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星阑跟着驰玉山前往他的私人的办公室。
望着眼前微微有些佝偻的背影和略显蹒跚的脚步,她的心里充满疑惑和感慨。
曾经的驰玉山应该也和欧盛一样,高大帅气、温文尔雅。
是什么让他在这二十多年的时光里蹉跎成了这副模样?甚至都快完全看不出年轻时的影子了。
难不成欧盛老了也是这个样子?
恐怕不是。
驰玉山走路的姿势有些僵硬,左腿明显带着残疾,还有他的脸。
以前不熟悉,也不曾仔细观察过,这回靠近细看才发觉,他的左脸像是受过伤,应该还挺严重。
估计是损伤了容貌,经历过手术修复。
虽然手法很高明,没有留下太多痕迹,可终究还是影响了原本面容,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加苍老。
“随便坐。”驰玉山关上门,将对着外头集体办公室的百叶帘调整成私密模式。
他没让助理帮忙,亲自泡了茶端过来。
步星阑站起身接过,在对方坐下后也跟着落座在沙发上。
两人沉默片刻,还是驰玉山先开口。
“我听洛哥说了,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步星阑点头,“我父亲欧盛,是您的兄弟吧?双胞胎兄弟。”
虽然已经知道对方清楚事实真相,可驰玉山还是怔然许久。
他默默注视着步星阑,像是在通过她的脸缅怀着什么人。
半晌之后才道:“他叫驰玉海,是我的弟弟。”
驰玉海?海?欧盛?Ocean!原来如此!
步星阑恍然大悟,难怪会起这么个名字!
没等她开口询问,驰玉山又道:“他比我小十分钟,但是我们俩的生日差了一天,我是午夜前十分钟出生,他刚好是零点整。”
这倒是挺少见的,步星阑顿时来了兴趣,安安静静听着对方继续往下说。
“很多人认为,双胞胎之间必定是最亲密无间的好朋友,毕竟是自胚胎时期就一起长大,一起降生,共同经历了婴儿孩童青少年时期,相伴时间比家人朋友都要久,感情一定很好。”
“不是吗?”步星阑问。
驰玉山摇头,“事实正好相反,实际上很多双胞胎从出生开始就视彼此为竞争对手,他们根本不喜欢对方,甚至互相讨厌,比如我和阿海。”
他自嘲一笑,带着苦涩和无奈。
“他嫌我做作伪善,每天戴着好孩子的面具过日子,我嫌他叛逆不羁,总是惹是生非给爸妈添麻烦!总之从懂事开始,我俩就看不惯对方,三天一小吵,七天一大吵,偶尔还要干一架。”
步星阑似乎有些理解了。
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有一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在身边,总是分走原本应该独属于他的一切。
衣服、零食、玩具、父母的关心、长辈的宠爱等等,任何东西都无法独享,必须被迫分出去一半。
这样一想,对两个孩子来说确实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如果两人性格相合、三观一致倒还好,就怕彼此观念无法调和,互相看不顺眼。
而事实上,大部分双胞胎的性格都是存在很大差异的,常常处于两个极端。
再加上一起长大,所有外在条件都相同的情况下,难免会被人拿来作比较,久而久之确实容易潜移默化地被推向对立竞争的关系。
“印象最深的是小时候有一次过生日,好像是七岁吧?因为两个日子只相差一天,家里懒得办两次,就一直是让我俩一起过,我是哥哥,生日在前头,就依着我的日子来办。”
听到这儿,步星阑明白了,肯定是驰玉海接受不了,爆发了。
果然,驰玉山接着说道:“以前也一直是这么过的,那年阿海突然爆发,当着所有亲朋好友的面掀了桌子,说以后再也不过生日!”
步星阑试着理解了下。
驰玉海应该是性格比较孤僻冷傲、跳脱叛逆的那一类,心思估计也比较敏感。
也难怪他会爆发,明明都是驰家的孩子却不受重视,明明拥有自己的生日却过不了,只能按照哥哥的日子来,换成别的孩子也会受不了吧?
况且他当时才七岁,肯定是无法接受的。
“那时我的确因为乖巧听话,学习成绩又拔尖,所以比较讨爸妈喜欢,爷爷奶奶也更偏向我一些。当时年纪小,不懂事,确实存了压过他的念头,他说我伪善倒是没说错。”
驰玉山喝了口茶,双手捧着杯子低头看着里头的茶水,眼眸中盛着遗憾。
步星阑思量片刻,语气平淡劝慰道:“其实也不能说是伪善,您是哥哥,是家里最大的孩子,自然想要做个好榜样,只是因为年纪小,方式方法欠缺了些,人之常情罢了。”
驰玉山面露欣慰。
步星阑的事他都知道,也清楚她小时候生病的事,此刻听她安慰自己,心里还是挺意外的,同时也很高兴。
“后来呢?”步星阑追问。
“后来玉海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他不肯再跟我穿一样的衣服,用同样的东西,甚至不愿意和我一起读书,爸妈将他转到隔壁班也不行,二年级开始我们俩就不在一个学校了。那年玉河刚好出生,爸妈没有多余精力兼顾,只能把玉海送回了老家,托亲戚照看。”
步星阑着实没想到,家里大人居然会选择这样的处理方式!
他们不想着调和两个孩子之间的矛盾,竟然如此简单粗暴地将其中一个直接送走!
被送出去的那个等于是变相地被驱逐了,当时的驰玉海心里该有多难过啊?难怪他连全家福都不愿跟驰玉山一块儿拍!
“当时我们所有人的处理方式都有问题,玉海他……其实是病了,但是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只当成小孩子闹脾气。以为分开我们俩,逢年过节见个面,时间久了,年纪大了懂事后自然就好了。”
怎么可能会好?步星阑心中唏嘘。
就像是一道没有及时处理的伤口,表面被厚实的血痂覆盖,看不到里头的溃烂不堪,就以为它会随着时间自愈,不去管不去看就没有关系。
其实这道疤痕一直都在,会生疮流脓,会腐烂败坏,直至烂到骨子里!
驰玉海和驰家估计是难再重圆,童年的遭遇对他来说等同于背叛和抛弃,还是被自己最亲的人无情驱逐,难怪后来他连名字都改了。
欧盛,大海。
他是想让自己像海洋一样,拥有自由奔放、热情包容的品质吧?
大海是一个辽阔无边的存在,它容纳了各种生命形式,也包含了无数奥秘。
驰玉海给自己起名欧盛,应该是想像大海一样宽广豁达,充满热情,同时也具备不断探索的勇气和自由开放的心态。
也想像大海一样广阔坚定,不受外界约束和束缚。
这样的人一定有着强烈的自我意识,和追求独立个性的精神,渴望自由而不愿受到任何控制、规范或限制。
步星阑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做到,不过从黎柯洛收藏的那些影像资料来看,和朋友在一起的欧盛确实是如此。
潇洒不羁,热情恣意,那样的他充满魅力!
“阿海成年后和家里来往不多,只有年节或重要的日子才会一起吃个饭,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也没太多好脸色,常常弄得你爷爷奶奶很不高兴。他们觉得自己虽然没有尽到教育的义务和责任,但物质上从来没有亏待过,供他念完了一流的大学,之后还让他出国留学。”
步星阑知道,很多父母都是这样,以为衣食无忧、生活优渥就是对孩子好了,殊不知他们要的可能并不是这些。
最简单的陪伴和爱都给不了,何来不亏欠一说?
“阿海出国后和咱们聚在一起的机会就更少了,最长一次整整三年都没有见面,直到他博士毕业那年。”
驰玉山缓缓叙述,嗓音平和,又带着些许伤感。
“有天夜里他忽然联系我,似乎是喝了不少酒,他说自己爱上了一个女孩,想要娶她回家,又觉得自己的家庭关系一团糟,难于启齿。而那个女孩各方面都很优秀,一看就是长在美满幸福的家庭里,从小接受良好教育,他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人家。”
步星阑明白了,这个女孩就是她的母亲——向薇。
“咱们家和向陆两家一直以来都是至交,你外婆和外公虽然分开了,可是咱家和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受到影响,小薇当年……”
驰玉山讲到这里似乎有些迟疑,停顿了下才接着说道:“本来是我的未婚妻。”
“什么?”
步星阑倍感诧异,又想起向岚对向薇的敌意,看来这其中必然有着不少曲折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