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可终于爬上四楼,站在自家门口,发现门虚掩着。
光天化日,楼上楼下,如此明目张胆,排除了小偷作案,唯可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她家太后杨太太。
头皮迅速地一麻,带着某种不好的预感,唯可想自己是转身下楼呢还是转身下楼呢还是转身下楼呢?
唯可想了半天,也没敢转身下楼。
她家杨太后这次铁定是专门来逮她的,谁让她从相亲现场直接开溜然后一去无踪呢?
她家杨太后是要面子的人,闺女被人家相不上气愤,闺女相不上人家气愤,闺女不相人家直接开溜……唯可哆嗦了一下。当然如果她转身下楼,就此躲猫,那她家杨太后就不止是她哆嗦的问题了。
唯可蹑手蹑脚推开门,头先伸进去,没有探查到人,身子从半开的门里挤进去,幽灵一样向自己房间飘。手终于擦到房门边的时候,心里顿时有逃过一劫的欣喜。
“唯可,你终于回来了!”
响亮的一嗓子,唯可落到胸膛的心脏一下子蹦到了嗓口。
简直是怒不可遏。
回头,怒瞪。
人模人样,一表人才的表兄斜靠在厨房门口,脸上带着得逞的似笑非笑,幸灾乐祸。
所以说,天下再没有比杨林更无耻的人类。
杨太太彪悍地从卧室里出来,在唯可作好了准备要对杨林抓掐啃咬前一把揪住了唯可的耳朵。
“你现在给我个解释,两点半的时候你在哪里?干什么?有谁作证?”
已经串通好的人证正悠闲地靠着门口咬苹果。
唯可只得想别的借口,目光已在某个无耻人类的脸上凌迟了一万遍。
“别跟你我说你在苗圃,老娘在那边等你等到三点,你个死丫头越来越能耐,打算造反了是吧?”
怪不得某人叛变得如此彻底又毫无愧疚。居然不知道打个电话跟她通个气!
她其实是没打算自投罗网的。明知道自己从相亲现场逃走,连对方头发梢都来不及看一眼会令要面子的母亲大人多么地怒气冲天。
她本来是想至少出现一下,然后跟对方说声不合适就走人的。谁知道忽然有客人打电话来,她本着顾客就是上帝的原则,在咖啡厅门口义无反顾地转身。
问题是,杨太太,你女儿真得需要接二连三、隔三差五地去相那些三六九等的各色男士么?
李唯可,芳龄二十有三,大学毕业两年,正是青春正好、人生恣意的年纪。找男朋友这种事情,她一向认为是缘分天注定,倒也从来没有着急过。
事实上,杨太太一开始还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女儿的另一半寻得如此艰难(杨太太,您女儿不上大学才两年好不好?)。
唯可从小漂亮乖巧,不敢说人见人爱,那也是众口夸赞。
大学毕业、工作也不错,出嫁的话还能陪送一套房子另带数额不等绝对不低于市场水平的一笔嫁妆。怎么想都觉得自己的女儿不该成为婚姻困难户。
不过,自从知道女儿悄悄辞了中学教师的工作转而向花农发展后,杨太太经过短暂的勃然大怒然终于意识到无力回天后,立刻认清了现实,觉得非常有必要趁着唯可年轻貌美定下终身。
然而数次次相亲,无疾而终后,杨太太大大地着急起来。隔三差五地开始东寻西问,誓要将女儿推销出去。
这边是心急火燎担心女儿后半生无靠的杨太太(杨太太,乃的担心真的真的是太超前了好吗?),那边是云淡风轻除了自己的花圃对任何事情全不上心的李唯可。
几番碰撞,杨太太火花迸射,干燥起火。
今日更摊上了相方男方打来的电话委婉告知自己女儿的“罢相亲示威”之举,杨太太的火轰得一声蹿得大有让孙猴子一个劲头都逃脱不及之势。
“你倒是好好给我解释个明白,到底你有什么地方不满意?今天不给我个一二三,这事完不了了!”杨太太一边暴怒地嚷嚷,一边卷着袖子。
母亲彪悍如此,唯可大惊失色。
一二三她当然一路想过了,只不过不敢保证能骗过精明强悍的母亲罢了。可是看母亲弓在弦上,力能穿墙,大有让她就地阵亡的架式,情急地叫起来:“是商芮啦。”
商芮是唯可的闺蜜好友之一。闺蜜俗称“死党”,即要死一起死的团伙。关键时刻,当然不能留伙伴独活。
唯可瞄到杨林对她竖了一下大拇指……指尖朝下的。
情急之下么,能找到借口已是不易,管它有多烂。
果然,杨太太摆着一脸明显不相信的鄙视:“商芮孩子都带不过来,有心思找你,找你一起帮她带孩子吗?”
所以说,死党什么的,最大的弊端就是你的家长对她们了若指掌。
不过,这种时候,当然不能被一语击破,只能硬撑下去。
“不光商芮啦,还有丁颖和梅子……哦,我们好长时间都没有聚过了嘛,她们打电话,我自然不能不去……”
“你还好意思去?同样是好朋友,结婚的结婚,生孩子的生孩子,你看看你,你是想当稻草人就守着你那块田了是吧?放着光荣的园丁不肯当,祖国的花朵不照看,倒跑去学人家弄土弄粪,你是那料子吗?你爸一辈子没让我省过心,到了了还留下一块地祸祸自己的女儿……”
“我是在当园丁啊,我的确是在照年花朵啊……啊!”唯可惨叫一声,头顶被她家杨太后毫不客气地削了一掌。
“你当园丁?你照看花朵?你怎么不说梅子是端茶递水的服务员?在地上端茶递水那叫服务员,在天上端茶递水那叫空姐!你跟我狡辩!”杨太太说着说着,又想起了这个不孝女儿不打招呼一声不吭辞职务花农的事情来,简直是……语言不足以泄愤,诉诸于手。
唯可看着迎头盖下来的大手掌,妈妈咪呀,当年她老爸都承受不住的天龙盖地虎让她来接?一捂头,腰一猫,身子一转,躲到了她表兄背后。百无一用总得用用吧。
“你还敢给我躲?”杨太太的手掌堪堪压着杨林的头发顶,愣被杨林一声“姑姑”生生收了掌风,回力反弹,怒上加怒,天雷动了地火,大约就是这个程度了。
唯可连连抚额,拿手指头捅捅杨林的后腰。
杨林实在承受不住唯可的连番电指攻击,自己又失信在先,只好站出来当一次羊。
“姑姑!唯可的朋友说给她介绍对像来着!”
杨太太和唯可一起看向杨林。当然,一个是惊喜,一个是惊怒。
杨太太看向唯可,唯可……只能打肿脸充胖子。
“那个……其实……商芮么……是有这种想法来着……哦,她是问了我一下对对方的要求和条件……呵呵,当然是以妈妈你的条件为准了。”
杨太太卷着袖子胳膊一挥:“条件?我有什么条件?只要难得不嫌弃你没工作,我还能有什么条件?”
唯可:“……”
杨林:“……”
唯可、杨林:这是亲妈吧?
杨太太,您的择婿标准就这么……伤人?!
商芮给唯可打过电话来投诉她只顾着花圃撇了姐妹的时候,唯可态度极其良好地表示诚恳接受并且欣然应约,倒让商芮想抓着话题发挥一番的气焰无声消了下去。
花圃这边事情多,唯可到的时候毕竟还是晚了些,进了“咖啡小座”,几个死党围坐一团,商芮毫无意外是抱着孩子来的。
唯可坐过去的时候,丁颖正一本正经地对梅子说教:“不嗨就装嗨,不行就强嗨……”云云。
唯可听得一头雾水,随后弄明白是在教梅子如何怀孕,不由一脸骇然。所谓的“语出惊人”便是如此了吧。
梅子结婚已有两年,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几次被疑有情况,最后却证明是空惊喜一场,已经被大家认作是生崽困难户。
梅子自称对夫妻之间的那点事不感兴趣也不积极,因此怀孕看起来颇有些想炊无米。
几个人中轻易中标的丁颖自觉有话语权,因此不吝情色地充当起了性爱大师。
唯可的出现明显吸引了炮火。
“唯可忙着花圃育苗,梅子一心想要宝宝,这日子没法过了!”
唯可刚入口的茶喷了出去。她居然忘了,有商芮在场的时候是一定不能喝东西的。
果真是太长时间不聚了吗?
商芮在喂孩子喝水,六个多月的小丫头裹着奶嘴大眼睛溜溜地转。唯可便逗了孩子两下。
她实在是不太会哄孩子,但却有孩子缘,小丫头的眼睛不时从那三人转到她身上。
商芮的老公长年驻外地,一个月偶尔回来一两天,除了商芮生孩子侍候了几天,整个就是一甩手爸爸。婆婆倒是在近前,却嫌是个女孩儿,不大爱带;亲妈也在跟前,她又心疼亲妈太累,孩子多数还是自己带。
丁颖家是个儿子,孩子比商芮家的小几天,一直是亲妈亲爸带着,倒是省心。
三个死党的话题不约而同转到唯可身上。
“你家杨太后又在逼婚?”
“自从知道我辞了工作后,天天逼!”
“你家杨太后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你这小模小样还怕嫁不出去?”
“我不是没工作么。”
“你那苗圃不是做得挺有起色么?”
“问题是杨太太不这样想啊。”
说起杨太太,唯可颇有些无奈。
杨太太的观念一向是:女孩子安安稳稳是正经,折腾什么啊!你二姑倒是折腾得一片红火,连个贴心的男人都找不到。女人么,得给男人点存在感。
唯可经营苗圃全是兴趣所至,哪里是要剥夺男人的存在感?反过来说,如果她经营苗圃就能剥夺男人的存在感,那男人的存在感也太薄弱了吧?
可哪里跟杨太太说理去?太座大人一向是唯我独尊,唯我是对。
商芮捧着小丫头的身子在腿上蹦,把小丫头乐得震天响,看着唯可一脸无奈,出声安慰:“可啊,你看,我是不懂那些花啊草啊的,但凡我能有丁点能耐,我一早辞职跟你干去。你看我这一家几大口,嫁个男人男人靠不上,守着婆婆婆婆指不上,守着亲妈亲妈用不上。但凡我手里有几个钱,我雇保姆让我妈看着就行。男人该找当然找,但也得摸准了再找,起码不能像我家老岳这样的,你腾不开手的时候他屁也摸不着个响,你终于能喘口气了他回来又吃又睡像住宾馆的。关键人指不上钱能补上也行,我闺女三四桶奶粉下去,他的工资也交待了。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啊。一定得好好寻摸,好好寻摸!”
“说得没错!”梅子在一旁帮腔,“我们三个都是过来人, 过来人的经验是一定要吸取借鉴奉为准则的。这相亲就像买家具,一得是品牌,出厂公司一定得看好了,这年头不求有钱,最起码讨个稳定,别公司一倒闭,人员就下岗,你养他还是他养你?二得挑质量,这人跟家具一样,得挑个三六九等,身心健康、没有隐疾、人品可靠、不花不造是必须的。三得要样式,好歹拿出来人模人样得能美化市容愉悦心情不是?四得看环保度,家用产品,一定不能有什么不上台面的亲戚三五不时地放到家里祸祸人,心不畅气不舒是会致癌的,谁买个产品回去是为了找病?然后还要查售后,像芮家这样的公婆,生个孩子没人接着,有个事情不能帮着,产品买回家,里外有问题都要你自己去解决,你闹心不闹心?最后还要注重持久度,男人要持久耐用这日子才过得下去,当然了,这点现在跟你说也没用。总之记住,选男人,就跟选家具一样,要物美价廉上档次,摆在家里显高贵。”
一番话把唯可随便应承杨太太相亲的心打击得拔凉拔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