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我碰见了从家里追出来的父亲。
父亲大概是已经听母亲说了我的事,所以他一见到我,就急匆匆的问:“你怎么回事?今天河神爷寿辰外加那么大的风雨,你竟然敢摆渡送人过江,还让那客人掉进了江里!”
我把白天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父亲,包括刚才发生在我房间门外的诡事,以及二柱的离奇暴毙。
父亲听了以后,不再责备我,而是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半晌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虽然你是一片好心,可那小姑娘终究还是从你撑的船上掉进江里的,她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你……哎!这回你是真碰到劫数了,明早你独自去找一趟你二爷爷吧。”
父亲口中的“二爷爷”,是我已故爷爷的亲弟弟,今年已经六十九岁了,无儿无女,至今未娶,他一个人居住在村后的竹山上,靠着编织一些竹篓簸箕为生。
我爷爷在家里排行老大,下边除了这位二爷爷之外,原本还有一位幺爷爷。
由于那时候家里穷,养不起那么多孩子,所以幺爷爷一出生,就被送了人,对方好像是一对华侨夫妇,至此便再也没有幺爷爷的音信。
再说回我的这位二爷爷,从小在我心目中,他就是一个充满神秘的传奇人物。
我听村里的人说,二爷爷年轻的时候一个人出去闯荡,走遍了大江南北,认识了许多厉害的人物,还当过剿匪剿军,他瞎掉的那只左眼,就是和土匪火拼时候留下的,后来金盆洗手,回乡隐居,做起了一名不问世事的篾匠。证据就是二爷爷刚回乡那阵,每年都有许多衣着光鲜的达官贵人,带着大量昂贵的礼品来到村里,只为求见二爷爷一面,却无一例外都被二爷爷拒之门外。
在我的印象中,小时候来找二爷爷的外乡人确实不少,但或许是二爷爷一直让人吃闭门羹,所以近些年来拜访他的人几乎已经绝迹了。
按理说,我父亲是二爷爷的亲侄子,二爷爷的事情他应该最清楚。
可是父亲却从来不在家里提任何关于二爷爷的往事,甚至不许我私下和二爷爷有任何的往来。
这倒不是父亲忤逆长辈,他其实非常孝敬二爷爷,每隔十天半月就会往竹山上跑,给二爷爷送些猪肉油盐,帮忙干一些家务农活。
每年春节、端午、中秋,父亲还会带着我一起去看望二爷爷,只不过每一次到了那儿,等我和二爷爷打完招呼,父亲就会找理由催促我离开,片刻都不肯让我久待。
所以这一次父亲让我明天独自一个人去找二爷爷,令我感到非常意外。
但我更加想不通的是,这么大的麻烦,难倒二爷爷有办法化解?
我怀着一肚子的疑问跟着父亲回到家里。
这一夜,父亲和母亲坐在床边守着我,一宿没合眼。
看着他们日渐老去的容颜,还有相偎在一起佝偻的身影,我的鼻子酸酸的,眼睛也被泪水把视线模糊……
第二天亮,父亲抓了一只大公鸡,把我送到竹山下,一直目送我上山。
我一路心惊胆战,生怕那死去的姑娘什么时候蹦出来找我索命。
万幸最后她没出现,而我也顺利的来到了那方简陋的茅草屋前。
二爷爷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破棉服,正坐在院子里一颗木头墩子上,全神贯注的编制着竹条。
“二爷爷,我来看你了,你这么早就开始工作了。”我走近打招呼道。
“哦,小宝来了啊,快点进来吧。”
二爷爷抬起头来,对我慈祥的笑了笑。他的声音洪亮,精神抖擞,身子骨一如既往的硬朗。我推开拦门,走进院子里,这才发现二爷爷手里编的,既不是鸡笼猪笼,也不是篮子簸箕,而是一个形状古怪的长形笼子。
越看越有点像一个……人!有点像是历史书彩图里的金镂玉衣,只不过是用竹条编成的。
“二爷爷,你怎么编起一个竹篓人来了?”我不解的问道。
“这叫做‘笼骨’,原本是用作扎纸人内胚的。”
我脑子里一想到扎纸人这种邪门的东西,就浑身不舒服,但还是继续问:“您老费那么大功夫弄它做什么?”
二爷爷停下来,抬头看着我,那只仅剩的右眼中,似乎闪烁着高深莫测的光芒:“当然是为了帮你这个傻小子消灾!”
我吃了一惊:“你已经知道我遇上了麻烦?”
二爷爷点了点头。
我十分意外,怎么也没想到二爷爷竟然有这般神机妙功夫,难怪父亲会让我来找他。
二爷爷的目光随后落在我手上提着的公鸡上。
我连忙举起来说:“这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
“你去屋里把它炖了吧。”
“好。”
我提着公鸡进了屋,二爷爷继续在后头吩咐:“倒上一大盆干净的清水,把鸡血滴在里边。”
虽然我不知道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但还是照着二爷爷的话去做。
中午鸡炖好了,和二爷爷吃过饭后,二爷爷又吩咐我去砍一些桃树和柚子树的枝叶回来。
我把两样东西带回来之后,二爷爷让我把它们烧成灰,兑进先前那盆鸡血水中,接着用这盆水来浸泡编好的竹篓人。
我知道桃木、柚子枝叶、公鸡血这三样东西都是辟邪的,所以料想二爷爷是要用这竹篓人去对付那死去的姑娘太阳已经下山了,竹林里一片冷寂,显得有些阴森。
二爷爷让我把已经浸泡了快六个小时的竹篓人取出来阴晒。
直到晚上快八点,山里已经完全漆黑一片,我才抱着阴干的竹篓人,跟着二爷爷下山去。
父亲和母亲已经在家里准备好了一大桌酒菜,等候着二爷爷的到来。
可是二爷爷却没有时间吃,他进屋之后,径直走入厨房,伸手从锅底刮了两指黑灰,在我的额头上画了一个印记。
接着二爷爷问父亲要来毛笔、墨水和一卷红纸,又剪下我一撮头发,点火烧化溶在墨水里。
然后用毛笔蘸墨,在红纸上写下我的姓名和生辰八字,最后用这张红纸把竹篓人的脑袋给包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