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夜晚。
不同的处境。
李沐羽失了眠。
半夜三更，他没有半分睡意。
反倒是疯和尚抱着他的木鱼，在地板上睡得格外香甜。
窗外有星，虽然依稀间看不透彻，但通过折射到这间狭窄小屋的细碎星光，少年还是下意识觉得那是种很美妙的存在。
与芊芊睁大眼睛，紧密注视着他一样美妙。
不过此时此刻，她应该是已经睡去了的，况且就算睁了眼睛，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未必是他。
多半是萧天纵。
他自己这么觉得。
人世间的关系有时就是这么奇妙。
一个夜里，一个时刻，原本都不愿联系到对方的他们，一个觉得对方比想象中神秘，另一个则觉得对方比想象中还有魅力。
“呼......哼......齁......”
疯和尚却不给他多少独立思考的时间，就算睡着了也是一样。
听村里的药师说，心肺有些问题，呼吸不怎么通畅的人才会在睡着之后习惯打鼾。
这番言论是真是假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疯和尚一定是个例外，分明“没心没肺”，竟还能乐呵呵地活到现在。
自己倒是心肺俱全，不爱主动惹事生非，却长了个弱不禁风的身子，正常情况下力气比较起六七岁的男童都略有不如。
他却在白天凭一拳打坏了王二狗的脸，还崩了王二狗三颗牙。
简直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
“该不会真和驼背先生说的那样，举头三尺有神明，某个神仙恰巧路过，看不惯王二狗的嚣张，就暗中传了点神威给我，让我狠狠揍了他一拳吧。”
“不太像啊，先生还讲过神仙都是世外高人，一般不轻易出手，出手了不是某个浩劫即将来临，就是觉得某人与他有缘，要收为徒弟。一没看到浩劫，二没盼到师父，应该不是神仙的作风......”
少年努力捂着耳朵，自言自语。
不曾想睡在地板上的疯和尚突然打了个喷嚏，声音如小山震动，令他心神狠狠一颤。
“这个疯和尚，得亏不是修行者，否则吹口气都能吓死人！大半夜都不让人安生，真是......”李沐羽伸手拭去脸上虚汗，突然眼睛一转，盯向正翻身侧睡的疯和尚。
“先是一大早突然发疯，我说去村南找芊芊，他直接跑到了村北，把我引到池塘，误打误撞，还真遇到了正洗澡的芊芊。后来萧天纵窜出来，他又跟个鬼影似的不见了，害我差点解释不清，成了偷看女孩子洗澡的流氓。最离奇的是等我一拳打了王二狗，回家开门后这家伙突然蹦出来拿木鱼敲了我一下，现在都还有点疼，要说这里面一点猫腻没有，鬼也不信呐！”
李沐羽一边低声自语，一边悄悄溜下床，赤脚来到疯和尚的身边。
左看右看，拉眼皮扯耳朵，都没把这和尚弄醒，也没发觉什么异样。
“长宁村又没有惊世宝藏，和尚这副德行也不像世外高人，连缺德小道看上去都比他靠谱，是我多想了，还是这家伙藏得太深？”
思量之际，和尚鼾声竟突然止住，口中改为发出另外一些含糊不清的声音。
李沐羽附耳过去，缓缓贴近，依稀听到三字。
“出生死......”
少年愣神。
“这家伙莫不是做了什么稀奇古怪，跟生死沾边的梦？”
转念一想，他的脸上又不禁浮现出些许怜惜之色，叹道：“哎，毕竟是个疯和尚，没我想象中那么惬意，做个梦都不舒服，不正常。”
许是困意终于来了，李沐羽旋即打个哈欠，对地上和尚失了兴趣，双手贴膝，起身就朝那一方小小床榻走去。
刚搭上一脚，床板便发出咯吱声响，隐约还有不少灰尘泄露。
“靠，看样子明早又得去麻烦木匠大叔了。这人情欠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算了，做个好梦，在梦里飞黄腾达，报答他吧。”
半夜五更。
李沐羽终于盖上缝缝补补的棉被，沉沉睡去。
先前一阵鼾声如雷，说话不清的和尚反倒渐渐起身，先是望了望外面的稀疏星光，嘴角掀起莫名笑意，然后双手合十，看向床上睡姿不雅的少年身影。
房子很小。
他与李沐羽的距离很近。
以他的个子，以往两三步就能跨过的距离他却刻意走了七步。
七步踏出之后，他缓缓探出右臂，将以往敲打木鱼的两指并拢，点向李沐羽的眉心。
一息之后，他收回双指。
李沐羽的眉心并无变化。
却有一丝星光透过窗户，不偏不倚，恰巧落在他方才指中的位置。
瞧得此幕，和尚满意一笑，再度双掌合十，低声念出方才李沐羽未能听到的后三字。
“至涅槃。”
......
夜尽，天明。
清晨第一缕阳光升起的时候，李沐羽已睁开眼睛，对那温暖狭小的空间没了眷恋，但免得自己在白天因为突然涌出的困意出现疲乏，他还是选择在半个时辰之后掀开被褥，穿上侧边已出现裂纹的布鞋，朝村里朱木匠的方向走去。
朱木匠的全名叫朱炯。
约莫是取炯炯有神之意。
但不知为何，他瞎了一只眼睛。
所幸他有一技之长，非但能造木屋，还能制机关，在萧天纵没有成为修行者，没有给村子带来那些丹药的时候，非常村中，他就是除了村长萧成之外又一块主心骨。
猎户独臂阿虎原来用的机关弩是他所制，射程远，透劲强，曾在村子附近的野物林一箭射杀三狼，无腿屠夫薛尹的假肢也出自他手，走起路来虽然能看出明显不同于常人的僵硬，却能在瞬间爆发出极强的力量，将百斤顽石踢碎！
以木碎石。
这在尚未踏入修行途的李沐羽看来，已经算是莫大的神迹。
至于朱炯为李沐羽所造的木床，倒是没有什么特殊功能，甚至连结实度都不够，每隔一段时间，李沐羽都要去朱木匠家一趟说明情况，要么求一块新木材，要么干脆请他拿上工具亲自去修理。
路程不近，过程也有些繁琐。
但李沐羽不觉得有什么苦累和麻烦，反而时刻抱着感激的心理。
毕竟，迄今为止，朱炯都未向他收取过一分钱财，一件物品。
这条走了很多次，不曾出过岔子的小路，今日却出现了拦路虎。
对方固然也不要他一分钱财，一件物品，站在那里，却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凶悍气息。
虽不如屠夫的那股杀气，却足以让李沐羽感到畏惧！
“我来找你要个说法。”
穿着一身兽皮制成的衣裳，披头散发，浑身上下无不散发野性的王一龙先至，也先开口，声音不大，李沐羽听后却久久说不出话来，呆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