泽是我在瑶池边捡到的“灵兽”。
说是捡，其实是某位神君暗地里把它偷偷送往瑶池。
他根本不知道我在瑶池生活多年，那里的生灵万物都了如指掌。
瑶池哪里来的白泽幼兽。
因为初次见面的不愉快。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看谛天总是不顺眼。
大概是怕我拒绝，所以他并没有亲自来送给我。
自重生后一直未见它的身影。
前段时间心力交瘁，来不及找寻它。
“还有祁明子、琉毓神君、星梵神女，他们呢？我醒来以后没有见过他们。”
我掰着手指数着从前的旧友。
他们大多不见了踪影，神界尽是些生面孔。
半晌，没有听见他的回应。
倏然，我却感受到谛天不同寻常的神力震动。
着急回头，便看见他眉头紧蹙、冷汗直流。
“谛天，你怎么了！”
“我，想不起来。呃——”
他痛苦地捂着头颅。
“想不起来便不想了。”
我用法力渐渐将他安抚平静。
可我的内心隐隐疑惑与不安。
谛天到底残缺了什么记忆？
8
女子的双臂软若无骨地攀附在他的肩颈。
那是常年游走在喧嚣战场的神之禁地。
他的头颅低下，靠得越来越近。
手臂环抱加重，似乎要将她融于骨血。
我近乎自虐般透过乾坤镜看着他们肆意亲吻。
看着他们亲密无间、动情声色。
为什么骗我！
骗我是去人界除魔。
“清璃，他已经不是从前的谛天。”
倏忽，一个熟悉的身影浮现。
“祁明子。”
“长话短说，趁他还没有赶回神界。”
他告诉我谛天爱上了一个魔物。
为了她，谛天消灭了所以妄图除去魔物的神明。
为了她，不顾生灵涂炭在人界与魔尊拼杀。
“荒谬。”
先天神祇生来肩负保护人界，维持三界平衡的职责。
我不相信谛天会为了情爱忘了神职、违背本性。
但身体里有另一个声音告诉我。
有什么不可能！他还不是背叛了对你的誓言。
祁明子面色焦急，痛心疾首。
“我所言非虚，谛天对那魔物的纵容，神界皆可询。”
“谛天在那魔物身上留有神识，一有危险他都能瞬移拯救。”
“清璃，只有你能暂时地封住谛天的神识，我才有机会除去那魔物。”
“三日后传递消息。”
趁这三日时间，我四处探寻茗灵的身世。
原来她是伪装成人混迹在人界的魅魔。
诸多神明都知晓她是魔物。
无一例外，他们好像忘了神魔之间的恩怨战争，都说：“茗灵仙女热心善良，从未害过生灵。不能因为她出生为魔而带有偏见。”
“琉毓、星梵他们去哪了？”
“他们啊，竟然伤害茗灵仙女，死有余辜。”
一道挺拔劲瘦的身影悠然地走来。
未阳脸上是我前所未见的不屑与傲慢。
初见他时还是凡间满身破烂泥泞的小男孩。
他的父母双亲死于战乱，童年时期颠沛流离。
乌黑的瞳仁直勾勾地看着我。
满眼都是对生的渴望与祈求。
缘于那一刻的触动。
我带他回了神界。
点化他，认他作我的幼弟。
直到现在，我仍然记得他那小动物般闪烁着激动感恩的眼神。
“没有姐姐就没有今天的我。”
“我好喜欢这里，姐姐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我要永远永远和姐姐在一起！”
未阳鲜活的笑声点缀了整个冰冷的清璃宫。
我几乎是手把手教导他长大。
教他法术，替他开蒙。
可竟不知哪里出差错。
未阳对我产生了超出界限的感情。
回过头恍然间发现，当初被我捡回来的瘦小男孩。
已然长成比我高大，可以独挡一面的仙君。
从前他表现出对我的占有欲。
他总对谛天表现出若有若无的敌意。
我以为那是孩童的亲昵与依赖。
直到有一日的闭目休憩。
额头传来温润柔软的触感。
惊讶，迷茫汇聚在一瞬。
片刻的思绪百转千回，睁开眼已然有了决断。
眼前未阳稍显惊慌失措的神情，很快镇定下来。
他仍旧是笑容拂面，轻松戏谑：“姐姐，是我弄醒你了吗？”
我垂下眼皮，强装冷淡道：“你也该有自己的宫殿了。这么些年是我考虑不周全，明日我会向帝尊启禀，为你讨要一片好去处。”
“不，我不要！”
他激动的话语引得我抬起头，与他对视，语气坚定地说：
“宫殿是身份的象征，容不得你任性胡闹。”
“所以姐姐是要把我赶走吗？”
这么多年的陪伴情谊使我同样难受不舍。
但我知道是该分别的时候，不能给他莫须有的期望·。
“你以后会有自己的伴侣，与我同处总有不便。”
“所以姐姐你还是选择了他而抛下了我！”
他的控诉我无法辩驳。
事实确实如此，在他和谛天之间我永远会选择后者。
“如果你要现在抛弃我，还不如当初让我死在人界！为什么要让我得到后失去。”
“为什么不能我，我会很乖的，别丢下我。”
他焦急地试图拉起我的手。
“啪嗒——”
他愣了愣神，似是不敢相信我就这么挥开拒绝。
我有心开口向他说些什么，却被他脸上转变的狰狞神情堵住。
以往常含笑意柔情的眼眸，此时满怀愤慨与憎恶。
“姐姐，你会后悔的。”
“是我不要了你，不是你抛弃了我！”
他的话一瞬间冲破了我的心防。
我伸出手想挽留。
却只是徒劳握空。
顿时心中自我嘲讽。
这如今不正是我造成的结局吗？
清璃，你不能既要，又要。
9
“我说是谁还在神界议论那两个罪犯的名字，原来是死而复生的清璃神女啊。”
即使是百年前相同的面容，可眼前这个未阳让我充满陌生。
“还请仙君告知我他们身在何处。”
他双手抱臂，睨着眼看我，说:
“为祸神界，残杀同袍，早已被诛。”
早已被诛——
我忐忑不安的心随着探查跌落谷底。
谛天从人界回来了。
仍旧是那身玄衣战甲。
“清璃，我回来了。”
他的手抚过我的鬓角。
我认真地、一寸一寸地将他端详遍。
妄图透过那永恒不变的皮囊观清他的神魂。
真是讽刺，当初的你有多恨帝尊，而今却成了另一个他。
原来你就是这样装作深情的模样欺骗我。
原来你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忘了职责。
突然，我握住他的臂弯，扑进他的怀抱。
在不经意之间屏蔽他的神识。
“怎么了，很少见你、”
上一秒他还略带轻松的语气蓦然停顿。
他好像感知到了什么。
陡然将我甩开。
“她是魔！”
我立即上前阻拦谛天的脚步。
“魔又如何，我要她活谁敢杀。”
下一刻，谛天撕裂空间瞬移至人间。
我紧随其后，但就是落后了片刻。
谛天已将祁明子打成重伤。
眼看他要继续出手夺其性命。
我提剑上前阻挡。
日渊与月辉剑猛烈地撞击。
同生而出的两柄神剑从未想过有对峙的一日。
在主人的手中发出哀鸣。
就在这时，一道刺耳尖锐的声音从谛天身后传来。
“谛天，帮我拿下他，我要他的神力！”
只见一个露出狰狞外形的魔物流着血倒在地上。
仅能依稀辨别出原本的模样，是茗灵。
谛天毫不犹豫地闻声而动。
与我交手不留一丝情面，火力全开。
对战数十个后，终是伤重倒地，无法动弹。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祁明子被他抓到茗灵的面前。
“呃啊啊啊——”
祁明子扭曲痛苦的面容深深地倒映在眼中。
“不、不要——”
看着昔日的旧友痛苦地被那魔物活生生抽取神力。
生死关头，我拖着伤躯爬向谛天。
路过的地面上溢满鲜血痕迹。
泪水模糊了眼眶，拼尽全身力气只能触碰他脚边的一片衣角苦苦哀求：“谛天，救救他！求你！”
可我看到的只是他无动于衷、冰冷无情的下颌。
没有一丝回应，好像我只是地面陌生的蝼蚁。
那一刻我生出无尽的怨恨与懊悔：当初我不该救他。
更不该爱上他。
当周边没了声响的那一刻。
祁明子已经被活活熔炼至死。
我松开了紧攥着他的衣角。
哀莫大于心死。
原来还有比魔剑贯穿身躯更疼的伤痛。
10
在神界能够压制谛天的神明屈指可数。
除了闭关在三十三重天的帝尊，我能够请出山的只有西王母。
不顾伤重，我赶往瑶池。
向西王母禀明实情。
声声泣血。
可当接触到她了然平静的目光时。
我已然明白西王母早已默许这一切。
我想不明白，这是幼时便教导我肩负使命，恪守神职的长辈。
“为什么？”
“清璃，你所说的为祸神界只是牺牲几位神明，而如果对神界的掌权者制裁，神界必然动荡。神界大乱那么三界的平衡也无法维持，到时候才是真正的生灵涂炭、死伤无数。这是谁都会做下的选择，不是吗？”
我极力反驳：“不，不是这样的。他们的权柄与欲望将来会愈发膨胀，不作为只会为了虚假的和平埋下更大的祸患。”
“清璃，你可以去东海见见龙君，散散心。你刚苏醒他便询问关心你的身体。”
什么？
醍醐灌顶一般，我幡然醒悟。
脸色苍白如纸，声音哽咽：“您觉得我是因为情爱，嫉恨上了他们。”
“这么多年，原来我在您心中是这般为情失智的模样！”
“清璃，当局者迷。你自认对待他们理智公正，可那些对同袍动手而被诛杀的神明当真无辜吗？神界这么多年来，谛天只处死了他们几个。只要顺应他的心意同意那只魔物留在神界，想来也无事。”
我失魂落魄地跑出瑶池。
希望被打碎的迷茫、无助萦绕心头。
回过神，茗灵带着身后两仙已然站在我面前。
“姐姐，好久不见。”
她言笑晏晏，亲热地拉着我的手腕。
我冷眼旁观地警惕。
周围探寻的目光都汇聚于此。
但只有距离她最近的我才能看见。
一缕魔气隐秘地飘向我。
下意识，我推开了她。
当她倒在地上，裙下溢出鲜血时。
我恍然大悟，原来在这里等着我。
茗灵痛苦地呻吟。
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一瞬间，我侧身躲过直冲命脉的一剑。
我没想到是他。
未阳。
他关心急切地喊着茗灵姐姐。
他的姐姐是演得那么真切。
“我以为你只是冷心冷情，没想到你更是自私歹毒。”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
我带着淡淡地哂笑:“没错，如今认识我也不晚。”
11
我被打入天牢。
谛天那双冰冷刺骨的眼神。
在我脑海中永远也抹不去。
缚神锁打入体内，一圈圈缠绕捆住我的双臂。
阴冷与疼痛从灵魂深处透过。
意识模糊间，我听见好像远方传来的声音。
“高高在上的清璃仙女也有被打入尘埃的一天。”
“谛天与我明日大婚，可惜帝后不是你。”
是么，那真是恭喜。
千年的爱恋走到现在只剩下冰冷与悔意。
我爱的谛天是以三界生灵为责的战神。
是秉公恪守天条的帝尊之子。
而不是现在被魔物蒙蔽双眼的他。
似乎我的冷静沉默惹恼了她。
茗灵用力扯过我的下颚，贴着耳边诉说。
““忘了告诉你。你的白泽兽也被我吃了。”
“是谛天亲手扒皮抽骨。”
顷刻间，怒火与恨意自心底喷涌。
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我只想杀了他们！
“区区一头肮脏卑贱的魔物怎么可能当上帝后，怕不是你在幻想。”
我轻蔑不屑地嘲讽。
“啪——”
顿时，脸上传来火辣辣地痛感。
她好像一只踩中尾巴的母狮，张牙舞爪。
“明日，我要你亲眼看见谛天迎娶我！”
“让你对我这个魔物叩首跪拜！”
带血的嘴角微微扬起。
“好啊，我等着。”
我等着你们大婚那日。
12
花瓣铺满整个炽阳神殿。
整个神界洋溢着喜悦，众神都在准备迎接明日的大婚。
“她怎么好意思来啊？”
站在我一旁的仙女看似小声，实则鄙夷的眼神不断扫过我。
无需指名道姓，我已明了是在暗指谁。
“谁知道呢，她可是殿下曾经的白月光啊。”
“什么白月光，不过是救了殿下一次就挟恩图报，妄图成为殿下的伴侣。千年的情谊都比不过茗灵仙女百年的陪伴，殿下还不是选择了茗灵仙女。”
是啊，多么般配的“天作之合”。
他们一并走过宫殿，站在大殿中央。
接受众神的祝福。
即使身在高处，也能感受到茗灵看向我得意的目光。
我也笑了。
因为天边传来一声巨响。
是魔君到了。
曾经被帝尊赶到魔界的孩子，已然成为了魔界之主。
他和谛天爱上了同一个魔物。
被放出天牢后，我前往魔界说服魔君出兵。
此时的神界，乱成一片。
谁也没想到魔族大军真能冲破神界的防线。
上首的两位新人早已不见踪影。
魔军压境，谛天理应带兵对战。
而茗灵，想必已经到了入口。
13
我抵达的时候，茗灵被魔君抓住捆了手脚。
他看见我，焦急地催促:“快打开九重天的大门！”
而茗灵看见是我，目光狰狞，“是你！是你把魔族放上来。”
“你以为把我弄回魔界，我就回不来了吗？”
我哂笑不语，打开了入口。
入了第九重天就没命可以回来。
“你等着，谛天不会饶过你！”
来得真快。
几个呼吸之间，谛天尾随而至。
谛天与魔君甫一见面就动手开战。
新仇旧恨分外眼红。
可他们不知道我已经开启九重天的自毁。
九重天的焚火会吸食焚烧此天内所有生灵。
最先察觉不对的谛天主动暂停了战斗。
“你打开了九重天的自毁。”
不是疑问，是肯定。
“你疯了！”
耳边传来茗灵的惊叫。
“谛天，把她杀了，我们就能出去！”
好啊，正合我意。
“只有她才能打开九重天，杀了她就彻底断了生路。”
“难道我们在这里等死吗？”
茗灵彻底癫狂，她挣开了束缚，向我扑来。
“既然都是死，先把你杀了来泄我心头之恨。”
一个茗灵从来不是我对手，但旁边还有一个蓄势待发的魔君。
他舔着血腥的伤口，充满阴鸷。
他的背后火光冲天，显然九重天焚火已经席卷他的身躯。
“欺骗本君，你要为此付出代价。”
两魔一同向我出手。
倏然，眼前出现一袭高大身影。
挥剑斩退魔君，捅伤茗灵。
“谛、谛天！？”
她似是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但她又突然大笑道:“我忘了魅术的力量也会被蚕食。”
我心中有某种猜想，忍不住惊疑:“魅术？”
这太过荒谬，堂堂神界战神被魅术所惑。
茗灵狠狠地瞪向我，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剐，“他能被我魅术操控，还得感谢你啊。”
“不是你，他怎么会滋生出心魔。”
心魔。
我忽然意识到，我死去的百年对他来说是多么难熬。
无尽的寿命与寻找。
希望与落空。
可是。
现在已经无法回头。
“清璃快走。”
脑海中闪现出谛天的传音。
他的身影抵挡住魔物。
茗灵却像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攻击。
“她也得留在这里！”
我心念一动，天门重新打开。
这时，茗灵被谛天打进焚火中。
天门就近在眼前。
我拉过谛天的手，准备飞身而去。
可他却放开我的手，说:“清璃，回去的路只能你自己走。”
他略微侧过身，显露出已经焚尽的半只胳膊。
九重天焚火，沾染必焚烧殆尽。
谁也无法逃脱。
他最后一次拥抱我，决绝地说:“我的心从来背叛过你，清璃。”
14
我拒绝了龙君的邀请。
跑去处理魔族余孽。
刚被帝尊委以协掌神界的权利，还有一堆事务。
没功夫闲情游历。
走时，路过炽阳神殿。
似乎还能看见那端坐于神座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