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翌日上午,我和李连跑遍了全城的救助机构。
所谓机构,其实大多数都是位于郊县的农家院子。
面容沧桑笑容朴实的阿姨们欢迎我们的到来,但谈及身后一群群和小白同样命运的猫猫狗狗时,又面露为难。
人类真是奇怪的物种,是万物的灵长,但热衷制造垃圾、盲目饲养和遗弃动物、以及在精神世界互相扔屎。
有一个阿姨在接待我们时有些紧张,李连安慰她,我们只是想帮忙。
B姐在这时打来电话,我早有预料。
虽然我请假了,但这人五行缺劳动法,我还是接了。
B姐控诉我,这么看重我,居然给她开天窗。她知道我工作量很重,但那是对我的信任和栽培,我却如此不负责任,实在令她失望。
所以还是我对不起她。
我问她开会没有PPT,公司倒闭了吗?
她一愣,PPT是用来汇报的,她仓促抓来小a做了几页,但是太烂了,于是她用我之前做过的版本,项目箭在弦上,大领导也点头通过。
可怜的小a,周六没能拥抱阳光,周一也没能在茶水间闲适地开茶话会呢。
而我是可怜还是自作自受,改来改去,用回第一稿。
说到这里的时候,B姐叹口气,慷慨地给我三天假,让我好好休息,她也好想放假,但是她不能。
还有,放完假,准备好和她出差。
B姐两大杀手锏,无意义的PPT,以及无意义且特种兵式当天飞机往返出差。
此时是午后,气温高到离谱,简陋搭建的狗舍吠声起伏,阿姨来不及收拾的粪便发出恶臭。
我突然一阵恶心。
我对B姐说:“你去吃屎吧!”
果断挂了电话。
我人设突变,李连却只是平静地看着我,倒是阿姨受到了惊吓,显得更加紧张。
我对阿姨微笑,表示想给猫猫狗狗们捐点钱,虽然不是很多,但我这几年我拼命工作,还是有一点遗产的。
阿姨的表情更加惊恐,无措地望着李连。
李连噗嗤笑出声。
我最终决定还是给小白找家庭领养。
世界上有我这样短命的怨种,一定也有长寿的怨种……不,好心人。
当然,这句话我没告诉李连。
我只说小白年纪太大了,看她那副又傻又天真的样子,狗生此前一定过得很幸福,如果去救助站,阿姨肯定也会好好照顾她,但不免让人觉得晚景凄凉。
我看不得。
李连点头,但是那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他的表情闪过一丝怔忡。
他突然开口问我,为什么不继续说服他收养小白?
我很奇怪,小白是我捡的,为什么要道德绑架他?
说完我就想起,我和他就是这样相识的,不过此一时彼一时。
不愿麻烦别人是我的优点。
可能也是我的宿命。
怎么又把自己搞emo了。
李连果然对我投以戏谑的目光,突然神秘兮兮说:“你不是有钱吗?”
对,我拍胸脯提过遗产,惊吓到阿姨,但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李连眨眨眼:“既然放假,做点开心的事情吧!”
7
我们来到了一个造型工作室。
坐了整整六个小时后,我看着镜中一头金黄色蓬松爆炸羊毛卷的自己。
我的头发本来是自然颜色的长发,我的周末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做PPT,吃饭都是进食,哪有时间剪头发。
所以我也觉得,可以在告别世界前好好整理一下遗容。
李连一边和tony沟通,一边让我放心,一定让我美,我相信了他。
只是没想到,他和我一样,都是哈利波特迷,我属于半吊子,他就有点疯狂痴迷。
Tony给我吹好头发,满意地让李连欣赏。
李连端详着我,说:“你好像……”
“赫敏。”我先说出答案。
李连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哈哈笑出声,我还是第一次看他这么高兴。
“什么赫敏,我都没看过,你像一只橘猫,长毛的。”他边笑边说。
我怒从心起,像你妹的长毛橘猫,顶着这颗头去上班,B姐能惊得满地找下巴,从此患上下颌关节紊乱。
我真是气疯了,居然第一时间想到上班!
但我来不及骂李连,就听到他又说:“我从小就想养一只橘猫,最好是长毛的,我觉得她们特别漂亮。”
老天爷啊,求求您让李连变成哑巴,或者每天只准他说一句话。
因为第二句总是,要命。
我觉得我的脸红了,可耻地在这种情形下被撩了,但是李连的魔法最终被李连自己打破。
他说了第三句:“嗯,你鼻子要是缩进去,倒是真有点像赫敏的猫。”
我下意识摸鼻子,脑海里浮现电影里那张扁平的猫脸,心想他这个形容还是很贴切的。
等等,说好的没看过呢!
好啊,他就是满嘴跑火车,一个字都不能信!
晚上,我顶着这颗灿烂的头带小白去复诊。
无论医生、护士、宠物主人还是宠物本人,都多看了我一眼。
候诊的时候,有一个没有李连帅,但也长相清秀男生想加我的微信。
我低头看到他是带着一只油光水滑的大金毛来看病的,问他是不是觉得我像金毛?
男生满脸诧异,李连这时买水回来,熟稔地拧开盖子递给我一瓶。
男生似乎明白了什么,礼貌笑笑离开。
李连打趣:“不会怪我挡了你的桃花运吧?”
我假笑:“是动物缘,缘分的缘。”
护士来叫我们进诊室,医生给小白做了检查,因为今天已经没吐了,小白还是一个健康的老阿姨。
医生突然想到,可以找找小白身上有没有芯片。
而结果是,小白的前狗主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她姓唐,看名字也是一个女生,她把小白养得很好,还给她种了芯片,应该是很在意她。
但她最终还是遗弃了她,因为如果是走丢,李连发了那么多领养启事,她都没看到。
医生也通过医院的渠道,看有没有要找小白的,结果也没有消息。
而最奇怪的是,芯片显示她的登记地址在千里之外。
小白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8
翌日一早,我带着小白踏上了去她家乡的路。
我给唐小姐打了很多电话,她始终不接,发短信,也不回。
疑惑比自杀还像乌云压在我心头,反正这大概是我人生中最后一件事,我想知道一个答案。
如果是误会就最好了,那我就是送小白回家,皆大欢喜。
我租了车,开车的……又是李连。
我其实有驾照的,也不好意思总是麻烦李连。
但当我在宠物医院就下好租车订单,李连突然问我开过高速吗?
额,开是开过,还是好几年前在老家的时候。
后面工作越来越忙,摇不到车牌,也没买车,确实手生。
安全起见,李连大方表示,他就送佛送到西。
这……听起来也不是很安全的样子。
不管如何,我们二人一狗就这样在舒爽的晨风中上路了。
今天又是一个大晴天,时值盛夏,高速两旁青山绿树,竟然处处是景。
这些年的旅途,基本是出差,我总是天不亮就打车去机场,坐下就困成狗,起身就准备打仗,转场像陀螺。
多久没有像此刻,有心情看看两旁的风景,好像儿时去春游。
如果我的人生能多按下暂停键,也不至于走至绝境吧。
而这两天我早想明白了一个问题,我想死和工作有关系,但不是全部。
我自己也卷,卷到最后,像洋葱的空心,一切都失去乐趣。
所以,我突然起了玩心,好想在临死前痛快地玩一把。
神奇的是,李连仿佛看穿我的心思,抬手指了下右侧的指示牌。
前方不远有一个景区,有一个巨大的湖,可以爬山、漂流、划船,如果懒得动,还能租个伞就在湖边小憩。
刚好快中午了,太阳越来越毒辣,李连是义务做司机,我不能太压榨他。
小白坐这么久的车,也需要休息。
于是我愉快地决定,改道景区,等日头过了再出发。
水光山色,一碧万顷。
太阳还是晒,但湖面上的风吹走热意,我坐在小船上,感觉舒服到快成仙。
李连介绍说,这个湖因为地势的关系,气温能比周围低好几度,是方圆的避暑胜地。
等会儿划完船,还有很多特色美食,我们可以一边吃一边休息。
我笑:“你来过吗?你怎么知道?”
李连回笑:“有富婆请客玩耍,我提前查下手机,就当地陪了。”
哼,我才不是富婆。
我只是留着那点积蓄,好像也没什么用。
我突然好奇,李连之前说过他在休假中,所以有时间陪我东跑西跑。
我问他是做什么的。
李连却没有立刻回答。
我暗自懊恼是不是这两天有了什么错觉,我们还不是那种可以聊私事的关系。
毕竟,他从未问过我任何问题。
就在我绞尽脑汁如何破解尴尬的时候,李连突然一笑,缓缓开口。
他一直在一家创业公司,工作很认真,做得也很好,但是上个月,他妈妈突然去世,他一时接受不了,就没去上班。
我一惊,我问了个什么愚蠢的问题!
我又绞尽脑汁找安慰的话,李连继续说。
“我是单亲家庭,毕业后一直忙于工作,很少回家看我妈。等到她不在了,我才发现人生像被什么东西强行阻断,我只想它恢复原貌,但是不行。”
书里的生死相隔是奈何桥,如果足够逆天,还能追回。
然而现实的生离死别,只能是接受。
我发现我说不出安慰的话,我感到很难过。
李连看出来,反而笑着安慰我。
“但是我后来发现,我妈其实有很好地度过这一生。她热爱生活,有很多兴趣,把自己方方面面都照顾得很好,除了时间短了一点,唯一的儿子很少回家,可能没有多少遗憾。”
“这些都是我的遗憾。但我想学学我妈,你能明白吗?”
李连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看着我。
我们四目相对,我望进他深邃的眼睛。
9
晚上上路的时候,我和李连谁也没有说话。
晚饭他吃了很多,还一个劲劝我吃这个吃那个,我稍稍放心,他应该已经走出来。
而我却被困住。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的父母。
我的自杀计划,一切井井有条,唯独没有想过父母。
一开始,我安慰自己,我也很少回家,如果不打电话,根本不知道父母的近况。
就好像一个神奇的量子世界,只要我不去探知,他们就会永远保持原状,之前是安稳的,之后也会是。
现在我知道,我只是不敢面对。
我也无法面对。
我是不是真的想死?
我是不是真的敢死?
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捡到小白?
如果小白没有在炭盆撒尿?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我被吓得一个惊悸,原来我在车上睡着了。
看着车窗外陌生的县城街景,我们已经到达目的地。
这个地方离那片湖只有两个小时车程,刚才小白在船上泰然自若,仿佛很习惯坐船。
她的原主人,神秘的唐小姐,也许带她去湖上玩过。
现在,我很快就能见到她。
然而就在这最后时刻,车突然坏了。
李连叫了拖车,需要原地等待,我只能自己带着小白去芯片上那个地址。
这是一个静谧的事业单位大院,和我租房的老小区竟有些相似。
墙壁上覆盖着厚厚的爬山虎,白天来看定是满眼绿意。
因为时间有些晚,纳凉的居民已经回家,四周安静得只剩虫鸣。
我站在地址指示的楼下,看着二楼的目标房间没有开灯,一时有些踌躇。
就在我深吸一口气,准备上楼的时候,一个晚归的大爷走过我身边,大概借着路灯,发现我是个头发亮瞎的生面孔,警惕地看着我。
气氛一时有些紧张,突然,大爷好像认出了什么,兴奋地飙出方言:“白小妹儿,是你哇,你回来啦,乖乖,果赖,给爷爷握个手!”
我一愣,脚边的小白也认出大爷,却是顺势躲在我身后,我似乎看到她翻了个白眼。
狗能翻白眼吗?
大爷好像习惯了,也不尴尬,笑着看向我:“你是老唐的亲戚?”
我听不太懂这个地区的方言,但这句我听懂了,诧异升上心头:“老……老唐?”
大爷却瞬间感伤:“哎呀,我们一直是老街坊,好多年咯,退了休,一直一起跳坝坝舞,她看起来很好的嘛。就是得病得拐了……”
很遗憾,这一句我也听懂了。
我也知道了唐小姐,对不起,是唐阿姨始终没接我的电话的原因。
10
因为宾馆不接受小白,我提前订了民宿。
李连发微信问我情况,车已经送去修理,他去民宿放好了东西,需不需要现在过来?
我突然感到一阵空虚,又一阵释然。
我打字回复让李连好好休息一夜,我又约了一个车,自己先回去了。
李连立刻打电话来问发生了什么事,让我站着别动,任何事等他先过来。
但我拒绝了李连,我的事我想自己解决,这道坎才能真正过去。
而且我们相处的这几天,我知道他不想过多涉入我的生活。
他始终没问那个盆,我的软弱就没有出口。
但也许他问了,我会更暴躁。
这种事无法假设。
所幸的是,我现在已经知道应该怎么处理那个“盆”。
回到家,又是半夜。
小白困得失去了优雅的姿态,在车上时打起了悠长的呼噜,我笑了,真是抱歉。
门口有一个刚到的包裹,是我新订的一盆碳。
我抱着凝视许久,转身下楼,像那晚斩断我和这个世界的关联一样,把它们扔进垃圾桶。
第二天,我将家里收拾一番,给小白布置了一个窝。
她现在喜欢睡床,但再过两三年,她可能会跳不上来,就让她自由选择好了。
是的,我不打算自杀了,我还决定收养小白。
这几天的事,好像是一个很长的梦。
我好像终于找到了出口,并且在梦的尽头,重新找回了自己。
对了,收拾房间的时候,我有趣地想到,没想到小白真的叫小白,也叫白小妹儿,白美女,白白……
缘分呐。
但转念一想,全中国大概百分之九十的白色的狗都会叫小白吧。
连日本的蜡笔小新的白色的小狗都叫小白,不足为怪。
唐阿姨是一位优雅的女士,把小白也养成了一只优雅的狗。
她救了我的命,现在,我要好好照顾她。
11
这之后,我顶着因为打理手残、显得更爆炸的头回了公司……销假。
我倒是很想把这破公司炒了,但是我要给小白养老,还要赚更多的钱和父母去旅行,就做一个无情的打工人好了。
B姐看到我没有患上下颌关节紊乱,但她明显瞪大了眼睛。
小a阴阳:“哇塞,头发真好看,很贵吧?你太爽了,这个时候休假,我们都忙成狗!”
我担心脸:“对不起,我知道大家都很忙。你要小心身体,你一个上午,跑了七次茶水间,你是不是很渴?要小心过劳造成的糖尿病或者甲亢。”
说完,我看到B姐的下颌关节……出现初步紊乱的症状。
再之后,我还是和B姐出差,当然,我给小白找了负责的托管。
B姐似乎完全忘记了我叫她去吃屎的事。
而我也不会再内耗思考她到底有没有听见。
她肯定听见了,但她不提,我就当她吃得很香,所以没有反对意见。
谁让我是她最看重的员工。
我做的PPT可是冠绝全公司,而且,我还不是只会做PPT。
订返程机票的时候,我主动说,当天往返太累,还是在当地住一晚吧。
B姐这一刻的表情好像新鲜地吃了屎。
我玩了玩我灿烂的头发,真诚地担心B姐:“姐,你别太卷了,就算不考虑身体,也要考虑情绪啊。我现在才知道,精神状态有多么重要。”
B姐看着我的头,可能再加上我真诚的表情吧,瞬间也想通了许多。
但因为第二天是周末,她急着回来陪孩子,所以公司只给我订了酒店。
而我其实也没有住一晚,我不陪孩子,但我想陪小白啊。
虽然结果是一样的,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又是周六。
我牵着小白去超市采购。
天气有些阴,但我心情很好,以前总是手机上乱下一通单,现在逛逛超市也觉得很减压。
我翻出了压在衣柜底的两年前熬夜加班发神经买的粉裙子。
有些扮嫩,但配上如今的发色就是整条街最鲜艳夺目的崽!
原来明艳的颜色真能令人心情愉悦,我突然想起了李连。
最后那天,李连穿着玫红色的上衣亮黄色的短裤,因为太晒了,拿出防晒衫……真棒,荧光绿!
他好像一只肤白貌美、但五彩斑斓的猴子。
我在车上几次想开口,最终决定尊重他。
他的脸对一切衣物配饰有极高的容错率。
换成人话是,帅哥穿什么都是帅哥。
穿烂布条是不羁的帅哥,穿调色盘是可爱的帅哥。
何况他还是个那么柔软又有边界感的人。
那天之后,李连没有再出现。
我让他做义务司机,还把他一个人扔在异地,他没有打电话辱骂我。
真的太善良了。
我知道他就住在附近,毕竟他在这里夜跑。
我们萍水相逢,再江湖不见,好一个理所应当的结局。
但如果再见,毕竟他在这里夜跑……
唔,我要不要迎合他的审美,也买一身炫彩的健身服,开始夜间锻炼身体?
我正筹谋着,被一个保安叫住。
在去超市的必经之路上,有一个高档小区,清一色的法式别墅,是我永远高攀不起的地方。
保安看看小白,又看看手机,猛一拍大腿,笑得好像捡到了人民币。
他确实算是捡到了钱。
N张小白的照片,静静发布在物业工作群,时间是上周六晚上。
委托人是23栋业主。
奖励是……我乍一眼看到了几个零。
12
此刻,我站在23栋门口,整个人有些恍惚。
那晚,那位老街坊大爷说过,小白是在唐阿姨葬礼后由亲戚安顿。
而唐阿姨有一个事业有成、开着公司的儿子。
一切对上。
如果大爷是大妈,我可能会知道更多关于唐阿姨和儿子的信息。
但大爷是大爷,我只知道很多单身大爷都倾慕着唐阿姨。
而这位大爷是其中特别的,可以给唐阿姨家拿快递,一周广场舞舞种轮到交谊舞那天,合个舞什么的。
这名额可是要竞争,大爷们讨好不了唐阿姨,就讨好小白。
让小白学会了人类技能翻白眼。
我看了一眼身旁的小白,她从未对我翻过白眼。
既然如此,我要为我们争取一把!
我用力摁下门铃,漫长的半分钟后,门缓缓打开。
一个慈祥的阿姨出现在门口,我准备了一肚子的争夺抚养……不对,商议收养的话卡在嗓子眼。
出口变成:“您……您家是不是找狗?”
阿姨微一愣,笑着说:“哦,我们家小狗找到了啊,在朋友家住着呢!”
她看一眼小白:“嘿,你这只长得真像!”
找到了?朋友家?
都是什么跟什么?
但是……太好了!
我窃喜,内心有小人在欢呼,脸笑成一朵花。
就在我准备告辞的时候,一个一身黑的男子从阿姨身后走出来。
“林夏?”
虽然是底楼,但大别墅经过精心设计,一点不影响采光。
所以我可以看到李连一步一步走到我眼前。
没有电影里那种从暗到明的视觉效果。
但足够扼住我的呼吸。
我的脑子一团混乱,很多线索却也一点一点清晰。
这才是对上了。
我们相遇那晚,李连不是在夜跑,他在找小白。
所以我拜托他收留小白,他直截了当问我是不是碰瓷。
小白本身就是他的。
可是他为什么不明说?
他在我身边演这几天戏是图什么?
到底谁在碰瓷!
我的心里腾起怒火,眼前却泛起水雾。
但只是几秒钟。
如果我上周六成功自杀,今天就是我的头七。
死过一次,我还怕什么?
我想起他那个“你在耍我”的表情,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李连明显慌了,嘴张开又闭上,半晌,带着歉疚的表情开口。
“对不起。”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众所周知,李连是第二句杀手。
但是这一次,我连他第一句都不知道怎么回。
“对不起。”
李连又说了一遍,然后,他撇撇嘴,好像发现什么开心的事,笑起来。
“林夏,你变了,你现在好凶。”
我愣住,他在说什么?
“我一直在想,等我们再见面,你会不会也让我去吃屎。”
……我彻底困惑。
那晚,李连没有撞见神经病,我撞见了。
我深吸一口气,准备直接聊小白的问题。
李连却又一笑,魔法再次上身。
“你今天真好看。”
我震惊。
“我真的喜欢橘猫。”
我震撼。
“我其实一直在想怎么重新去找你,你都来了,我们……聊聊?”
我猛抬头看着李连,李连又笑成眉眼柔和的样子,张开双臂,试探地,浅浅地,拥抱了我。
这一秒,我脑海里又有很多事对上了。
这一秒,我眼角余光看到小白对李连翻了个白眼。
13
后来,我经常去李连家。
他家厨房更大,每次我去的时候,他就给那天开门那位保姆阿姨放假,亲自做饭给我吃。
他说他享受做饭,但我觉得他是以此勾引我。
小白为证,每次李连拥抱我,或者做点别的什么的时候,小白总是忍不住翻白眼。
这大概是那些殷勤大爷给小白造成的ptsd。
不久后的一天,我在李连家发现了一个炭盆。
我使劲闻了闻,有淡淡的小白的味道。
我记得我最开始那个盆,是李连去扔的。
却不知他竟收藏了起来。
我用一种“你的怪癖真的是很怪”的眼光看着他。
他笑:“那是我的盆。”
于是,我终于知道了这个完整的故事。
唐阿姨去世后,在一个雨夜,李连也准备结束自己的生命。
然后小白出场,精准地在盆里尿了一泡。
李连看着这只母亲留给自己的狗,虽然已经养了几天,但好像第一次看清她的模样。
她的神情和母亲有些相似,李连便以为这是母亲跨越自然力量对他的挽留。
随后几天,李连仔细观察小白。
老家的亲戚曾说,小白和母亲生活了十年,和母亲亲得不得了,搞不好会绝食随她而去。
但小白不是八公,她每天好好地吃饭、睡觉、端坐,想玩的时候就玩一会儿,怡然自得。
李连想起了记忆中的母亲,无论他回不回家,母亲永远把自己安排得很好,书画、乐器、同学聚会、爬山、赶海、甚至出国、打麻将、跳广场舞、唱ktv……
唯一的遗憾是那些快乐的日子他都不曾参与。
母亲遗憾吗?
或许吧,但她还是很快乐。
所以遗憾只是李连的。
而李连想通了,他要把每天的日子都过好。
唯一的麻烦是,小白和他不亲,有一天晚上还自己跑出去。
李连去找小白,就这样遇见了我。
李连不知道的是,我这里也有一些这个故事的边角。
比如说,唐阿姨有段时间沉迷打麻将,外面下雨,小白没法出去尿,而麻将馆冬天烤火用的炭盆,夏天就空着随意放在角落。
懂事的小白,谨记唐阿姨不许弄脏地板的教诲,把炭盆当成了临时厕所。
这还是老街坊大爷告诉我的,我就不告诉李连了。
我也相信跨越自然的力量。
世界破破烂烂,终究是信念支撑着我们。
还有爱、善意、心意……这些能打动人心的词汇。
比如说,李连知道我想自杀,但从不提死,免得刺激我。
比如说,李连高级的衣柜里,只有高级的黑白灰,但那几天把自己穿成一只七彩猴子,让我看着少抑郁。
再比如说,那些事先被“买通”,配合演戏,底线是不能接收小白,不然我就没有牵挂了的救助站的阿姨们。
再比如说,我把他扔下那天,他其实跟着我回来,看着我把新买的碳扔掉,才放心离开。
……
太多了。
这些也是这个故事的边角。
我要怎么感谢李连呢?
他真棒!
余生我都要和他一起,好好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