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那年，我爬了九皇叔的床，偷走了他缠于掌心的佛珠。\n世人说我恬不知耻，但他们不知道——\n那串佛珠是我三叩九拜爬了999层台阶求来的。\n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n第1章\n父母双双战死沙场，我披麻戴孝跪在金銮殿前自请驻守北疆接手柳家军，继承父母戍卫边疆的职责。\n萧帝很是欣慰，但有些犹豫：\n“你若远赴北疆，摄者王他能同意吗？毕竟这些年，你一直在他身边长大……”\n萧帝口中的摄政王，是我叫了十年的皇叔。\n也是我藏于少女心事里的悸动。\n我攥紧手心，沉默一瞬后，坚定道：\n“保卫边疆是柳家军世代职责，纵我是女儿身，也该尽一份力。”\n“皇叔的养育之恩我已还清……如今他已有婚约，我此番离开对谁都好。”\n萧帝点了点头，给我十日整顿，待到生辰过后再启程。\n回到摄政王府。\n看着高高的门槛，我的思绪恍惚回到了从前。\n十七岁的裴烨，牵着七岁的我走进了这扇高门。\n十三岁来葵水，是裴烨拿着汤婆子为我捂了一夜的肚子。\n十四岁我遭遇刺杀，是裴烨挡住了密密麻麻的箭袭。\n也是那时，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感情早已变质。\n十五岁及笄，我趁着醉意爬上他的床榻，偷亲了他。\n那一刻，裴烨看向我的眼神极凉。\n“柳盈玥，我是你皇叔！你这是大逆不道！”\n“你还小，根本不懂什么是男女之情。今日的话我只当没有听过，以后不许再提！”\n那晚，我哭了一整夜。\n但我从没想过放弃，依旧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喜欢。\n然而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n三个月前，裴烨和丞相府嫡女江渡月互换了庚帖。\n我看着江渡月淋雨来王府寻裴烨，她脸上沾着褐色泥泞。\n可一向洁癖的裴烨，却毫无芥蒂地吻上了她的脸。\n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曾经的一切皆是我一意孤行，裴烨永远都不可能喜欢我。\n第2章\n我刚要进府，和迎面出来的裴烨撞到了一起。\n“今日去了哪里，为何穿一身素衣？”\n他皱着眉上下打量着我，对我今日的穿着很是不满。\n迎上他犀利的目光，我只觉喉头一阵发哽。\n七日前，得知父母战死沙场的噩耗，我六神无主，想要他陪我去城门迎接棺柩回京。\n“皇叔，今夜亥时你能否陪我……”\n可当时正赶着去见江渡月的裴烨，直接甩开了我的手，语气如同淬冰。\n“别再说这些不知羞耻的话，你就算不顾及自己名声，也要想想你的父母和柳家军的清誉！”\n收拢思绪，我哑声回应裴烨。\n“我今日入宫见了圣上，再过几日……”\n话音未尽，一辆悬挂着‘江’氏锦旗的马车自远处缓缓驶来。\n裴烨的神色刹那柔和了下来。\n再度收回视线望向我，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清。\n“我有事要出去，你下次面圣别穿这么素白，不然还以为我摄政王府有丧事。”\n说完，他便匆匆走了出去。\n徒留我呆在原地，站了半晌。\n才回到房间，清理着封存在柜子里的物品。\n一月一绣的鸳鸯荷包，初一十五求的平安福，还有亲手缝制的鞋垫。\n统统都是我明目张胆表露爱意，却被裴烨拒之门外的物品。\n柜子另一层，是这些年裴烨送我的礼物。\n我喜欢射箭，他遍寻整个华夏大陆，为我找到上等柘木打造良弓。\n我羡慕贵府千金之礼，他亲手雕刻了一支岫玉发簪送我做生辰礼。\n边疆路远，这些东西带着累赘，丢了可惜，把它们全数典当换钱，再把钱还给裴烨。\n就当还了他这些年的养育之恩。\n翌日一早。\n我去了当铺变卖了那些东西后，又进一个铁匠铺，打算打造一块护心铠甲。\n老师傅说要三日才能完工，我点头应了。\n离开时，赫然看见裴烨站在铁铺门口，面色阴郁看着我。\n“护心铠甲？你制它做什么？”\n第3章\n我没想到裴烨会在这里，下意识说出了措辞：“母亲让我打造的。”\n接着我便看到江渡月拉着他的手走了进来，两人是来这造婚书的。\n之后江渡月又拉着我去隔壁的铺子看衣裙。\n她拿起一条红裙在我面前比了比：“盈玥穿这种红红火火的颜色甚是好看，到时候我和你皇叔成亲那日，你穿这身红裙可好？”\n红色的布如同鲜血刺进我眼中，我瞬间想到了父亲母亲残破铠甲下浑身是血的模样。\n“我不穿。”\n父母头七刚过，我不想碰任何喜庆的颜色。\n裴烨见我这副模样，面色瞬间冷了下来。\n“没规矩！阿月送你见面礼，你怎敢拒绝？”\n薄凉的话语似捅穿心脏的利刃，让我呼吸一滞。\n我抬起僵硬的手，接住了红裙：“多谢皇婶。”\n门外天色微暗，压抑的乌云滚滚压城。\n裴烨看了看天，不容置喙的对我说道：“我先送你皇婶回去，再来接你。”\n第4章\n直到瓢泼大雨落了下来，裴烨依旧没来接我。\n年幼时，裴烨从未失约过。\n我学会乖乖在原地等他，可这次他却失约了。\n冷风裹挟着冰雨让我瑟瑟发抖，眼看天色越来越暗，我只能冒着雨准备冲回王府。\n正在这时，一阵车轮滚动声和马蹄声由远及近。\n“柳盈玥！”\n“我没来接你，你不会自己走回去？”\n我轻颤着睫毛，咽回喉间的苦涩：“对不起，皇叔，我以后不会等你了。”\n以后，我会迎着风淋着雨，走自己的人生。\n再也不会等你了。\n一路无言，直到回了梅苑，他一眼就看出我院子里的异常。\n“怎么空空荡荡的，跟没住人一样？”\n我将身上的披风递还给他，说出了早已想好的措辞。\n“一些无用的东西全都收起来了，待日后皇叔成婚再添喜庆的。”\n裴烨点了点头，转而又严肃提醒我。\n“往后阿月进了王府，你绣的那些鸳鸯香囊，记得统统收起来，莫让阿月瞧见。”\n“好。”\n其实这几日，我不仅把所有的香囊丢了，连同那些针线也全都丢了出去。\n第5章\n中秋节这日，我去铁匠铺领了定制的护心铠甲，又去祭拜父母。\n待回王府，管家就迎了过来，说王爷在等我吃团圆饭。\n走进前厅，江渡月宛若女主人一般招呼着婢女为我倒茶添碗筷。\n看着满桌子的佳肴美味，红烧狮子头、凤舌佛跳墙、冰糖血燕樱桃肉……\n我僵坐着，一筷子都没有夹菜。\n幼时体弱多病，大鱼大肉我每吃一次，都要大病一场。\n药王谷的神医说我须饮食清淡，少荤多素。\n裴烨为此专门为我定制一日三餐。\n可今日的菜肴，却没有一道是为我准备。\n第6章\n“盈玥怎么还不动筷，是不喜欢我安排的菜吗？”\n江渡月失落地看着我。\n一旁的裴烨皱眉：“不喜欢你就回去，别在这耍性子。”\n“皇叔皇婶你们吃，我回去歇会儿。”\n说完，我没再管裴烨的神色，行了个礼转身往外走。\n刚出青竹院，江渡月一并追了出来。\n“盈玥，你这几日和我们在一起都心不在焉，是真不舒服还是在想心上人？”\n我一愣，摇了摇头：“盈玥……没有心上人。”\n江渡月意味深长看着我：“那要我给你介绍一个吗？”\n我抿唇道：“多谢皇嫂，不用了。”\n江渡月轻笑两声：“不用了？看来盈玥心里早就有了一个不能说的心上人。”\n她的语气带着笃定的口吻，让我不由得定住了脚步。\n我看向江渡月，这才发现她脸上的笑带着嘲讽和讥诮之色。\n原来，她什么都知道了。\n“柳盈玥，喜欢上自己的皇叔，你不觉得可耻吗？”\n“你出身名门，父母皆是战场上杀伐果决，为国为民的将军，如若他们知道你的龌龊心思，会不会后悔生出你这么一个大逆不道的女儿？”\n一字一句，夹枪带刺，让我脸色顿时惨白。\n我告诉自己——没关系，只有最后五天就会离开摄政王府，离开裴烨。\n到时候，所有的疼痛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消散，埋葬在岁月的长河里。\n第7章\n这两天，我继续收拾着出征的行囊，却突然发现，枕头底下的瓷瓶不见了。\n那瓷瓶里，放着的是我们柳家祖传的救命药——玄元丹。\n一粒丹药，可医死人，肉白骨。\n父亲特意留给我，要我非万不得已不可轻易用掉。\n可现在，玄元丹不见了！\n正当我万分紧张之际，裴烨来了梅苑。\n“阿月前几日腹痛难忍，我将你的玄元丹拿去给她服用了。”\n“那日走得匆忙忘了告诉你，如今她已痊愈，本王欠了你一个人情。”\n听着他云淡风轻道出的话，我的心跌落了谷底。\n“皇叔可知，玄元丹是我父亲战场拼杀才得来的军勋？”我颤着声问道。\n裴烨点了点头：“自是知晓，所以你想要什么补偿尽可开口。”\n看着他一脸淡然的样子，我只觉整颗心好似被无数只蚂蚁在啃咬吞噬。\n本来，这颗玄元丹我就打算用在他身上。\n现如今，他既然给了他心爱的女人治腹痛，我也就当是提前送给他们的新婚礼物。\n如此一来，这本以为还不清的养育之恩，也一笔勾销了。\n我深吸一口气，哑声道：“明日我想去城东观赏红锦池的并蒂莲开，皇叔若真要补偿，就陪我一同去吧。”\n明日是我生辰，我想在并蒂莲花盛开的那一刻，跟裴烨好好道个别。\n裴烨沉默片刻，点头应了下来。\n翌日一早，我依旧穿着一身素衣，和裴烨出了门。\n我每走一处地方，都会絮絮叨叨地对裴烨说出一段过往。\n但裴烨紧绷着下颌线，似是没有耐心听我回忆。\n“那些都是过去，人都要向前看。”\n我仰头看了他一眼他的侧颜，喃喃应道：“是啊，人都应该向前看，没有谁可以回头。”\n“所以皇叔，我由衷希望你幸福……”\n第8章\n两人无声走着，眼看快要红锦池畔，一个暗卫突然匆匆到访。\n他在裴烨耳畔低语了两句，我隐约可听见‘江渡月’的名字。\n下一瞬，裴烨脸色一沉。\n“我有急事要处理，下次再来陪你看花。”他转身便要离开。\n“皇叔。”\n“今日是我生辰，可以陪我看完花再走吗？就当是……”\n我的话尚未说完，裴烨倏地将他的衣袖抽走。\n“你若执意要看，下次本王直接命人将并蒂莲移栽回王府给你日日观赏。”\n说完，他便跟着暗卫大步流星离开。\n他竟然忘了今天是我的生辰，忘得彻彻底底……\n红锦池畔人群熙熙攘攘，我却没有再去看，而是往人少的巷子漫无目的的走着。\n亥时三刻，我才迎着寒风回了王府梅苑。\n距离我出城离开，只有最后的两个时辰了。\n梅苑冷清，我掌着灯，一点点清理掉自己在这个屋子里最后的痕迹。\n玉枕下的黑檀佛珠，是我三叩九拜爬了999台阶，在活佛面前跪了三天三夜为裴烨求来的。\n从前我讨了回来，本想留个念想。\n可现在，我没有留恋地将佛珠直接扔进了火炉内，如同将我和裴烨的所有过往焚烧干净。\n从今往后，梅苑再无柳盈玥。\n离开倒计时一个时辰，我在桌前给裴烨留下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n那是典当过往之物换来的钱，还他九年养育之恩，从此划清界限再无瓜葛。\n随后，我留下一张字条——\n【皇叔，我走了，愿往后余生不相逢，也愿你和江渡月白头偕老永同心。】\n【勿念，相忘，不归。】\n出了王府，我深深看了一眼门匾上‘摄政王府’四个大字，没有犹豫地翻身上马奔向城门口。\n文牒通关，城门大开。\n等候在城门外的柳家军齐齐抱拳，异口同声：“恭迎柳将军！”\n我按下翻涌的情绪，眼底满是决然：“愿得此身长报国，柳家军们——随我启程边疆！”\n年少许国，无愧无憾亦无悔。\n我虽再无归期，但也不必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