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三十八岁,未婚,从三年前开始经营着一家文具店。文具店这种生意好像从来都没有兴隆过,大多勉强糊口罢了,不过要是把文具店当做一种副业,就为了让自己不闲着那就另说了。
当初不是没人劝他,别开文具店,干什么都比文具店挣钱,他不听,他说他喜欢卖个笔啊纸啊之类的东西。
一个喜欢,根本改变不了这个行业的状态,营业三年,果然,勉强糊口的那些人里又多一个他陈默。
至于三十八了怎么还没结婚的事,没人知道,也没人问他,这个好像也没法问,毕竟三十八了,毕竟大多数人都爱瞎猜,一瞎猜,就免不了怀疑是不是身体有问题,所以想问没问的人一定考虑到了这可能是个敏感问题。
其实他人长的挺帅的,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穿着也干净,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怎么就没媳妇呢?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光临文具店的人越来越少,眼看连勉强糊口都够不上了,这种情况下,换作谁也不得不另谋出路了,陈默自然也有他的想法。
这天下午,陈默坐在书房里沉思。
书房特别狭窄,是从他的卧室隔断出来的,也就是由原来的卧室一间分为两间,有窗户的为书房,中间的隔断墙安装一个门,出门就是卧室,再出门就是客厅了。
狭窄的书房里已然放不下大的物件,就一个书桌和一把椅子,当然,书桌上还放着一堆旧书和厚厚的一叠用过的纸。
此时书桌上除了那些旧书和废纸之外,在中间的位置平放着一个新的信纸本,上面还没写下一个字,旁边放着一支笔。
陈默侧靠着窗户一动不动,面孔对着墙,窗户关着,门也关着,狭窄的空间里静的没有一点声音,许久之后,他才轻轻地移到书桌前,拿笔一笔一划地在第一行写下“高级犯罪”四个字。
小区里就不那么安静了,总有人来往,总有车辆驶过,即使这样,那也比小区外面好很多。老头老太太们,尤其是下午在小区里扎堆的很多,地点基本上是固定的,其中有这么一处可以称得上风水宝地了,那就是小区里唯一的凉亭。
今天的凉亭却跟往日不同。
只有陈大年和王花开老两口在凉亭下,陈大年半身不遂,坐在轮椅上,一只手紧握拳头,一只手不停地颤抖,嘴里还时不时有口水流出。
王花开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愣神,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已经花白,模样略显沧桑,一丝风吹过来,花白的头发随风飘摇,沧桑感仿佛又加重了几分。
这放在以往,他们老两口几乎不会出现在这里,也许因为没人才来的。
嗯……嗯……嗯……坐在轮椅上的陈大年突然发出这样的声音。
王花开回过神来看向陈大年,她应该早就习惯了,换作别人可能会紧张一阵,不知道陈大年这是怎么了,但知道肯定有所求。
其实陈大年是尿了裤子。
王花开不慌不忙的起身推着轮椅离开,轮椅一动,陈大年也随之不再哼唧了。凉亭下变得空无一人,没了不停颤抖的手和愣神的眼睛,但影子仿佛永远刻在了那里。
晚上七点左右,杨家小厨餐厅座无虚席,照顾客人的是两个年轻小伙,一个负责上菜,一个负责点菜,打扫卫生的事应该谁有时间谁做,老板娘站在柜台里边,低头专心地计算着什么,偶尔才抬头看一下。
陈默和刘置坐在靠窗的位置,桌子上放着四盘菜、一瓶白酒和两个酒杯。
刘置大口大口吃着,他胖,自然吃的就多,从端上菜来嘴就没停下,喝酒的时候也是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端酒。陈默不同,陈默一直神态平静,偶尔会吃几口,大多时间都是看着刘置吃,或者扭头看着别人吃。
刘置嘴里嚼着端起酒杯说:来。
陈默也端起酒杯,与刘置一同喝了一口,放下酒杯后又恢复之前的神态,好像他不是来吃饭喝酒的,是陪刘置来的。
刘置抬头看了一眼陈默说:你怎么不吃啊?吃菜啊。
陈默:我要重新写小说了。
刘置顿感惊讶,夹着菜的筷子随即停了下来,嘴上、下巴上沾的到处是油,不大的眼睛盯着陈默问:真的假的?
陈默:为什么会是假的呢?
刘置将菜送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来,拿出一支给陈默,然后自己拿一支。
刘置吸了一口烟说:你那文具店不开了吗?
陈默:开啊,开店又不影响写小说。
刘置:是已经写了还是刚构思好?
陈默:都没有。
刘置:什么题材总想好了吧?
陈默:犯罪的吧。
刘置:悬疑?
陈默:对,悬疑。
刘置抽着烟沉思,期间打了一个饱嗝,忽然又想起什么,从靠墙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擦嘴,这一切都被陈默看在眼里,他就这么默默看着,他似乎猜到了这个话题会让刘置感到意外。
刘置:我是不会写小说的,但我看过一些小说,犯罪类型的不是为情就是为利,还有因为嫉妒生恨的,嗯……因为矛盾报复的,噢,还有两口子之间的,反正来来回回就是这点事,你想写哪种?
陈默:为情的吧,为情多少还有点吸引力。
刘置:那要看你怎么写了,哎等等,你要出版?
陈默:不出版我写它干什么?
刘置:嗯。
刘置沉吟了一会儿又说:来,喝酒。
两人又喝了一口酒,刘置吃着菜若有所思,陈默只简单的吃了一小口,慢慢地嚼着,他这个吃相跟刚才的刘置比起来简直优雅多了。
刘置放下筷子说:为情……哎,当初你刚开始写小说的时候,我就特别支持你,你还说你要成为一名作家,我还给你出谋划策,结果你半途而废了,现在我还是支持你,不过咱可说好了,要是挣了钱,得有我的一部分。
陈默:你差钱吗?
刘置瞪着眼睛:我不差钱我也不闲钱多啊,再说我肯定出力啊,总不能让我干出力吧?
陈默笑了笑:好,我答应你。
刘置:这还差不多,哎,要写咱就把它写精彩了,让人家一看就不俗,就愿意看,就愿意买,你说是不是?
陈默: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刘置:来,喝一杯,这段时间我真是闲的难受,终于有点事干了。
陈默:有钱还难受?
刘置:我可算不上有钱,顶多不愁吃喝罢了,这还是多亏了我家老爷子有先见之明,买了几家店铺,让我光靠收租就能活的滋润,这个你又不是不知道,唉……不过说起来也够无聊的,最近报了一个健身班,钱交了又不想去了,不去又没事干,都不知道干啥好了。
陈默:这么说现在写小说还真是时候了?
刘置:还真是,我还真愿意仔细琢磨琢磨,不过……这为情的悬疑……篇幅多大?
陈默:短篇或者中篇吧,长篇的恐怕不行。
刘置:你打算怎么开头呢?反正要想内容精彩,就得跟别的小说不一样。
陈默:是啊,我也正在想。
刘置沉吟了一下说:一般的悬疑小说都是先有案情,然后警察一步步的侦破,最后让读者明白,噢,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个套路是不是有点俗啊?
陈默:确实俗,但是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
刘置:有没有的……书中自有黄金屋啊。
陈默:怎么想起这句来了?
刘置:不是都这么说吗?就是不知道我们的书里有没有黄金屋了。
陈默苦笑不语。
嘿嘿,哈哈哈……刘置也觉得自己的话可笑。
夜里十点一刻,书房里并没有开灯,陈默安静地站在窗前,他好像喜欢这么静静地待着,反正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从来没人打扰过。
书桌上的笔和信纸仍放在那个位置,纸上还是那四个字,微弱光线的照射下,那四个字的后两个字比白天显得更瘆人了,包括此时的陈默,他的模样似乎也跟白天不一样了。
他所住的这个房子是两厅一室一卫的结构,除了他这一间,还有一间卧室住着陈大年和王花开,没错,陈默是他们的儿子,只不过是陈大年的亲儿子,是王花开的后儿子,当年陈大年娶王花开的时候陈默已经五岁了。
老两口的卧室早已经熄灯,陈大年躺在床的一侧呼呼睡着,王花开却没睡,窗户下放着一把椅子,窗帘常年半开半关状态,那把椅子就是王花开在自己家的风水宝地,此时她就坐在椅子上。
靠着窗户,两眼空洞,似乎在看什么,又觉得不像看什么,就这么愣愣地像傻了一样地一动不动地坐着,她已经坐了好长时间了。
刘置家里就是另一番景象了,媳妇丽丽一趟一趟地往返于卧室和厕所,身上穿着睡衣,头上裹着毛巾,露出一撮头发还是湿的,一看就是刚洗完澡,头发总要吹干的,面膜也必须贴,这么算下来,洗澡之后的事情比起洗澡累多了。
刘置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坐姿是换了又换,有时候还唉声叹气,不停地思考着,跟陈默定下来一起写小说的事情彻底勾起了他的兴趣。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小说该怎么写,既然是犯罪类型的,而且为情,那一定有个关键女人才对。
刘置:媳妇,媳妇!
干嘛?丽丽从厕所探出头问道。
刘置:你说……
媳妇:说啊。
刘置:你说我要是把你绑起来,你会有啥反应?
不正经。丽丽说了这么一句,回过头继续忙自己的。
什么不正经?刘置呆呆地问道。
“不正经”,丽丽这个说者有意,刘置这个听者无意。一通折腾总算完事了,丽丽冲着镜子左看右看,已经很满意了,还要找出不满意的地方。另一边的刘置明显还沉浸在对小说的思考中,它就像齿轮一样,一转动起来就很难停下。
片刻之后,丽丽含笑的来到刘置面前,拉着刘置的手往卧室里走。
刘置:干嘛?
丽丽:你不是说了吗?
刘置:我说啥了?
丽丽:哎呀,来吧。
刘置跟着丽丽来到卧室,正静等下文呢,不成想丽丽居然从柜子里拿出一根他从未见过的情趣皮带,情趣皮带一看就是新的,应该是买来之后还没有用过,当然,如果有用过他就知道了,问题是丽丽什么时候买的这个?还有,丽丽拿这个做什么?
刘置:你什么时候买的这个?
丽丽:买这个还要告诉你吗?
刘置刚拿在手里看着,丽丽先一步上了床,然后拉着刘置上床。
丽丽:来啊,你不是说要绑我吗?
不不不,媳妇,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刘置连忙解释。
丽丽:那你啥意思?
刘置:我是说小说,小说里……
丽丽打断刘置:我也说小说啊,来,我们演一下小说。
刘置:不是,小说怎么演啊?媳妇、媳妇,我上厕所,我……我肚子疼。
丽丽:你少废话!
一上午的时间,尤其从清晨起人们就开始忙碌,一直到中午才会有个短暂休息。陈默在文具店已经休息一上午了,中午只能接着休息,因为实在是没人。独自在店里来回转悠,柜台里边、门口,要么就是看看货架,反正就这几个地方。
文具店不是很大,一共有四道货架,中间两道,两边靠着墙的两道,货架的长度大约四米左右,就这么一个小店,所卖的东西可能都不如货架值钱。
陈默刚从门口走到柜台里边,一个人称杨哥的来了,个头不高,很胖,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胳膊上还有着纹身,一看就是所谓道上混的。
陈默连忙笑着招呼:杨哥。
怎么样啊陈老板?杨哥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问道,紧接着又拿出一支烟点着。
陈默:不太好,一上午都没人。
杨哥:又哭穷是不是?哎,你老这样有意思吗?怎么我一跟你要钱你就这样啊?
陈默:我……我说的实话啊,怎么成了哭穷了?
杨哥把脸一拉:这一个月又要到了,你说怎么着吧?
陈默:正凑着呢,本来也是想着明天去跟你说一声,结果你今天来了,你看能不能再宽限宽限?
杨哥直接火了:还宽限?这已经给你宽限一个月了,怎么着?不想还了是吧?
陈默:不不不,我哪敢不还啊,现在手头确实紧张,你再给我一个月,就一个月,到时候我一定还你。
杨哥:哎我说,你要是老这么拖来拖去,咱就不能心平气和地说这件事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默:明白明白,你看我……情况确实是这样,说的也都是实话,你再给我一个月,到时候要是还没钱我就是借钱也把你的钱还了,行不行?
杨哥:我也真是服了,你说你吧,也算个老实人,说个话慢条斯理的,打你骂你都不合适,当初你借钱,说给你爸看病,我也是看在你孝顺的份上借给你,嗯……这样吧,再给你最后一个月,最后一个月了,听见没?到时候要是还不还,那我就没必要再跟你客气了。
陈默:谢谢杨哥,到时候我一定还你。
杨哥走了,临走时还白了一眼陈默,他说的无疑都是实话,如果换作别人,他可能早就打上了,二话不说先抽一嘴巴,气势一摆出来,再要钱就好说了,可陈默不一样,他那文文弱弱的样子,让人有点下不去手。
说到钱,当初陈默确实因为给他爸看病借了杨哥五万块钱,而杨哥是专业放贷的,放贷自然有利息,当然,人家还有别的生意。陈默是经人介绍认识的杨哥,说明情况,这一说才知道原来两家距离不远,而且以杨哥四通八达的信息隐隐约约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家,所以答应的还算痛快,又因为看病,杨哥同情的慷慨的指明,这个陈默就不要他利息了。
五万块钱,其实并不叫多,但对于这种家庭这种生意又没有其它经济来源的陈默来说,挺多的。
家里,王花开和陈大年今天去外边转悠了,陈大年不用说,还是那副神态,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好点。
王花开可能是累了,推着轮椅走得很慢,在行人道上,行人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大家似乎都有这样一种意识,甭管陈大年还是张大年、李大年,见怪不怪了。
齐大妈和她的侄女小蕊从对面走来,远远看到了王花开和陈大年老两口,直到走得近了,王花开也注意到了齐大妈。
齐大妈:转着玩呢?
王花开:啊,转转,这是干嘛去啊?
齐大妈:去买点东西。
王花开:哦哦,这个姑娘是谁啊?
齐大妈:我侄女,这不放假了吗,想来这玩几天。
王花开:哦哦,姑娘长的挺俊的。
齐大妈:俊是俊,就是学习不行,哈哈哈……
姑姑!小蕊装作生气的“指责”齐大妈。
行,你俩接着转吧,我带她去趟商场。齐大妈对王花开说道。
王花开:哎哎哎,你去吧。
王花开推着轮椅继续慢慢走着,齐大妈和小蕊离开,小蕊一边走着一边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包括刚才,刚才她就一直盯着陈大年看,她应该还没有“见怪不怪”。
小蕊:姑姑,这是谁啊?
齐大妈:一个小区的,她家住7号楼,你王大妈。
小蕊:那个坐轮椅的大爷是她老公吧?
齐大妈:可不嘛,你别看他现在这个模样,怪可怜的,年轻的时候可不是东西了,天天打你王大妈,一喝醉了就打,小区里没有不知道的。
小蕊:那他怎么变成这样的了?
齐大妈:喝酒喝的呗。
小蕊:那这个王大妈还挺好的,年轻的时候天天挨打,现在还照顾他老公。
齐大妈:嗐,她也是没办法。
小蕊:要是喝酒喝的,怎么这么严重啊?
齐大妈:一开始也没这么严重,还能走呢,反正也不利索吧,后来又摔了一下,摔那一下差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