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水默说完，径自往别墅的大门走。经过杜子期身边时，她没去看他，更没打招呼，神色出奇的平静。
至于心里平不平静，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这样的楚水默，是杜子期很少见到的，也是他惧怕见到的。满腹的责备话语哽在喉咙里，胸口的恼怒也变成了迷茫、惶然，以至忘了去拉她，眼睁睁地看着她擦肩而过。
楚水默没有丝毫停顿，踩着楼梯直接去了三楼。听到身后的急促脚步声，她没像以前那样落荒而逃，依然以正常的速度迈进自己的房间。
关门的瞬间，杜子期紧跟两步，单手抵在门上：“你这一天到底去哪了？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楚水默松开关门的手，却没有让开。她微微仰头，平静地看着杜子期：“小舅，我已经十八岁了，去哪玩，不需一一向你汇报吧？至少，我没有彻夜不归。至于你的电话，当时没听见。”
就算听见，她也不想接。
这一句，楚水默没有说出口，可杜子期从她漫不经心的眼神中读出来了。心尖一阵刺痛，他突然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变了，却不明白为什么。
是不是他两夜没回来，让她误会了什么？
“这两天……”
杜子期才开口，就被楚水默打断：“小舅，你的事也无需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杜子期蓦地失语，整个人被一种夹杂着惶然、心绞的复杂情绪揪住。
楚水默撇开目光：“我已经在外面吃过晚饭，待会洗个澡就睡，就不下楼了。”
半响没听到回应，楚水默轻轻吸了口气，咬唇继续道，“还有一件事，趁你难得在家，一并说了吧：马上就是考试周，我打算搬去学校住。我知道你忙，搬家的事不用你cao心，我只是跟你说一声。”
搬去学校住，是楚水默在天鹅湖边做的决定。原本想再缓缓的，此刻也不知是赌气还是怎么，一古脑都说了。
很多时候，明明早已决定，可真正把话说开，心里仍不好受。楚水默突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因此慌乱地想关门。
“没事的话，我要休息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明显带着哽噎。
“默默！”
从巨大震撼中回过神的杜子期及时闪进屋里，握住楚水默的双肩，“为什么？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楚水默挣开他的手，低着头转身，才走了两步，被他从身后抱住，“默默，我们谈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的拥抱不是第一次，却是一次让楚水默心酸，眼泪早已滚下脸庞。
是误会吗？无论如何，该给彼此一个澄清的机会吧？抱着这样的念头，楚水默刚要开口，就听杜子期的手机响了。
杜子期的胳膊动了一下，却没有松手，生怕一松手，有些东西就再也抓不住。
好一会，手机铃声停了，没过两秒又响了起来，大有不肯罢休的架势。
“你先接电话吧。”楚水默终于出声。
杜子期犹豫了一下，松开怀里的人，一只手拿出手机，另一只手仍紧紧地拽着楚水默的胳膊，紧得让她有些生疼。
扫了一眼来电显示，杜子期有几分尴尬地瞥了瞥楚水默，同时按下接听键：“……嗯，什么事？”
楚水默立刻猜到电话那头是谁了。她使劲想挣出自己的手，无果。
“……怎么会这样？你别着急，我马上过去！”
杜子期的嗓音突然一紧，简单说了两句就匆匆挂了电话，然后犹豫不决地看着楚水默。
楚水默不知道于欣欣出了什么事，却从杜子期紧张的语气，和他那只在她胳膊上不自觉收紧的大手意识到他的在意，他对于欣欣的在意。
楚水默不想去探究于欣欣是真的有事、还是为了骗杜子期过去，数秒前还酸楚的心突然冷了下来。
她平静她推开他的手，回身说道：“你去吧。”
“默默！”
杜子期反手握住她的小手，怔怔地看着她浓密的羽睫上挂着的泪珠，想说什么，最后只道，“默默，相信我，我和于欣欣真的没什么，只是……”
相信？这个时候听到这个词，楚水默突然觉得很讽刺。她挣出自己的手，抬高声音：“我刚才就说了，你的事，不必跟我解释。”
手心一空，余温渐冷，就像他此时的心一样。杜子期咬着发白的唇，想再去抓她的手，终是放弃。
“默默，我去趟医院，晚上回来我们好好谈谈！”
丢下这么一句，杜子期脊背僵直地离去。
楚水默看着空空的门口，嘴角溢出一丝苦笑，才止住的眼泪再次滑了下来。
是晚，楚水默早早地躺在床上。一方面，她不想等杜子期，也不想跟他谈什么，可另一方面，她又很想听他如何解释。所以，尽管身心俱疲，却全无睡意。
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半天，楚水默决定爬起来做瑜伽。她对运动、对武术不感兴趣，唯一喜欢、并坚持至今的就是母后教的瑜伽。
瑜伽动作舒缓，既能锻炼身体，又可以令人凝神静气，还有一定催眠作用。一套动作做下来，楚水默全身放松，渐渐有了困意。眼皮打架地看向墙上的壁钟，发现已经快11点了。
看来，他今晚又不会回来了。
或许早就料到这样的结果，楚水默并没有多失望。正准备关灯睡觉，收到杜子期的短信，上面只有寥寥十几字：今晚回不去了，你先睡，明天细说。
楚水默没有回复，只长长地吐了口气，然后关机、睡觉。
不知是因为身体太累，还是因为放下了一些事，这晚，楚水默终于睡了个好觉。
次日是周一，楚水默上午没有课，却早早地起来了，一个人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将近中午，终于收拾的差不多，她给小四打了个电话，然后就静静地等待着，等着小四，也等着杜子期。
中午，小四来了，杜子期还没回来。楚水默拿着手机斟酌了半天，最后还是用纸写了一张便条，然后拿着便条直接去了杜子期的房间。
虽然同住一屋檐三年有余，但楚水默极少去杜子期的房间。上大学之前，杜子期经常给她辅导功课，大学之后，不用辅导功课了，两人常一块上网、看电影，但基本都在楚水默的屋里。
所以楚水默对杜子期的房间很陌生。此刻站在屋子正中央，细细地打量四周：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大壁柜，衣服，电脑，书，看上去洁净整齐、没一件多余的装饰摆设。
楚水默心头有些酸楚。她虽然知道杜子期个人很简朴，却料不到，他的房间居然简洁到这个地步！他心里，必是在意自己的养子身份，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忘记自己的出身、不能忘本吧！
这些年来，她从来都是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他的体贴，他的好，从未关心过他内心的想法。仔细想想，他是个极自律、极上进的人，是这年代难得一见的‘三好’青年了。他之所以苛责她对于欣欣的态度，也是出于这点吧。
书桌上除了经济管理类的书，就是几本励志名著。楚水默缓步走到书桌前，抽出一本英文版的《微观经济学》翻了一下，觉得像天书；又抽出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觉得像铁卷。
突然有些心疼：守着杜家的产业，就算无所作为，也够几代人衣食无忧，他干嘛对自己这么严律？
将书放回原处，楚水默随手拉开抽屉，看到一本带锁的日记。楚水默有些咂舌：在这个博客满天飞的年代，居然还有人用纸笔写日记？！
日记本的外壳有点褪色，看得出有些年头了。精致的小铜锁松松地挂着，并没有锁上。楚水默在好奇与道德约束之间摇摆了一会，正要狠心合上抽屉，见日记本里夹着一张什么，露出纸的一角。神使鬼差，她翻开日记本，夹在里面的那页纸松松地滑到一旁。
楚水默没注意那页纸上有什么，目光一下子被日记上的文字定住了，因为，上面有她的名字。
“2026年，4月8日，多云。今天是楚水默来杜家的第三天。突然多了个人，而且是个既无知又散漫、娇惯的家伙，家里一下子乱了套。很难想象，世界上居然有不会用抽水马桶、不会开浴霸的人。不会也没关系，问题是，她压根不想学，还理所当然地使唤别人！”
“……下午拿到DNA鉴定报告的时候，心里有点失落。十年的父子情，终究比不过血脉之情。而且，想到从今往后多了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甥女，总觉得怪怪的。不能不承认，她很漂亮，有时也很可爱，甚至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对，是高贵，她那种几近白痴的纯净确实像生活在与世隔绝的深山里的少女，让人觉得可爱可亲，可她身上偶尔透出来的尊贵、甚至有些娇纵的气质又让人觉得疑惑、疏远。这种感觉让人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