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淮因为昨天秦玉如的话，已经呆坐在窗边一上午了。
空气中最后一点闷热之气消散后，混杂着土腥味的风席卷了整个京城。院中那棵已经不知是哪年哪月种下的树被狂风吹的歪斜，最下层的枝条几乎要接触到地面，只能不甘的在风中唰唰怒号。
雨点落下的时候是未时刚过，文淮没有关窗。斜风吹湿了她额前的发丝，多日未见的寒气使她面色苍白，曾经终日朱红的唇也失去了颜色。
她一生都在寄人篱下，依靠着别人的施舍过活，她也想再争取一下。当日黎子覆来寻她，不就是说，她娘俩要自寻一条出路。
但是她身无分文，也没有一技之长，身后还有黎铖虎视眈眈。她身处一处死胡同，没有生门没有退路，秦玉如又不肯给她一个答复。
这是文淮第一次主动找到秦玉如，她向来都是安静的，很努力的在秦玉如没想起她的时候掩盖存在的痕迹。但昨日秦玉如提到了黎子覆，她当日背弃黎铖而来投奔秦玉如，恰恰是为了不会母子分离。可如今她有三个月没有见到黎子覆了，出过黎子覆刚被接到侯府不能走动的半年，这是最长的一次。
秦玉如似乎也在看着雨点发呆，夏日的雨只会给人很短的反应时间，然后就开始竭尽所能在一方世界里作威作福了。秦玉如想，这样猛烈的雨只会来的快去的也快。
“来了。”秦玉如似乎并不奇怪文淮会来主动找她，她有时候真的会觉得和文淮格外亲切，就好像是另一个自己。
文淮做到秦玉如身侧，嘈杂的雨声将他们的对话困于窗前。
“嗯，想知道夫人什么时候走下一步棋。”
秦玉如留下她，是因为自己是黎铖当年贪赃枉法的人证。秦玉如想要彻底扳倒黎铖，就要给天下一个足够冠冕堂皇的理由。所以她被许诺，可以复仇，可以借此将黎铖千刀万剐来给文家百余号族人偿命。
只是，这条线太长了，她等不及了。
“不要轻敌，现在着急把这件事抖出去只会让我们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秦玉如似乎很冷静，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窗外那棵被风雨肆虐的老树。
“我是担心黎铖他，会察觉到什么。”
黎铖能布这么大一盘棋，不可能没有这点头脑与手段。怕是自从文淮不告而别，他就已然洞察局势的所有变化了。文淮担心的不只是复仇大计不成，更是害怕黎铖将一切报复在黎子覆的身上。
“你担心黎子覆？”
“是。”
秦玉如轻微的叹息声却落入了文淮的耳中，文淮因为这不合时宜的叹息紧张起来，想去刨析这一声叹息里蕴含的意味。
“你耐心一点，我会有安排的。”
耐心，是文淮现在最需要却也最不可能拥有的东西。她已经知道了黎铖是怎样的人，能毒害亲子，她不能心平气和的忍受黎子覆在龙潭虎穴多待的每一天。
“不要妄动，你出去只会害了黎子覆。那个孩子年纪还小，本心不坏，不要一时心急毁了他的前程。”
秦玉如说这话时，刚好一道惊雷在天边炸起，天光照亮了秦玉如的面孔，轰隆雷声掩盖了她的声音。
文淮因此，莫名感觉到一种奇怪的安全感，但同时感受到的是威慑，秦玉如其实是一个心理很强大的女人，与她平日里见到的那个温柔的母亲是不同的。
“我信你。”文淮觉得自己是鬼使神差的说出这句话的，“你与黎铖所说的并不一样。”
秦玉如面色一变。
“黎铖是怎么跟你说我的？一个愚蠢的人吗？”
文淮终于缓过神，有点后悔开了这个头，但还是很认真的回忆起当初和黎铖相处的日子。虽然那些回忆不乏美好和温暖的瞬间，但如今提起就好像全部蒙上一层血色。
“他说，他的夫人是一个很脆弱，没有主见的人，没有他就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当年秦家人就那样全部留在了战场，黎铖的出现很好的插了秦玉如情感的空子，尤其是这个看起来前程一片光明的英俊少年提出要放弃自己的香火传承入赘秦家的时候。她曾经以为这个男人一定是爱极了自己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那余生中黎铖所做的所有错事就都可以因此被原谅。
“是吗？或许曾经真的是这样吧。其实我这些天觉得黎铖还挺厉害的，你知道真相之前也挺喜欢他的吧？”秦玉如根本不用等文淮亲口承认，黎铖千不好万不好，勾引女人的手段绝对没有问题。
“回想一下，那时候真像是鬼迷心窍。”文淮很俏皮的朝秦玉如笑了一下，这一笑又把秦玉如惊艳的心脏漏跳一拍。
明明仔细探究一下就知道黎铖句句都是谎话，每一步都是在作恶。文淮知道自己只是黎铖的外室，也知道黎铖要用外室之子取代嫡子，要吃绝户。但爱让她盲目了，一直不肯冷静下来思考。
秦玉如没理她，只是在喝茶，并且在心里抱怨这茶水怎么这样滚烫。
“我能知道你准备怎么做吗？”文淮歪着头，用那双含情眼盯着秦玉如。
秦玉如：该死的茶，怎么还这么烫啊！
但她面上依旧平静，默默将杯子放下：
“有何不可呢？”
“我怕你还是信不过我。”
之前是这样的，秦玉如也不否认。但是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加上黎鄢歌的作保，秦玉如已经放下了心中原本对文淮的成见与担忧。现在，秦玉如可以放心的将文淮当作战友，哪怕只是她们各有所图，但有共同利益的联盟是最牢固的。
“黎子覆现在还不能盲目的拉进来，他还不能因为我们的一句话就怀疑他的父亲而相信我们。不如借这个机会让他讨厌黎铖，然后我们就可以将黎子覆纳入我们麾下啊。”
文淮闻言点了点头：
“但他太小了，我怕他会弄巧成拙，被黎铖发觉。”
“所以我们就更应该按兵不动，让黎铖知道黎子覆的改变和我们没有关系，那他暂时就不会对黎子覆下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