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大将军忽然说了一句：“细菌战迫在眉睫，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准备了，日本鬼子的轰炸机，向四川投掷细菌炸弹，居民苦不堪言……”
她的话只说到一半就停止了，吴小宝听过传言，南方瘟疫蔓延，死了很多人。
过去中国人不知道，这是日本鬼子搞的鬼，还以为到了瘟疫季节，自然会如此，找了很多中药偏方也不管用，很多从南方来的客人，一到北方就病倒了，最终奄奄一息，客死他乡。
孙青霞叹了口气：“大师姐，这是大局的事，不限于一城一地，日本鬼子惨无人道，毫无人性，他们做事从来不管以后如何，你只考虑南方军的得失，却没想到，放眼全国，应该怎么办？”
大将军冷笑：“不用你来教我做事，我也是前线的小卒子，身不由己，必须执行上面的决定，这一次的贾柳楼聚会，咱们应该是针锋相对，各为其主。”
吴小宝这才明白，双方现在争夺的不只是三个医学专家，而是两大势力未来的命运，如果不能做出准确的安排，将会一败涂地，并且万劫不复。
他什么都帮不了，只好默默的站在角落里，听两个人对谈。
“大师姐，一直以来有句话我想告诉你，不要为执行命令蒙蔽了双眼，我们都是受过中希两国教育的人，师父也曾教导我们，放眼天下，方得精髓，你在四川辛苦耕耘那么多年，难道只是为了自己的名利二字？假如你已经被名利困住，那不如就从济南跳出来，避免作茧自缚。”
大将军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吴小宝望着外面，想起田中一郎和美亚子的争吵，就发现每个人都有未来的路要走，从来没有两个人可以一直并肩而行，直到终点。
他想起旁边这两个人，在济南城辗转腾挪，最终目标都是解放济南，但达到那一天的时候，或许又要分道扬镳。
这才是最可怕的事，双方在某个阶段殊途同归，又在某个阶段为了自己的利益，不得不展开白刃战，即便是同门师姐妹也是如此。
过去济南人，总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大概就是终极的真谛。
吴小宝缩了缩脖子，他甚至想到，如果自己跟随孙青霞，会不会也有这样的结果？
“小师妹，世间所有人都爱名利，就连师父他老人家也是如此，不然，又何必收这么多徒弟，让我们桃李满天下，为各大势力效命？”
“大师兄昔日在东北军老帅手下，混的风生水起，最后怎么样，还不是被打落尘埃？”
二师兄也是如此，中原两次哗兵，最终死无葬身之地。
“师父教给我们的那一套东西，最终都是为帝王服务，对不对？”
吴小宝默默的叹气，当所有人放下伪装，说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那就变成了真正的白刃战，不再有丝毫的掩饰。
“大师姐，此一时、彼一时，你说的话，在那时正确，在此时却不正确，八方面军才是天下之主，周军师他们这一行人，是真正为民族之崛起而战，所以，我坚定不移的跟随他们，相信所有的济南人也赞同他们的主张。”
“韩长官在济南城做了那么多事，最终留下什么？不过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而已，任由日寇践踏……”
两个人突然全部沉默，既然每个人说的都是实情，事实就摆在这里，再重复下去也没用处。
吴小宝觉得十分尴尬，夹在两大高手之间，他实在是没有任何作为，只能听着他们探讨。
“小师妹，这一次我已经决定了……”
孙青霞立刻打断大将军的话：“大师姐，我也决定了，他们三个人对于太行山来说非常重要，我只能是竭尽全力一战，如果你手下那一百人孤注一掷，那我也只能对不起了。”
两个人的声音都很冷漠，过去那种温情已经看不见了。
吴小宝打了个寒颤，他不希望出现这种结果，两大势力内讧，日本鬼子就笑死了。
大将军首先离去，义无反顾，不留一点谈判余地。
屋内，只剩下孙青霞和吴小宝。
“小宝，我说不清此刻心中的感受，周军师说过，在家国情怀之间作出选择，千难万难，但只要想到，为民族之崛起而战，就会明白，摆在自己脚下的只有一条路，并不需要左右为难，你说对不对？”
吴小宝听不懂，陪着笑脸说：“你说的对，反正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赞同，跟着你走，就不会有错。”
孙青霞苦笑起来：“小宝，你真是个聪明人，也是个糊涂人，如果没有自己的判断和见解，活在这个世界上，起步永远浑浑噩噩。”
吴小宝清了清喉咙，挺起胸膛：“孙小姐，我不懂大道理，但我明白，济南人要的不是韩长官那样的父母官，他在济南的时候，很多老百姓也吃不上饭，最终饿死在家里，得了病也没钱医治。”
“方大夫曾经拿出自己的钱，在城里驱逐瘟疫，发放中药，每家每户都有两个大洋的饭钱。”
“而韩长官却什么都没做，只是忙着娶姨太太，大办生日宴席，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所有老百姓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八方面军在太行山那边，让老百姓活得快乐，过得舒心，方大夫和方小姐都去了那边，他们告诉我的就是真话，所以我永远相信你，也相信八方面军。”
这些话吴小宝已经在心里憋了很久，现在直接说出来。
他不会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大话，只是说出内心感受。
“小宝，你说的好，你说的对，将来的济南城一定像你说的，没有人敢欺压老百姓，也没有人征收苛捐杂税，家家户户都过上好日子，有饭吃，有衣穿。”
吴小宝刚刚很想帮着孙青霞说话，但他人微言轻，就算开口，大将军也不认同。
此刻，面对着孙青霞，隔着这么近的距离，说出内心想说的话，终于吐出一口气：“孙小姐，我是这样想，相信很多济南人也是这样想，所以你放心，只要八方面军来到济南，老百姓一定双手欢迎，就像以前刘皇叔到了蜀中一样。”
孙青霞笑了：“你说的这些典故，都是说书先生告诉你的？”
“没错，我每次到天桥下面去听评书，都能听到很多激动人心的故事，只可惜，以前只是听个热闹，却不知道，书中的故事也能变成眼前的现实，八方面军就像当年的刘皇叔，深得民心，将来一定能坐天下。”
孙青霞无声的笑起来，吴小宝看到她的睫毛轻轻颤抖，一双眼睛，仿佛黑葡萄一样，闪闪放亮。
他内心忽然想起方小姐，这两个年轻女子不想上下，一个擅长排兵布阵，攻杀格斗，另一个擅长妙手回春，治病救人，如果济南城有更多这样的人，老百姓就有救了。
“小宝，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在日本鬼子面前一定要淡定，此前，我完完整整听到，田中一郎和美亚子的争吵，他们也出现内讧，尤其是关在地下审讯室里的花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的魔态刚刚开始……”
吴小宝挠了挠头，如果田中一郎和美亚子分道扬镳，他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一边？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厨房里，甚至如果花枝起死回生，北平那边的日本鬼子愿意搭救她，以后就有热闹看了。
孙青霞离去的时候，留在桌上一封银元。
吴小宝感叹，他只是机缘巧合，成为孙青霞的线人，只可惜天生愚钝，领悟不了做间谍的精髓，只能是边走边看，幸亏人家不嫌弃。
他把银元放在抽屉里，站在窗口，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入睡……
他能感觉到，济南城的很多危机迫在眉睫，必须有人挺身而出解决这些事，不然的话就麻烦了，至少，要有很多人无辜丧命。
天亮时他才倒下睡觉，正因如此，一觉醒来，已经是太阳西斜。
那些厨子并没有来叫他，就证明没有大事发生。
他爬起来，洗了把脸，呆呆的坐在桌边，脑袋里昏昏沉沉，什么都不想。
厨子进来，轻声告诉他：“一大早日本鬼子就全体出动，不知道去哪里扫荡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吴小宝心里一动，既然田中一郎和美亚子都不在，他就可以去地下审讯室看看花枝，探听点消息。
他进了审讯室，找到单独关押花枝的牢房，隔着栅栏，花枝正在聚精会神的看书。
“小宝，贾柳楼的事情怎么样了？”
“花枝小姐，那些事情全都交给美亚子小姐处理，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继续当我的厨子。”
花枝放下书，冷笑起来：“真想不到，我做了那么多工作，都是帮别人赚钱，希望北平那边有些明白人，能看清楚田中一郎他们的诡计，济南城根本不属于某个人，而是属于大东亚共荣圈的一部分。”
吴小宝脸上陪着笑，在心里立刻怒骂，济南属于济南人，不属于日本人，所以狗屁的大东亚共荣圈，永远实现不了。
“小宝，如果有人到了泺源公馆，探听我的事，你一定要告诉他们，我就被关在这里，从来没有向田中一郎低头屈服。”
吴小宝连连点头，想到孙青霞说的话，花枝这个女鬼子虽然被困在这里，只要有一线生机，就能迅速逃跑。
所以，为了关住她，吴小宝还得帮忙。
他现在帮助田中一郎，就等于是帮助抗日武装的人。
“花枝小姐，你关了这么多天，以后到底想怎么办？”
“你放心，北平的朋友会来救我，一个电话打过来，田中一郎就得乖乖放人，他根本抓不住我。”
吴小宝蹲下来，抓着铁栅栏，看着花枝。
“小宝，我听说，日本军部那边已经有了新的掌权人，田中一郎已经滚回来，对不对？”
吴小宝点点头，他只是听到一些小道消息，没有最终确定。
“田中一郎操之过急，他还以为杀死了铃木太郎先生，他就能取而代之，真是胆大包天……”
“所有官员的更替，都由华北日军总部说了算，哪容得他胡来？就算死了十个铃木太郎，也未必轮得到他。”
“你知道，我们日本人最讲究家族人脉，田中一郎出生于平民，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上位？”
吴小宝点头，他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对方既然开口说话，他就赶紧点头，表示认同，听到这些情报也都藏在心里，不向任何人转述。
“小宝，我第有次到济南，就是想取代田中一郎，如今虽然被困，但这个目标已经渐渐接近，这两兄妹被野心冲昏了头脑，妄想篡权，真是可耻。”
审讯室的其他牢房里关着，此前田中一郎抓来的有钱人，他们是铃木太郎的朋友，过去不知道花了多少钱供养铃木太郎，如今大势已去，最聪明的做法就是赶紧调头，找到新的靠山。
吴小宝左右看了看，所有关在牢房里的人，全都萎靡不振，闭着眼睛打盹，只有花枝这边，精神抖擞，看书学习。
“小宝，我要你给我送一封信。”
吴小宝支楞起耳朵，好好听着，但脸上已经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花枝小姐，我不知道能不能送到？现在田中先生管理的很严格，如果违背了他的决定，就有死罪。”
“小宝，你听我说，真正的英雄豪杰，都善于刀头舔血，如果我们现在达成协议，你帮助我，将来我翻身了，有你的最大好处。”
“再说，我这封信也很急，迫在眉睫，不得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