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一郎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口吻,哈哈大笑:“小宝,我跟你开个玩笑,不要当真,其实我们来到济南,就是想建立大东亚共荣圈,没有别的意思,希望济南人能理解我们,你说对不对?”
吴小宝从田中一郎的眼睛里看到,两朵鬼火一样的绿光。
这家伙说话口不应心,说一套做一套,表面上说的这些全都是假的,内心深处那些东西什么时候都不说,也不会跟任何人说。
“先生,我明白,我明白。”
吴小宝陪着笑脸,连连点头。
靠着田中一郎越近,吴小宝就越明白,对方胸膛下面包藏祸心,比那些横眉立目的鬼子更可怕。
很多济南人就是看不透田中一郎的伪装,才会上了他的当,就比如童爷。
童爷过去跟田中一郎签订合同,要举办明湖擂台赛,如果现在看看,那就是一个大坑,但凡他有一点先见之明,都不可能跟日本鬼子合作。
如今,钱赚不着,赔进去不少老本,还被日本鬼子呵来呵去,忙得像个三孙子。
吴小宝感叹,看到童爷,就看到很多汉奸狗腿子的影子。
当初,日本鬼子进城,一群有钱人举着小旗子到西城门迎接,后来这些人不得善终,要么被日本鬼子杀了,要么被南方军杀了,总之,枪打出头鸟。
吴小宝想到那些人的后果,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明白,自己跟美亚子继续合作下去,很有可能成为南方军刺杀的目标,这些家伙们不分青红皂白,看到谁不顺眼,直接展开刺杀,让人躲都躲不跌。
“小宝,这条街将来交给你怎么样?”
吴小宝吓了一跳,立刻竖起了耳朵。
“小宝,就像当初童爷说,他希望掌管大观园、老商埠、北大槐树,以代替我们管理那里的江湖混混们,向商家收保护费,然后大头交给我们,小头留给自己。”
“如果,我把芙蓉街给你,是不是你就能平地青云,直上云霄?”
吴小宝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他也没有童爷的野心,更不想赚这份钱,他是个小混混,跟着别人惯了,让他独当一面,没有这种底气。
“先生,还是算了吧,我没有那个能力,这条街还是属于你亲自掌管,那就最好了。”
田中一郎摇头:“你错了,小宝,一个人就算身在泥土之中,也要仰望青天,寻找更高的目标,难道你认为我就永远留在济南,做一个泺源公馆的长官?或者是成为济南日本军部的长官,那有什么意思?我的目标不是这里,而是——”
田中一郎指向遥远的北方,吴小宝明白,那里是北平。
过去是南方军的重要城市,如今变成日本鬼子的主力据点,田中一郎的野心在那里,或者在上海,那就证明,他想成为整个亚洲地区的核心人物,让自己的名字永垂青史。
吴小宝内心又是震惊,又是恐慌,还带着无尽的悲哀……
田中一郎管理泺源公馆井井有条,毫无纰漏,如果让他到更高的位置,中国人就遭殃了。
吴小宝心里想的很多,表面上却痴痴呆呆,似乎没有听懂田中一郎的意思。
“小宝,刚才我已经说了,将来这条街交给你,不管是收税还是收保护费,都由你决定,如果你不懂,美亚子会帮助你,再遇到问题,也可以求助于泺源公馆的保护。”
“总之,日本侨民到了这里,可以受到很多优待,但他们做生意一定是要交税的,对不对?泺源公馆保护了他们,他们就得交保护费,让士兵们吃饱穿暖,才能对抗南方军和八方面军,如果都不交税,国家怎么运转?
吴小宝挠头,这些理论他什么都不懂,但他也绝对不想管理芙蓉街,成为中国人和日本人的双向敌人。
以前在芙蓉街,他见过韩长官的手枪营出来收保护费,商家如果不交,或者是交晚了,立刻拳打脚踢,连抢带夺,把那些商家的钱箱子都拿走了,吴小宝可不想做那样的人。
就在此刻,有三个人从芙蓉街走出来,站在街对面。
吴小宝突然感受到杀气,因为那三个人的样子十分奇怪,虽然长着穿着长衫,戴着礼帽,但每个人脸上都留着络腮胡须,跟正常的商家完全不同。
通常情况下,只有那些跑江湖的,或者是山上的土匪,才会穿着搭配如此不协调。
吴小宝立刻向后退,低声告诉田中一郎:“先生,那三个人好像不对头,咱们还是回去吧。”
田中一郎冷笑一声,跟着吴小宝向后退,立刻进入哨兵的保护范围。
那三个人不知死活,突然拔枪往这边冲。
田中一郎立刻下令开枪,四个哨兵端着四根长枪,同时响了,那三个人刚刚冲过西门大街,就胸口中枪。
吴小宝吃惊,扭头就往回跑。
他知道,这是抗日武装的人,或者就算是南山的土匪,只要打日本鬼子他就高兴,他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死在门口,只能躲开。
实际上,他觉得这三个人太傻了,众目睽睽之下,硬往泺源公馆里冲,那不是找死?
跑进大门,他转过墙角,露出半个脑袋向外看,惊喜地看到,这三个人应该是穿着防弹衣,刚才日本鬼子第一轮开枪,没有伤到他们。
三个人冲到了门口,四个哨兵立刻中弹倒下。
田中一郎不紧不慢,还在往后退,并没有狼狈逃窜。
三个人举着手枪,指向田中一郎。
双方相聚二十步,田中一郎突然卧倒,就在他身后,两只机关枪响起来……
吴小宝一直没有注意,就在大门两侧的柱子后面,不知何时,多了两挺机关枪,不管外面多少人,机关枪一响,那也得全体倒下。
三个人胸口中枪,防弹衣也挡不住机关枪的子弹,立刻被打成了刺猬,倒在泺源公馆大门前。
吴小宝知道是这种结果,所以无法感到悲伤。
刺杀日本鬼子这种活,不是这么玩儿的,任何人胆大包天,正面刺杀,那就是个死。
田中一郎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招呼吴小宝:“过来看看,这是哪里来的家伙,竟然如此大胆,又如此无知?”
两个人过去,刺客的礼帽已经丢到一边,吴小宝更加确定,他们就是土匪,因为除了络腮胡,他们的头发又脏又长,应该很长时间没有剪过。
“真的是南山土匪,这些家伙不知怎么了,发了疯一样进攻泺源公馆?肯定是南方军那边开出了赏金猎杀令,不知道你我的人头值多少钱?”
三个人已经咽气,每个人胸口至少中了二十枪,机关枪子弹打了个透心凉。
吴小宝无语,这种打法,就算南山的土匪都死光了,也伤不了鬼子的汗毛。
芙蓉街那边的商户,对于城内的枪声已经习惯,这边战斗结束,那边不受影响,依然是做着自己的生意,招呼外面的顾客。
“小宝,你看,我们日本商人的素质是不是太高了?这边战斗,那边做买卖,互不影响,这才是我要的美好一幕。”
吴小宝转过头,看看柱子后面的机关枪,此时此刻他相信,田中一郎对于泺源公馆的改造无处不在,已经布置了一道天罗地网,任何人想硬冲进来,那就得付出血的代价。
三个人,三条命肯定不行,三十个、三百个还差不多。
吴小宝回到厨房,想起刚才那一幕,就觉得无尽悲哀。
土匪就是土匪,连泺源公馆的情况没都没有调查清楚,就直接往里冲,他们还以为三个人过了西门大街,就能干掉田中一郎,这岂不是笑话?
吴小宝站在窗口,看着后门,那里是泺源公馆唯一的软肋,防守不够猛烈,大门也很脆弱,两三个人靠在一起,肩头用力就能撞开。
吴小宝想到三个人的惨死,他就知道南山土匪有勇无谋,跟日本鬼子对抗,死路一条。
只有正规军才能干掉他们,上一次外面的人袭击碉堡,虽然得手,但那很有可能是田中一郎的诡计,他张开天罗地网,就是要让土匪们轻敌,以为什么事情都能办到。
吴小宝切身感受,田中一郎高深莫测,忽进忽退,犹如鬼魅,各种诡计层出不穷,普通人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吴小宝现在为孙青霞感到担心,他觉得,只有大将军和孙青霞,紧密联手,才有可能获得成功。
一个厨子跑来报告:“地下室那些人已经撑不住了,纷纷要求拿钱赎人。”
吴小宝感叹,似乎又看到了上一次,田中一郎抓了很多济南名流,让他们拿钱赎身的事情,再一次出现了。
“小宝,这些日本鬼子真是不要脸,这些厨子与世无争,把他们抓了,简直伤天害理。”
“现在,半个济南城的人都在骂日本鬼子,太可恶了。”
吴小宝皱了皱眉,他知道老百姓在背后嘀嘀咕咕,没有任何用处,他们动不了日本鬼子一根汗毛,相反,日本鬼子一出手,这些人就要被打倒在地。
“小宝,还得想个办法,咱们在这里帮不上忙,济南的老少爷们指着咱们的脊梁骨骂。”
吴小宝认真的看着那个厨子,他感觉对方话里有话。
“如果按你的说法,应该怎么办?”
“小宝,你应该去找田中先生,告诉他日本鬼子是船,老百姓是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吴小宝心里暗骂,这个厨子简直胡说八道,天桥下的说书先生说过,这句话是皇帝和百姓的关系,日本鬼子是一群东阳来的小鬼,凭什么自比成皇帝?这个厨子说话简直狗屁不通。
那个厨子看起来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依旧滔滔不绝的说下去,跟平时完全不同。
“小宝,日本人和中国人应该和平相处,他们对老百姓压榨得减轻一点,老百姓还能念他们的好,对不对?”
吴小宝忍不住脱口而出:“胡说八道,日本人侵略中国,占领济南,骑在老百姓头上拉屎,你还想让他们跟中国人和平相处,怎么可能?你这些话是听哪个混蛋说的,告诉我,我去弄死他!”
厨子吓了一跳,平时吴小宝对他们很客气,从来不说狠话,可这一次,吴小宝铁青着脸,一副怒火难忍的样子。
“我也是随便说说,外面的老百姓都这样说。”
吴小宝不希望身边这些厨子再有二心,被别人指使,故意说话给他听。
他摇摇头:“以后不要再这样说了,外面的人说什么跟我们无关,现在咱们是在泺源公馆,老老实实听日本鬼子说话,不要节外生枝,免得到时候人头落地,灰飞烟灭。”
那个厨子灰溜溜的出去,反手关门。
吴小宝气地浑身发抖,他发现,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以前跟这些厨子们太好说话了,他们以为自己是傻子,竟然来套他的话,简直太无耻了!
吴小宝一直靠在窗前看着外面,他觉得,自己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应该保持警醒,不然,面对田中一郎这条大蟒蛇,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对方吞了,连根毛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