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吴小宝最想说的话，面对孙青霞，他只想讲真话，而不是绕圈子。
面对大将军，才会东拉西扯，把自己的意图包裹在其中。
“小宝，你也听大师姐说了，师门之下她为尊，整个师门要想发扬光大，必须依靠她。”
吴小宝焦急地摇头，他不希望从孙青霞口中听到“师门”这两个字，当下是在打日本鬼子，只牵扯到南方军和八方面军两支江湖势力，一旦把所谓的师门再拉进来，那就计算不清了。
“孙小姐，你到底是听太行山的，还是听师门的？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听说书先生说过，就算是亲兄弟、亲姐妹，一旦追随的领袖不同，也会各奔东西。”
吴小宝所有的知识，大部分来自于说书先生。
他知道当年的秦叔宝和单雄信，也是因为追随领袖不同，最终成为敌人，昔日的结义兄弟，到最后情义两断，这是没办法的事啊。
孙青霞转向河水，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小宝，你不是我，不知道我面临的痛苦。”
吴小宝无奈，只好呆呆的站在一边等着。
当下的济南，他希望自己能够好好活下去，方大夫和孙青霞都能活下去，不管经历多少波折，只要留下一口气，活到济南解放，那就是终极的胜利。
孙青霞终于冷静下来：“小宝，当下的情况就是，我需要你进入贾柳楼，成为我们的内应，无论如何，只要你在那里，我就心里有底。”
无小宝向西南方向望去，能够看到贾柳楼顶上的飞檐：“孙小姐，按照大将军的说法，他们得手之后，就会扔手榴弹，把那里炸成一片废墟，我在里面，恐怕凶多吉少。”
到这种时候，吴小宝首先想到的是，不能死在大将军手上，那就太冤枉了。
“小宝，我会派人跟着你，如果出事，先把你抢救出来，哪怕是九死一生，也得保证你的安全。”
吴小宝发现，师门就是孙青霞的软肋，面对日本鬼子的时候，不管对方多么嚣张，孙青霞都能冷静对待，但是，只要看到大师姐，她就会软弱下来。
“孙小姐，我真是太失望了，你为什么要对大将军如此百依百顺？明明知道她是错的，还在纵容她，支撑她。”
孙青霞沉默，过了一阵才低声说：“大师姐在师门内，对每一个人严格要求，但同时每一个人都受过她的恩惠，我们几个人都是她从死人堆里捡来的，如果没有她，我们或许早就葬身野狗腹中了，她对我们有再造之恩，你懂不懂？”
听完这些话，吴小宝沉默，抱拳拱手，再也不想说什么。
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既然大将军，曾经在死人堆里把孙青霞救回来，那现在孙青霞这条命就是大将军给的，就算是死，也是以死还清。
江湖人讲究的是恩怨分明，既然是报恩，那就没什么可说的啦。
吴小宝望着贾柳楼，最终发誓：“孙小姐，我听你的，只要那边开始医学高手谈判，我就在场，寻找一切机会，把情报送出去，只要是你安排的事，虽死无憾。”
这就是吴小宝的做事原则，他虽然不是八方面军的人，但给孙青霞面子，只要对方开口说了，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得挽起袖子硬闯过去。
两个人在河边站了许久，吴小宝确信，这一战在孙青霞的判断中，大将军必败无疑。
南方军那百十个人，进攻贾柳楼，绝对是鸡蛋碰石头。
她没有阻止大将军，只是觉得要让大将军完成梦想，即便是头撞南墙，也非此不可。
他们都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四川那边领袖下令，大将军明知必死，也要力拼到最后，一人一枪。
两人分别，吴小宝默默的回泺源公馆，他内心受到孙青霞的震撼，一个江湖人为了报恩，可以不顾一切，而芙蓉街的小混混，口口声声讲的是义气，但大难临头各自飞，谁都顾不上谁。
忽然间，吴小宝觉得两颗眼泪从眼角滑落——
他这才明白，他已经被孙青霞深深的感动，南方军和八方面军，有时是盟友，有时是敌人，可她对于大将军始终无比尊敬，这种情义，天地可鉴。
吴小宝停下，狠狠地擦掉了眼泪。
自从混迹于芙蓉街，他就发过誓，再也不能为任何事情掉眼泪，人在江湖，心如蛇蝎，只有这样才能成长，为吴家堡的父老乡亲报仇。
如今，从孙青霞身上，他看到自己的想法如此狭隘，即便是报仇，也未必冷漠无情，一旦人陷入极度自我的状态，眼中没有亲人，也没有敌人，那就完了。
他挠挠头，心里似乎开了一扇天窗，又懂了很多。
走进泺源公馆，三个厨子站在厨房门口，抱着胳膊打哆嗦，旁边有两个日本兵，端着长枪对着他们。
看到吴小宝，三个厨子一起叫起来：“小宝，赶紧来看看，日本人说咱们在饭菜里下毒，非得强行检查。”
厨房内，还有几个鬼子正在翻箱倒柜，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吴小宝并不吃惊，方大夫给他的中药，他全都藏在厨房外面的角落里，用砖头压住，绝对不会放在屋里。
因为他早就想到，日本鬼子疑心很重，对任何人都不放心，明里暗里都会来厨房搜查。
他走过去，两个日本兵摆动长枪：“过来站好。”
吴小宝一声不吭，挨着三个厨子站住。
日本鬼子在屋里搜查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出来之后，摆了摆手，两个日本兵就收起了长枪，一行人扬长而去。
三个厨子气的骂娘：“这些日本鬼子，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直接过来把我们抓住，要搜查违禁品，真是胡扯，我们就是老老实实做饭，反而惹来麻烦了。”
吴小宝想起孙青霞的安排，只要日本鬼子把三位医生抓来，扣押在三楼，他就必须把那些中药掺在饭菜里，让日本鬼子吃下去。
看起来，日本鬼子里面也有聪明人，预先算计到这一点，只要是厨房出了问题，他们就全军覆没。
吴小宝抬头，看着小楼二楼办公室的窗户，美亚子的身影一闪而过。
吴小宝内心平静如水，他明白，日本鬼子不是傻瓜，那些小看日本鬼子的抗日武装，早就长眠于地下。
“小宝，怎么一句话都不说，日本鬼子欺人太甚，上来就用刺刀对着我们，你连个屁都不敢放。”
吴小宝摇摇头，回自己屋里，关门睡觉。
他连续见过孙青霞和大将军，听对方说了太多话，一时之间没有理解，躺在床上慢慢梳理。
如果大将军必死，济南的抗日形势，势必会发生变化，贾柳楼行动之前，大将军还要来泺源公馆，把那个女佣救出去。
吴小宝只认定一点，孙青霞说的话，他就执行，其他人说的，就当是狗屁，就算是给别人送信，也是举手之劳，绝对不会染上任何危险。
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外面天都黑了，院子里有两辆卡车刚刚停下，车灯光柱把院子化为两半……
他听到日本鬼子的喊叫声，大概意思是，刚刚从济南火车站的货台，拿回来很多装备。
吴小宝披着衣服到了窗前，日本鬼子从卡车上，卸下十几个木头箱子，箱子很沉，里面装的不是机枪，就是子弹。
吴小宝也纳闷，日本鬼子的兵工厂真是厉害，生产武器就像变戏法，要多少有多少，反观八方面军，却捉襟见肘。
孙青霞向大将军描述本方武器的时候，长枪短枪屈指可数。
吴小宝眼睁睁看着，日本鬼子把那些武器搬进了小楼，就觉得，普通江湖人只想偷保险柜里的金条和大洋，真正聪明人，直接把日本鬼子的武器偷走，搬到城外去打鬼子，解放济南的希望就更大了一些。
他正在胡思乱想，一辆吉普车开进来，首先下来的是田中一郎，他恭恭敬敬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一个人，手里拄着军刀，一步步出来，身上穿的是笔挺的日本军装，走路姿势杀气腾腾，田中一郎跟在身边，仿佛是跟班一样。
吴小宝吃了一惊，立刻联想到，北平的华北日军总部，向济南派驻了更高级的鬼子官，这大概就是其中一个。
很快，二楼办公室灯光大亮，那个军官出现在窗口，威严的俯视着整个院子。
田中一郎和美亚子跟在左右，小心伺候。
吴小宝悄悄的溜出厨房，贴着东墙，走到小楼下面，躲在角落里。
他清清楚楚的听到那个军官冷漠的声音：“你们在济南，到底掌握多少资料？这个城市里还有多少人？能够成为敌人奸细的又有多少？华北日军总部早就传下命令，对于那些不服从管控的中国人，杀无赦。”
“田中先生，你不要学习了中国人的智慧，就觉得自己能够像中国的皇帝一样，以仁政治理天下，当前的中国人，根本不懂你在说什么？”
田中一郎谦卑的声音响起：“先生，我完全明白你的职啊，当下的济南城四分五裂，各大江湖势力神出鬼没，所以我无法判定，哪些人是他们的线人？如果按照条款分割，至少有一大半人，有线人嫌疑。”
日本军官猛地挥手：“那还客气什么？杀无赦！”
吴小宝浑身一颤，后背发凉，正如他此前想过的，日本鬼子根本不把中国人当人，杀掉几百人、几千人，就好像踩死一只蚂蚁，捏死一只跳蚤。
“先生，这件事急不得，济南城周围千里沃野，百亩良田，需要老百姓耕种收割，到时候军粮才有保证，我正在安排人，把北大槐树一带，全都改成稻田，所有驻扎在济南的士兵，即将坐到自供自足。”
“济南城将来会成为华北的中心，不但是工业城市，而且要有充足的耕种条件，如果把人都杀了，谁来耕种收割？”
日本军官冷笑：“我们把东京的农民全都迁移过来，由他们亲自耕作，更放心、更干净。”
美亚子陪着笑脸插嘴：“先生，我们的东京农民，那都是高贵的种族，怎么可能让他们干粗活？从东京迁移到这里，不但要发给他们生活费，还得让他们过得舒心，至于田地耕作这件事，只会交给济南农民，对不对？”
吴小宝气的肚子一鼓一鼓，当初他就从田中一郎那里弄清楚一件事，日本鬼子想当上等人，把济南人当成下等人，甚至是奴隶。
好好的中国人，因为战败沦为奴隶，上哪儿说理去？
八方面军和南方军，追求的就是干掉日本鬼子，让这群自以为是的家伙上西天、下地狱！
军官冷笑：“你们想的这些事情，过于美好！三十年战争，我早就看到了，中国这片土地上，不会生长奴隶，懦夫也只是极少一部分，他们永远不会被征服，只有干掉他们，才是唯一的办法。”
听着日本鬼子谈话，吴小宝就觉得内心热血翻滚……
日本鬼子要杀中国人，而中国人企图逆来顺受，像羊羔一样，跪下去，哀求对方饶自己一条命，看来这条路根本走不通，日本鬼子压根就不想让中国人活！
在这片土地上，中国人献出了济南城，献出了家里的财产，献出了儿女，甚至献出了土地，最后换来的还是死路一条。
早知如此，不如一开始就拿起刀枪，跟他们干，战死沙场，也比窝窝囊囊的被砍头来的光荣，十八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活过来，还得跟日本鬼子血战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