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学回家，在路上听到这些有意无意的议论充耳不闻。
类似的话我在上一世邻里间也听到过，那是老太婆在联合众人给我洗脑。
「你知道吗，村东头那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地就再也没让人家没擦过，碗也不让人家洗了」
「害！你光说那个，村西头那丫头，连着生了两个女儿，最后连人带孩子一起扔到了后山头喂狼，女人呐哪有贵贱高低，谁能生出小子谁尊贵啊」
「这不村里又新近了几个人，据说好生养着呢，下午叫上姐几个一起去物色物色，家里不能绝后啊！」
我一边洗碗一边听得心里发凉，身在罪恶中心的人最清楚罪恶本身，可他们反倒不觉得有问题，却以这种强盗思想为荣。
明明都是女性，却偏偏生了儿子可以做人上人，生不出来的就连命都不重要。
我听着失神，不小心将碗打碎了一个。
老太婆马上从里屋冲了出来，甩了我一个巴掌，我按下反抗的心嘴上奉承道歉。
生过儿子的人可不好惹，我心里安慰着自己，却猛然间发现自己何时也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
思绪回转，老太婆再次使出这招，无非是想让我心怀愧疚，认清自己和她断不掉的血缘关系，好站在道德制高点斥责我，招降我。
我又怎会顺着她的心意？
我将传言讲给了我娘，我知道她和我一样恨着老太婆。
果然不出一日，传言就转变了方向。
「你们知道吗，林老太手上杀过她亲生孙女」
「原来你们都不知道吗？她还亲手掐死过她那儿媳妇呢」
「哪有？她那儿媳妇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那是第二个，我说的是第一个。」
老太婆从外面买完菜回来一脸苍白，做饭的时候失神将手上烫了一个大包，嘴里念叨着什么我没听清楚。
但我知道，罪恶终会反噬到传播罪恶的人身上，而我只需要坐等恶果反噬其身。
当天晚上，老太婆罕见地来到了我那屋，要知道自从我装从前的自己吓了她之后，她就再也没敢靠近这屋一点。
我将头埋在被子里，整个屋子静悄悄地只剩我和她的呼吸声。
「红珠？」苍老的声音在背后吐出来，我后背一僵。
「果真是你！」老太婆不知道举了个什么青灯，将我的眼睛照得生疼。
「奶奶...你在说什么？」老太婆突然的责难让我心下没底，下意识推出了一张亲情牌。
「旺祖...旺祖...别怕奶奶很快就把这女人从你身上赶走！」
我终于看清了老太婆手里举着的绿光，那时村里一个很邪门的道长问阴用的东西，曾经我以为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不过是江湖骗子。
现在被这邪门的绿光一照，当真是有点头痛欲裂，我捂着头痛呼了起来。
门被众人闯开的时候，我被老太婆按在床上，绿光靠近我的眼睛仿佛要把我的眼睛烧伤。
「道长！道长！你可算是来了！」老太婆见道长也站在人群当中，确认了绑着我的绳子足够牢固，鞋都来不及穿就跑到了那道长跟前。
「您给的法子果真好用，就是那个孽障附身在我儿身上，才惹得我们生嫌！」老太婆不知为何胡乱猜想竟真叫她猜出了个十有八九，我心下一凉。
「既是这样，你已找出缘由，便可将灯还与我了，剩下的事情...」道长的声音没有起伏，就像一个死人。
「不不不！道长！剩下的事情您不能撒手不管，请神的费用我会提前结清的！」
请神的费用？据我所知，请那村头的道长出山办事是需要一定条件的，不只是钱那么简单的，我曾偷听过邻里的嚼舌根的话语，要想请神，必先结阴亲！
而结阴亲的女方必须是死了五年以上的人，腐烂不腐烂没关系，只需要将那人平生穿过的物件和那人的一节骨头剃下来放到棺椁当中，才算是真正的结阴亲。
老太婆的眼神幽光闪闪，面目狰狞地看着我，「我家儿媳死了十年了，亏我当初心善将人的物件留了下来，道长您觉得这阴亲可结不可结啊？」
「不可！」
我脱口而出，屋里的眼睛瞬间都朝我看来。
完了。
老太婆像是确定了什么，散幻的眼神在此刻变得聚焦，那一瞬间道长像是闻到什么味道一般，瞳孔瞬间扩散成了斜长状，我心下大骇。
不！不！不！
没有人理会我的撕心裂肺，老太婆一改之前的温柔，拿着一块破布就塞进了我的嘴里。
道长和她合力将我用红绳子捆起来，我被摆成了一个诡异的姿态，老太婆背着我来到了后山。
那晚的山风很凉，土坟前面的火焰很旺。
我亲眼看着我曾经的尸骨被他们一点点挖出来，彻骨的凉意爬上我的脊柱，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的尸骨就这样被拆得七零八落。
骨头被摆放成一个诡异的阵，从上面看去倒是和我被绑的姿势有点相像。
我被架在骨头堆中间，脚下是不断窜高的火焰，老太婆站定在骨堆之外，冷冷地看着我，那一瞬间我感觉我回到了上一世，悲惨而又无法挽回的命运。
道长给我强灌下一碗符水，恶臭又肮脏，我想吐但是吐不出来，符水顺着喉管一路留下，灼烧的感觉越发强烈，我感觉我的内脏都在腐烂。
道长露出诡异的微笑，那是一种对死人的微笑。
我挣扎地更厉害了，但是我的喉咙已经被烧伤，只能露出呜呜呜的声音，根本无人在意。
老太婆在火焰外围满脸激动地看着我痛苦扭曲的表情，她一定是在想今晚过后她就能得到一个真正的外孙了，可她不知道的是，道士从怀里摸出了一把短剑，剑尖直指老太婆。
后面发生了什么我有点模糊了，只记得后来我娘带着一群人来到后山打断了祭祀仪式，将我救了下来，好生温养了九九八十一天才将嗓子勉强养好。
而老太婆就没那么幸运，道士那一刀虽然刺偏了位置，还是让她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醒来之后就开始在床上发癫发疯，后来我听说那道士也不是真的道上之人，而是一个城里人的哥哥，因为妹妹被拐进了深山里尸骨无存，就来一家一家找来寻仇。
老太婆是他寻仇的最后一家，因为他们买卖妇女的行为让那道士十分厌男，碰上我的时候只想着把我一道杀了，后来是什么没让他下狠手我已经不想去追究了。
因为我现在要去看那个在床上呓语了快大半年的老太婆，想靠装疯卖傻逃过一劫是不可能的。
我没有忘记要在外人面前维持的人设，我端着老太婆的手擦拭起来。
「奶奶，你怎么了，旺祖好担心你啊」我仔细盯着她眼里的神色，听到这话居然还是一片浑浊，我心下疑惑再下一剂猛药「奶奶，我娘怀孕了。」
浑浊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清明，随即又暗淡下去，「哦。」
能这么淡定，肯定是没疯。
「奶奶，我都知道那天的事情了，我不知道红珠姨姨究竟在我身上附了多久，之前我一直感到头昏脑胀想来就是这个原因」
我看着老太婆逐渐清明又泛着期待的眼神，继续说道，
「现在我已经全好了，想来红珠姨姨的怨气真的在那次之后消散了吧。」
「真的吗！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老太婆精准地抓住了我的手，口齿伶俐神情激动，哪里还有半分痴呆的模样？
「当然」我挤出一丝甜腻的微笑，当然是假的，不过看在你这么崩溃的份上先给你一点希望，毕竟得到之后再失去比从未得到还要痛苦。
我怎么舍得你痛苦就此结束了，我的好奶奶。
从那之后，老太婆果然比之前要有精神，又在各家各户里走落了起来，所有人都对那件事情闭口不谈，所有人面上都依旧热络。
就这样，我拿着母慈子孝的剧本陪着她演了一年半载，她给我娘温药养胎，自己坐在烛火下挑针织衣，还特地找了鞋匠定制了一套婴儿穿的鞋。
我倒是没想到她将我那天的话听了进去，她真以为我娘怀孕了。
林家都绝后了，老太婆还有着这种传宗接代的幻想也真是可笑，看来她也不是全然地清醒，不过没关系。
我和我娘默契地没有拆穿她，最痛的不过是真相到来的那一瞬间，我们想让痛苦的娇花在美好的幻想当中肆意生长。
到了临产的那天，我将老太婆拦在门外，我娘在里面造出来的动静就像是真的一样，嘶吼痛苦，我定定地看着老太婆的眼睛。
那里面流露出的渴望几十年如一日没有变过，依旧是渴望一个带把的喜讯，依旧是渴望传宗接代。
我很满意，只要有欲望就好，我生怕那人被折磨得狠了，一点欲望念想都断了，那才是真真解脱了，可我不想让那个人这么解脱。
孩子抱出来了，我故意卖关子地问道，「奶奶，你觉得这胎是孙女还是孙子啊？」
「孙子孙子孙子」老太婆学聪明了没有上千去抢孩子，而是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放佛这样就可以祈求上天将天平倾向她这一边，不知苦楚不信神佛。
我轻笑了出来，「奶奶这次你可以如愿了。」
老太婆眼睛里一瞬间出现的惊喜是骗不了人的，尤其是在我面前。
我笑着将襁褓递了上去，「打开看看？」
老太婆到临根上都是不着急了，不知道嘴上一直在念叨什么，念了快一分钟之后才缓缓睁开眼，眼里精光毕露，看着襁褓放佛是自己生下来的一般。
啊——
襁褓里的东西被甩了出来，那里面确实是她生下的业障，血水和着婴儿尸骨堆叠出了一个人的形状，被她这么一扔，骨头架子都散落了一地。
「奶奶，看看这是不是你日思夜想的宝贝孙子啊」我捡起零散的襁褓，一步一步逼近。
老太婆显然被吓得神志不清，「不可能！不可能！我分明请了愿的，不要再祸害我了，求求老天了，给我一个孙儿吧！」说完又框框往地上磕头。
我将血襁褓凑到她跟前，甜腻的话语像一条蛇一般缠上那人「老天开眼了，所以把我送到了你面前啊，奶...不应该说，林、老、太。」
老太婆一把抓过血襁褓，颤抖地去探那堆骨头的气息，我有点想笑。
「你当初掐死你的孙女的时候可曾有现在的一丝后悔？你当初掐死红珠的时候可曾有过悔恨？」我不打算装了，我要让这个人下地狱。
「你知道林家为什么会绝后吗？因为是我亲自咬断了你儿子的子孙根！」
「你知道我娘为什么不会再孕了吗？因为她厌恶你到自己去打了节育环！」
「你知道你为什么求子不来，无一事顺你心意吗？你知道为什么你千盼万盼的孙子那么厌你入骨吗？」
老太婆的眼神彻底混沌，里面挣扎着的最后一丝清明巴巴地望着我渴望我给他一个回答。
我成全你。
「因为我是你儿媳妇红珠啊，怎么可能让你如愿呢？」
最后的那丝清明在淹没，老太婆发出嗬嗬地声响，像是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挣扎。
「那个道士骗你的，我根本不是什么怨气上身，而是我本来就是被你心狠手辣掐死的红珠啊」
最后的巨刃落下，将所有的幻想毁之一炬，剩下的只有最残酷的事实。
我再次见到老太婆的时候，她已经喝了半瓶农药，桌子上还留下了一封绝笔信。
我烧了她的绝笔信，将人拉到医院抢救。
医生说救过来也是清醒的植物人。
我跪下央求医生一定要救人。
家里的人都夸我是个孝顺的外孙，懂得知恩图报。
只有她浑身颤抖地躺在病床上，望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奶奶，你一定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我在玻璃窗外说着口型，她颤抖地更厉害了。
不然，上辈子亲手害死我的恨，你还不完！
我买了一碗粥，舀着热汤坐到了病床前，外面的人看有我在照顾都纷纷退了下去。
窗外传来一阵夸赞声，我舀起一勺喂进了自己嘴里，心情甚好，打算给她讲讲新鲜事，
「林、老、太，你知道村子被查处了吗？」
「当年你们私下交易妇女，拐卖少女已经被顺藤摸瓜找到了村子里。」
「那个道士就是引子，后面有政府的人下了死命令要彻查山里的事情。」
「我和妈妈被带走问话，你知道的我一向是不说谎的，我看警察辛苦，顺便把红珠的事情也透露给了他们。」
「你猜怎么着，上面的人震怒，要彻底将村子封锁起来，而相关涉事人员也都被带走调查。」
「林老太，你也逃不掉的，不过在你被带走之前，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在你喝农药之前，我把林家的族谱找了出来。」
我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黄纸，林老太当然认得这物件，每个被领进他家的媳妇都要被逼着跪在这张纸面前，许诺给林家传宗接代否则永世不得超生。
林老太的眼神不再麻木，瞳孔开始扩散，那是更深层的恐惧。
「你知道吗，这张族谱困住了多少人的青春年华」我拿出打火机，将纸张对准了它，「尽管你会认为那是一生不可违背的规训，但是从今以后林家绝后了，族谱也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我点燃了打火机，火舌瞬间吞噬了整张黄页纸，林老太像是自己被点燃一般痛苦扭曲，挣扎着就要上来抢我手上的东西。
这一次我让给了她，她双手扑腾想要把火弄灭，但我没提醒她的是，病床的床单已经沾染了火星，我退出了病房，任由身后的烟雾报警器响彻云霄，不再回头。
罪恶总会受到法律的制裁，但新生是靠自己争取出来的。
我走出医院，我知道我争取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