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妈妈是标准的行动派，在她做出决定的当天，就已经把我的东西上到旧书玩偶，下到桌椅板凳都给搬了出去。
废品站的小哥上门回收了我的旧书和本子，上面每一页都有我精心写下的笔记，素描本上画着我熬夜画出来的画，日记本上记载了我的无数心事，可是到最后却一文不值，和普通的废纸没什么区别。
「把这间腾出来确实亮堂了不少。」
我看到自己生活的痕迹在被一点点地抹去，可是妈妈却对面前的景象十分满意。
收废品的小哥有些好奇吗，随口问道：「姐，你们这是要搬家吗？」
「不搬家，腾个房间给孩子当书房用。」
妈妈的语气云淡风轻，丝毫没有半分对我的愧疚。
在她看来，整个家都是她的所有物，她有资格处理这个家里的一切。
「妈，我回来了。」
在妈妈和废品小哥聊天的间隙，弟弟低着头慢吞吞推开了家门，身上的衣服还带着几个显眼的鞋印，看起来狼狈又凄惨。
「文材回来了。」
妈妈立马笑眯眯迎了上去，看到弟弟衣服上的黑色印子顿时脸色大变，快步上前查看他的情况。
「怎么回事，你这衣服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他们踹你了？」
「没事，就是体育课我把外套脱在地上，有人不小心踩了一脚……」
弟弟神色飘忽，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把妈妈糊弄了过去，转头看到妈妈给他腾出来的书房，他明显有些不太高兴，犹犹豫豫试探性开口问道：「妈，你能再给我点钱吗？」
「你又要钱做什么？」
妈妈闻言皱了皱眉。
「这个月我已经给了你两次零花钱了，你还不够花？」
「不是……是买书，我想换套新的辅导资料，辅导班其他同学都在用。」
弟弟似乎是害怕妈妈再继续问下去，立马不耐烦道：「我下个月就要模拟考试了，要是赶不上其他人的进度，万一名次落后了怎么办……」
「行行行，妈一会儿给你拿钱，只要对你有好处的事情妈妈都支持。」
妈妈见状连忙出声安抚弟弟，生怕他因为这点小事影响到弟弟的心情。
弟弟闻言立马喜笑颜开，全然不见半分刚才那副不耐烦地模样。
收废品的小哥终于核算完了重量，他把钱一分不差地转给了妈妈，用尼龙袋子拉着我的那堆旧书下楼离开。
「你昨天不是说想喝排骨汤吗，妈妈一早就炖上了，再过一会儿就能喝了。」
妈妈对弟弟的照顾可以算得上是无微不至，她关切道：「看你的脸色还是不好看，肯定是昨天被吓到了，今晚可一定要多补补。」
正当我妈和弟弟说话之时，原本紧闭的大门却又被敲响。
收废品的小哥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旁边还跟着两个穿警服的民警。
妈妈见状微不可察皱了皱眉，奇怪道：「你们这是……」
小哥连忙撇清关系。
「郑姐，这两位警官说是来找你的，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民警熟练出示了自己的证件，一脸正色对妈妈问道：「你好，请问你是郑美华女士吧。」
「是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经过DNA鉴定，我们初步判断昨天在山上发现的女尸就是你的女儿郑蕊。」
5
我第一次在妈妈的脸上看到对我的担忧和心焦。
她和弟弟跟着民警一起前往派出所，我的班主任黄老师比他们还要早到一会儿，此时正在接受相关的问询。
黄老师是今年刚刚上任的新老师，同学们都很喜欢她，她刚刚毕业，年纪还不大，这也是她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场面，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回答着民警的问话。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当时我应该再仔细确认一下的，民警同志，我说的都是实话……」
黄老师看到警方带着我妈妈走了进来，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慌忙起身道歉：「小蕊妈妈，真是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
满脸泪水的妈妈根本等不到黄老师把话说完，她不顾民警的阻拦，像个炮弹一样冲了过去，死死抓住了黄老师的头发，疯了一样崩溃大喊道：「是你们害死了我的小蕊！我把女儿送到你们学校你们到底是怎么管理的？！」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你们就这么让她死了，你们不是军事化管理吗，我的女儿为什么会出事！绝对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妈妈像是一只被夺走幼崽的母兽那样声嘶力竭，黄老师根本无法挣脱，她的眼泪依旧不停，只能一直在停的道歉。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小蕊妈妈，我也不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情……」
眼见着妈妈要和黄老师打起来，民警连忙上前把她们拉开，妈妈还处于悲伤和暴怒之中，完全听不进任何人说话，民警只能先继续对黄老师进行问询。
「黄女士，你刚刚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民警对黄老师问道：「你确定郑蕊她是上个周请假离开学校的吗？」
「对，上个周郑蕊妈妈给我发了消息，说郑蕊的爷爷生了重病，可能快不行了，所以想把郑蕊接回老家住一段时间。」
黄老师生怕警方不相信她的说辞，连忙拿出自己的手机找出了聊天记录。
「这是我们当时的聊天记录，我绝对没有说谎。」
民警接过去看了一眼，一时间眉头紧皱，看起来若有所思。
「你说谎！你就是在推卸责任！」
妈妈见状却更加声嘶力竭的大喊道：「我什么时候带小蕊回家了，小蕊的爷爷二十年前就死了，我怎么可能还会给她请假！」
「郑蕊妈妈，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先坐下来好好谈谈，行吗？」
我妈妈泪流满面近乎崩溃，而一旁的弟弟则是脸色煞白，看起来呆若木鸡，民警见状只能先出声安抚我妈的情绪。
「有什么好谈的！我女儿就这么死了，她就这么白白死了！」
妈妈听不进民警的话，她大喊道：「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给这个老师发过消息，我什么时候发过！你们拿出证据来啊！这聊天记录一定是假的！」
「是这样，郑蕊妈妈，你先给我们一点时间再仔细调查一下，好不好？」
在民警的不懈努力下，好不容易把妈妈的情绪安抚下来，他拿出尸检报告提醒道：「郑蕊生前有被侵犯过的痕迹，我们想问一下她有没有比较亲近的男同学或者是社会上比较熟悉的异性朋友。」
「侵犯？！」
我妈脸色大变，她脸上的泪水还没来得及擦干就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坐在旁边的弟弟被吓了一跳，他浑身上下不停的发抖，看向妈妈的眼神满是恐惧和害怕，妈妈似乎意识到弟弟还在这里，她勉强冷静下来，对旁边的民警说道：「不好意思，能麻烦你先带我儿子离开吗？这不是小孩子该听的内容。」
民警点了点头，带着弟弟起身离开。
根据警方的调查，我是在遭到侵犯之后，被人用钝器击打头部导致脑出血而亡。
第一案发现场并不是在那座山里，凶手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把我拖到了那里，本来想要就地掩埋，可是还没来得及行动，尸体就已经暴露。
我飘在半空中，听着民警一板一眼解释着案发的经过，可是不管我再怎么拼命回想，脑中的记忆却始终模糊不清。
不过也幸好我记不清了，我想那一定是一段很痛苦的回忆。
妈妈伏在桌上崩溃大哭，她不停地喃喃自语，说自己对不起我，她说如果自己当初能多关注我一点，可能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
可是妈妈，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因为你的心从来都没有偏向我。
6
事情调查还需要时间，警方今天请妈妈过来只是为了让妈妈辨认尸体，另外再询问一下我的人际交往情况。
我的尸体早就已经在外面放的太久，面容已经看不清楚，再加上需要进行司法解剖，妈妈最后连我的面都没有见上，只能带着弟弟先回去。
一路上她失魂落魄，民警害怕出事，特地送了妈妈和弟弟一起回去。
「郑女士，我希望你回去之后可以排查一下，有没有人碰过你的手机。」
民警的视线落在一旁死死低着头的弟弟身上，提醒道：「根据我们的经验，这种情况往往是比较亲近的家人和朋友才能做到。」
妈妈闻言有些犹豫地低头看了一眼弟弟，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小声答应了民警的话。
民警一路把妈妈和弟弟送到家门口，妈妈在门彻底关上的瞬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靠在玄关泪流不止，嘴里还在不停喃喃自语我的名字。
「妈妈，你别难过了。」
弟弟跟在妈妈的身边安慰她，他想把妈妈扶回房间休息，可是妈妈却一把推开了他，她踉踉跄跄径直走向了我的房间，
可是推开门之后，里面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
就在今天下午，她为了给弟弟腾出一个可以安静学习的书房，把我的所有东西都给清理变卖。
「小蕊，是妈妈错了……」
妈妈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地上崩溃大哭起来。
弟弟在旁边手足无措，他小声道：「妈，你别伤心了，是姐姐自己不检点……」
「你说什么呢？！」
妈妈闻言顿时暴起，她死死抓着弟弟的衣服大骂道：「你说什么呢？你姐姐现在都死了，明明是别人犯下的错，凭什么说她不检点？！」
弟弟因为妈妈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妈妈也正是在这时才发现弟弟的脸上竟然一滴眼泪没有，她难以置信道：「你姐姐都死了，你竟然一点都不伤心？」
「妈。」
弟弟闻言沉默了片刻，他下意识回避妈妈的目光，小声道：「虽然姐姐已经过世了，可是你还有我啊。」
妈妈深吸了一口气，她一把推开了弟弟，这是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对弟弟的厌恶和恐惧。
她嘴唇不停地颤抖，压低声音问道：「文材，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你偷偷用我的手机联系了你姐的班主任？你和妈妈说实话！」
弟弟闻言身形一僵，他摇了摇头。
「我什么都不知道……」
7
妈妈没有从弟弟那里得到满意的回答。
不管她怎么问，弟弟都一概摇头不知，到最后妈妈差点动手打他，弟弟却满脸苍白倒在地上，妈妈没有办法，只能暂时作罢。
她让弟弟回了房间，可是自己却一整晚都没有睡，第二天也没有去公司工作，而是一大早打车去了我的学校。
黄老师因为这件事情被暂时停职，现在由我们的美术老师李老师作为我们班的临时班主任。「这些都是郑蕊的东西。」
李老师眼圈通红带着妈妈走进办公室，她解释道：「郑蕊放在宿舍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您看看有没有少什么。」
妈妈有些迟钝地翻了包里的东西，可事实上这一切也只是徒劳，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我有什么我没有什么。
「这些就是小蕊的东西……」
比起弟弟，我的东西几乎匮乏得可怜，笔袋和书包都是弟弟用剩不要的，随身的行李也只有两套换洗的校服，就连穿的运动鞋都已经开胶。
我们家里不是没有钱，可是当资源只倾斜向一个人的时候，我便自动成为了被放弃的那一方。
「小蕊她在学校里很努力。」
李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了上个学期的成绩单，她说：「她刚来的时候还是班里的倒数，现在已经到了中游水平，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碰上这样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
妈妈闻言泣不成声，她不知道我在学校里过的生活，更不知道我为了能让她高兴付出多大的努力。
她甚至懒得翻开我的课本和笔记看一眼，就把它们全部归纳成了没用的东西，毫不犹豫卖了废品。
就像是她从前看待我一样，和弟弟比起来，我和废品没什么区别。
妈妈，为什么你现在还要哭泣呢，明明没有我你会过得更好。
或许是因为变成了鬼魂的缘故，我的心变得无比平静，对于这样的场景没有任何波澜。
「对了，还有这个。」
李老师从抽屉里拿出来一张贺卡，解释道：「这应该是郑蕊准备送给你的东西，她说想送给你做生日礼物，但是没有想到……」
李老师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她似乎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只能把手里的贺卡塞到妈妈的手中。
妈妈翻开了那张贺卡，眼泪无声无息浸湿了上面的字迹。
「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小蕊，是妈妈对不起你……」
8
妈妈在学校里哭得不能自已，李老师一直在办公室里陪着她，直到放在身旁的手机突然响起，她起身接了一下电话，回来的时候面色颇为凝重。
她有些犹豫的拍了拍妈妈的肩膀，轻声道：「郑蕊妈妈，警方刚刚打电话过来了，说打不通你的电话，想要请你过去派出所一趟，据说已经抓到凶手了。」
妈妈闻言猛然抬起了头，她匆匆起身想要赶往派出所，看起来急切无比。
李老师害怕她路上出事，特地请假开车送她过去。
尽管她们的速度并不慢，可是在她们赶到派出所之前，弟弟却早就已经手足无措的坐在派出所。
旁边不远处坐着三个染着黄头发吊儿郎当的小混混，我一看到他们整个灵魂就像是被割裂的一样痛，这是来自我心底最深的恐惧。
他们就是杀了我的真正凶手。
在这一瞬间，我终于想起了事发当时的一切。
那天班主任黄老师说我家里出事了，让我去校门口等着妈妈接我回家。
我老老实实去了，可是等了两个小时也没有等到妈妈的踪影，反倒是弟弟过来，说要和我一起回家。
他带着我上了一辆出租车，可是方向却不是回家的方向，我当时觉得奇怪，可是弟弟却说自己的东西落在了朋友家，要过去拿一下，因为东西有点多，所以需要我帮他一起拿。
我没有多想，任由弟弟拉着我一起走进了那间破旧的出租房，可是等待我的却是一群正在抽烟喝酒的黄毛小混混。
弟弟扔下了我转身离开，我拼命呼救反抗，可是却无济于事。
后来激怒了其中一人，他拿起放在旁边的烟灰缸砸向了我的头……
我的尸体倒在地上没了气息，他们终于慌了，商议了一下决定趁着夜色把我的尸体扔到山上毁尸灭迹。
可是他们却没想到妈妈会和同事一起去那里登山露营。
或许是因为害怕妈妈像上次那样冲动打人，民警对视了一眼，想要把那几个黄毛混混给带进审讯室。
但是妈妈的第一注意力却不在这里，她看到了单独坐在那里的弟弟，嘴唇颤抖道：「文材……你怎么了？」
她似乎无法接受目前的现实，崩溃大喊道：「你说话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郑女士，是我们带他过来的。」
一旁的民警严肃出声，他顿了顿，解释道：「经过我们的调查和凶手的证词，就是郑文材用你的手机给班主任发了消息，把郑蕊带出校门的。」
不喜欢的傻子女儿死了，凶手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
妈妈明显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她的身体剧烈颤抖了起来，像是疯了一样扑到了弟弟的面前，死死扯住他的领子。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是你的亲姐姐啊！」
「是他们逼我的，都是他们逼我的……我要是不把郑蕊带出去，他们会打死我的……」
「那是你的姐姐，你怎么忍心把她带出去？！」
弟弟抓着妈妈的袖子痛哭流涕，他抽泣道：「他们听说姐姐长得漂亮，所以想让我带过去跟他们去玩一下，我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郑文材，你怎么这么狼心狗肺！」
妈妈毫不犹豫一巴掌直接扇到了弟弟的脸上，直接把弟弟打倒在地，即使有民警的阻拦也挡不住。
弟弟捂着脸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看向妈妈的眼神满是恨意和怨毒，他抬手拉起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自己身上青紫交错的伤痕。
周围的人顿时发出了一声惊呼，妈妈也是一脸难以置信。
弟弟咬牙切齿道：「你看到了吧，这都是他们打的，我在学校天天受到他们的欺负，你以为我过得很舒服吗？！」
「都是你……明明是你跟我说的，明明是你说的，姐姐是个傻子，你说全家就应该为我服务，如果不是因为你这么说，我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你为什么要让我跳级！你为什么要把她送到寄宿学校！明明就是你的错！你有什么资格当妈！」
「你才是杀了她的真正凶手！」
9
那几个小混混还没有满十八岁，虽然已经到了承担刑事责任的年龄，可是最终也只是被判了五年的有期徒刑，算上缓刑的时间，时间甚至只有短短的三年。
他们的家长倒是凑了一部分钱给妈妈作为和解金，妈妈没有拒绝，反而全数收了下去。
弟弟也在那天起和妈妈关系彻底破裂，他们两个人明明待在同一屋檐下，可是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安静得好像陌生人一样。
不知道记者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弟弟和妈妈的所作所为全部都被写在报道上挂到了网上。
妈妈和弟弟每天都会收到各种辱骂他们的短信，经常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就是劈头盖脸的谩骂。
「男宝妈和杀人犯男宝真的是天生一家子，真的吐了。」
「杀人犯母子！早晚遭报应！」
「造这么多孽，你们晚上睡得着觉吗？」
社会的舆论压力蜂拥而来，妈妈的公司出于影响开除了她，而弟弟也在学校里被人指指点点，根本抬不起头来。
「文材，我送你出国读书吧。」
直到某天晚上，妈妈在饭桌上突然开口，坐在对面的弟弟愣了一下，脸上迅速涌上一层狂喜。「妈，你是说真的吗？！」
「嗯，你姐姐的死亡赔偿金到了，我把这些钱留给你出国，你换个地方读书吧。」
弟弟因为妈妈的这番话似乎又燃起了希望，他兴奋地规划起了自己要去哪所学校，以后要去哪个专业，丝毫没有半分的愧疚和后悔。
妈妈深深望了他一眼，眼中弥漫着无尽的失望，她默默起身去了我的房间。
我房间里被搬走的东西被她重新搬了回来，就连那些旧书旧笔记也被她另外加钱买回来了，她想要把房间布置成我生前的模样，可是废了无数努力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觉得自己的灵魂正在一点点减弱，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世界，我默默坐到了窗边。
从前每个晚上，我都在这里仰头看外面的月亮。
「小蕊，妈妈对不起你。」
妈妈点燃了三支香插在香炉之中，看着我的遗照喃喃自语道：「你是不是生气了，为什么妈妈从来没有梦到过你，如果还有下辈子，妈妈一定会好好爱你……」
「你再等等妈妈，妈妈很快就去找你了……」
我神色漠然，轻轻吹灭她刚刚点燃的香，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妈妈，如果还有下辈子的话，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番外
1
女儿过世的第三个月，我和那些黄毛混混的父母签了和解协议，他们还是未成年，再加上有和解书作保，本来还需要再坐几年牢的，现在全部改成了缓刑。
离开派出所的当天，所有的人都很高兴。
那三个小混混在背后嬉笑不止，他们对我指指点点，仿佛一条人命只是几十万就可以轻易衡量的东西。
「早知道这么简单，还用得着去派出所里走一趟，真是大费周章，多给她一点钱不就行了。」
「就是说啊，郑文材他妈应该感谢我们才对，这么多钱她估计这辈子都没见过吧。」
我听着他们在我的背后说着各种嚣张至极的话，旁边的儿子有些义愤填膺，可是他却依旧没有转身制止，只是含含糊糊道：「妈，你就应该跟他们多要一点的，他们说话也太难听了。」
他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他马上就要出国留学的美好幻想上，每天待在家里各种搜集信息资料，就连从前遭受校园霸凌的阴影都一扫而空。
在女儿遭到杀害之后，似乎只有我一个人心如刀绞。
我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从前不受我重视的女儿突然惨死，而我引以为傲的儿子却变成了这幅模样。
或许他们说的都是对的，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2
最近我经常会回想起从前，当时小蕊还是小娃娃时，她喜欢跟在我的身后撒娇，她会帮着我做家务，偶尔得到我的一句夸奖就会像小狗一样高兴。
我喜欢照相，希望可以用照片留住流逝的时光。
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相册里逐渐缺少了女儿的身影。
意识到她和儿子的差距之后，我对她的关注越来越少，一个门门功课倒数第一的女儿和一个获奖无数的儿子，明显是后者更让我有面子。
我得意于同事们对儿子的夸奖，他们的羡慕和夸奖，是对我培养能力的认可。
所有的一切其实早就有迹可循，只是被我选择性地忽略了。
女儿在家里说话越来越少，和我的交流更是微乎其微，后来我甚至为了能减少压力直接把她送到寄宿制学校，想要眼不见心为静。
而儿子回家的时候也经常身上带着灰尘，要钱的次数却越来越多，我一直以为他只是调皮，所以视而不见。
到最后的结果便是儿子遭到校园霸凌间接害死了女儿。
自从女儿死后，我就搬到了女儿的房间去住，我努力想要催眠我自己她还在这里，可是这一切都只是徒劳，当初女儿的东西一大半都被我丢掉了，很多找不回来的我只能买新的，可是新的买回来又有什么用。
我每天的睡前工作就是翻看女儿的日记，当时被我当做废品卖掉的书本，现在对我来说却珍贵无比。
女儿死后，这是我唯一可以看到她成长，接触到她喜怒哀乐的途径。
我看到她书上工整的笔记，也看到她用心一笔一划写下的日记，这些对我来说都弥足珍贵。
她不聪明，可是她拼尽全力在努力，她努力想要让我看见，可是我却每一次都选择无视，甚至更加用力把她推的更远。
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一切会不会都变得不一样了？
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这一切，女儿会不会就不会离开我的身边。
只是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女儿不会死而复生，我也无法弥补自己的罪过。
今天是我的生日。
儿子似乎早就忘了这一切，他对我对他的关爱已经习以为常，我的父母早亡，在丈夫死后，女儿是唯一一个还记得我生日的人。
我拿到了女儿送给我的贺卡，这是她亲手所做，可是女儿却已经不在我的身边。
3
女儿过世的第六个月，我大包小包送儿子上了飞机。
他已经有半年没有去学校上学了，无时无刻不在等着这一天，只要能高高兴兴出国留学，他就可以把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抛之脑后。
我的愧疚和怨恨并不冲突，儿子遭到校园霸凌让我愧疚无比，可是他害死女儿也是事实，这二者也并不冲突。
我挥手和他作别，回到家里把该处理好的事情都处理好，甚至一夜都没有睡，只为了静静等到凌晨，在酒吧的门口蹲守。
我看着那三个黄毛混混从酒吧后门跌跌撞撞走了出来，旁边的手机在此时突然响起。
「妈，怎么回事啊，我这边刚刚下飞机，怎么账户里一分钱都没有啊。」
儿子惊慌失措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他急切道：「你快给我打钱啊！你不打钱我怎么留学！」
「随便你吧，我这里没钱了。」
我一脸漠然，平静道：「你姐姐的赔偿金，我已经捐出去了，包括家里的房子我也已经卖了，钱一起捐了，以后的日子你自己看着过吧。」
「你疯了！你把钱捐了那我怎么办！我连机票都买不起……」
我毫不犹豫挂断了儿子的电话，盯着面前的三个人死死踩下油门。
惨叫声和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残忍杀害我女儿的凶手就这样死在了我的车轮之下，就连车窗也被溅上了血迹。
凭什么他们可以过得这么轻松，我的女儿年纪轻轻死在了他们的手中，可是这些人却依旧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寻欢作乐。
他们应该遭到报应！他们应该尝尝女儿被杀害时的滋味！
「救……救命……」
有一个人尚且还留有一丝声息，我毫不犹豫开车再度碾了过去，直到确认他们彻底被碾成肉泥，才顶着车上无比显眼的血迹，径直朝江边开去。
警笛声在我的身后不停响起，可是我却全然不顾，直到开到目的地才终于把车停下。
他们发现了那三具尸体，认定我是肇事逃逸和故意杀人，想要把我这个危险分子逮捕归案。
可是这对我来说却无所谓，我拿起了女儿的日记，在警方的呼喊声中一跃而下，彻底没入冰冷的水中。
在失去呼吸的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女儿的身影。
小蕊，妈妈这次真的来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