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原来,他是我妈青春时期的初恋。
他们那个年代,都讲究相亲做媒,很少有自由恋爱的。
可他和我妈,难得的有过一段自由恋爱时光。
我妈给我讲的时候,眼里的内疚满得快要溢出来。
“媛儿呀,你别怨他,是我对不住他,是我呀……”
说这话的时候,泪水顺着她的眼角直下,眼里的难过悔恨显而易见。
“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坐牢,也不会……像今天这样。”
我妈说,她和那男人当初都准备谈婚论嫁了,但我外公更中意我爸,就不同意他和我妈。
后来,匆忙了断,以至于他不甘上门找过我妈几次。可我妈被外公看得严实,最后嫁给我爸。
他因为愤愤不平,酗酒和人打架,导致出现事故,进去坐了几年牢。
我感觉无法理解,“妈,这和你没有关系,一个人如果足够理智,他不会做出那种事,你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和你没关系……”
我苦口婆心,但都说服不了我妈。
我想,大概这也成为了她的心结,所以才让她如此容忍这个男人。
可这个男人,真的还是他记忆里的样子吗?
或者说,他真的了解这个男人吗?
他酗酒如命、无底线赌博,家暴粗口样样都来,这个男人哪里有一点值得她这样。
她的无底线纵容,得到的是他的得寸进尺。
“给老子把钱拿出来,败家娘们,是不是想反抗,我抽死你。”
一天碰巧我回家,正好我又看到这男的压在我妈身上扇她。
愤恨迅速席卷大脑,直接从旁白抄起一根棒子,把他敲晕在地。
我妈趴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赶紧扶他起来。
“你没把他咋吧,快看看。”
不等她把眼泪擦干,就问我把他怎么样。
就算再容忍,我心里的憋屈也无法让我继续保持沉默。
“这个男人就是死了就咋,死了干净,你要愧疚要补偿,你别拉上我。”
我不懂,都是父爱如山,母爱如水,无私付出。
可她,为什么在我爸爸去世之后,对我的慈爱少得可怜。
心里的疲惫像奔流不息的江水,一阵过去又继续袭来。
“妈,你和他离婚吧!你还挨得住他几次打,我在家他还收敛点,我一旦不在家,你就是被打死也没人知道。”
我以为,我这样说,她为自己考虑也会犹豫一下。
不想,她擦了擦脸上残留的水渍,“那你一直在家护着我不就行了,我欠他的,我得还呀!”
很奇怪,到了这时候,心里已经提不起失望或生气,有的只是心累。
“你要还自己还,别带我,我不欠他。还有,你已经当你没了我这个女儿吧,每月生活费我按时给你打,其他的……就算了吧!”
心如死灰地说出这句话后,我就进门。
背后她的声音突然一顿,然后开始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可我已经生不起心疼,她既然选择这样的路,后果她也要承担。
7
回屋我就开始收拾不多的东西,准备出去找工作上班。
在家里,我是一分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我想彻底地和这个家庭脱离,我需要一个人拯救我出这个沼泽。
莫君尧。
是我在网上认识的一位网友。
我们保持联系大概一年多的样子。
他曾在线上向我表白过,可那时,我不是因为钱自顾不暇,就是因为家庭原因不敢接受。
可我想要与这个家庭完全脱离关系,我就必须要尽快有一个自己的家。
“莫君尧,在吗?”
其实,距离他表白已经过去一年多,我不确定他还喜不喜欢我。
“在的,怎么了媛媛?”
那边回得很快,他曾给我提过,我是置顶聊天。
“你……要和我结婚吗?”
我心里很是忐忑,有兴奋也有犹豫,但还是想勇敢一把。
“?你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等我继续回信息,那边的电话直接拨过来。
我给他讲了,我迫切地想要结婚,但是没有嫁妆,没有很多亲人,甚至原生家庭很糟糕。
问他愿不愿意的时候,我心里其实不抱希望。如果是我,我也不会愿意取这样一个人。
但他让我既惊喜又惊讶。
“我明天飞你那边,我们聊聊。”
是的,这是我们第一次线下见面,也是婚前的第一次见面。
他给了我很足的安全感,在他的稳重成熟下,我发现自己也可以被爱,也可以有人让我依靠。
我们结婚了。
在他家那边,举行了正式的婚礼。
他没有因为我的家庭,对我轻视,甚至还做通他父母的工作,让他父母也轻松的接受了我。
我不是没有怀疑过,他会不会是骗婚。
可后来,他工资上交,时常报备自己动态,让我感受到很足的安全感。
会在每晚睡觉前,一遍又一遍地说“我爱你”。
也能在下班很疲惫之后,还记得去买我喜欢的奥尔良。
离开了糟糕的原生家庭后,我逐渐习惯被爱、被呵护。
不会有人让我忍,也不会有人每天在我耳边咒骂、吵架。
可婚后的日子越美好,就越让我不安,似乎总有一种随时会失去他的感觉。
直到,他把新的房产证拿给我。
“老婆,你看,给你的惊喜。”
他得意洋洋地把房产证递给我,打开一看,里面产权人上明晃晃的有了我的名字。
泪意来得凶猛,尽管我尽力控制,也不得其法。
他从来都足够了解我,虽然我不曾提过一句,但他知道我在害怕什么,在惴惴不安。
有时候,行动来得比好听的言语,更动人。
我很庆幸,遇到了他。
当初抱着不单纯的目的嫁给他,他的包容,成就了如今的我。
那个记忆力糟糕的家,似乎离我越来越远。
8
随着生活的稳定,以及莫君尧给我的勇气,我开始逐渐重拾曾经的我。
因为没能上大学一直是我心里的结,所以我开始参加成人高考。
每天下班后,开始跟网课、啃知识点,习题做了一套又一套。
所幸功夫不废有心人,我顺利通过。
接着又边上班边准备考研,希望能够有更好的提升。
好像,我已经摆脱了曾经的噩梦,除了偶尔在梦里,依旧会梦到那个被困在原生家庭的我。
梦中的我,站在家门前,看着那个男人殴打我妈,我竟然冷漠无比。
想要去阻止,也无法前进一步。耳边满是那男人的粗口、咒骂,我妈偶尔传来一阵啜泣,她露出的手臂上,满是青紫的伤痕。
“媛媛,媛媛,醒醒,又做噩梦了?没事,我在,别怕,睡吧!”
莫君尧叫醒我后,心里涌出的满是后怕。
我以为……我又回到以前的日子了。
“幸好……幸好……”
带着后怕的颤音,我紧紧搂住他腰间。
“什么?”
听到我呢喃,他低下头侧身问我。
我没回答,把头蹭在他胸前,使劲蹭了蹭,闻着熟悉的味道,重新入睡。
果然,一觉到天亮,我睡得很好。
如果没有接到那个电话,我相信我的好心情会更好。
看到手机铃声响起显示的备注,我很不想接,可最后还是没有挂断。
“什么事?”
听到是冰冷的声音,那头一顿,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
“媛……媛,我是妈,你……怎么也不给家里打个电话,过得好吗?那个人对你好不好呀,受欺负了……”
心里的不耐到了极点,“受欺负了怎么办,你,还是那个男人?谁能为我讨公道?那我受欺负了,你来讨吧!”
看着从卧室出来的莫君尧,我眼神向他传去抱歉的讯息。
他好笑地冲我摇摇头,过来轻轻地吻了我额头,然后继续到书房工作。
没有听到回应,我感到好笑,“当时你和那男人结婚的时候,不是说,我受欺负了要靠他嘛,来吧,你说说,我咋靠?”
透过客厅的窗户,我能清晰地看到映在窗户上,我嘴角讽刺的笑。
那边犹犹豫豫半天带着讨饶声传来,“媛媛……你……”
“就这样吧,每个月我把钱打你卡里,没啥事就不要给我打电话了。”
挂断电话,盯着面前的桌子不自觉开始走神。
如果,我爸没有去世,我们会不会不一样。
我有慈爱的父亲可以依靠,我受欺负了,可以任性地让他替我讨回公道。
也有温柔母亲可以依赖,躲在她怀里撒娇的滋味,我已经记不得了。
不知什么时候莫君尧出来,直到他手指抚上我脸才发觉。
“怎么了?”
盯着他有些疑惑,摸我脸干嘛!
“别想了,也别为不值得的人哭,你永远都有我在。”
他温柔地将我拦到怀里,靠在他肩上,我抬手摸摸眼角,才发现我原来哭了。
往他怀里躲了躲,亲亲他的耳垂。
“不要担心啦,我没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她不给我打电话,我都快记不起她了。”
是呀,母女处成我们这样对我的,大概还是少数。
9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一战考研失败,但好像没有感到太过失望。
只是,学习得更加努力。
每天不是学习,就是工作,再者就是美满的家庭,我过得真的很幸福。
偶尔去婆婆家打打牙祭,或者和公公打几圈麻将,很是惬意。
但人的幸福不禁念叨,念得多了,总会有些人或者事扫兴。
正打麻将打得起劲,再次看到熟悉的电话。
“有什么事,直接说。”
这次那头不再扭扭捏捏,声音里带着几分焦躁,“媛儿呀,你快回来,你后爸他不行了,医生说他出大问题了,这可咋办哟……”
听到她的哽咽,我才稍微正了下神,捂着电话让旁边的人先打着。
找到一个僻静一点的地方,才重新把手机放到耳边。
“你给那死丫头说,我是她后爹,她是治也得给我治,不治也得给我治。”
明显精神气儿不足的声音传来,听到他还有本事说这话,不禁把我逗笑。
“明天回来。”
说完就准备挂掉电话,那头好似准备继续说些什么,被我简单的四个字噎得哑口无言。
只能干巴巴的道,“那……你记得钱带够啊。”
亏他敢想。
我不落井下石就已经算仁至义尽,治病?
这不是离谱它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吗?
哼笑一声,不过我倒是很乐意看那男人是如何死的。
让我以德报怨,不好意思,我还真不是圣母。
本来我准备一个人回去,可莫君尧生怕我又受欺负,赶紧请了一周的假陪我。
到了病房外,看到那男人像大爷似的躺在床上,让我们做这做那。
我还是忍不住撇了撇眉,不过很快克制着松开。
“哟!这是还没死呢,我以为是叫我回来替我这后爸奔丧呢?”
本来看到我的妈,脸上才展开的笑,一听到我这话,就对我横眉冷眼。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呢?让女婿看笑话,这是女婿吧,长得真俊,快……快坐……”
亏她第一次见莫君尧,还知道这是她女婿。
不够,刚才的画面依旧不出我所料,只要我和这男人,她始终会选这男人。
她一顿忙碌,我不慌不忙地坐下。
看着床上男人明显消瘦的模样,结合她说的情况,有些好奇他患了什么病。
“生的什么病,要多少钱?”
她以为我说这话,是松口了。
看到她迅速变脸,一脸讨好的褶子,我心里的厌恶不禁深了深。
“唉……你爸呀,医生说是什么结节扩散……叫那啥病,我年纪也大了,也记不起了,只说要很多钱动手术。唉,你看,我也老了,不中用了,你们也得帮着照顾下你爸。”
说着说着,眼神就瞟向莫君尧。
我被气笑,是真的被她现在的不要脸笑出声。
“那看来还有段时间才死,我回来早了,等他死了你再通知我,也让我回来笑着送他一程。”
我才站起来,就被她一把扯住,莫君尧都没来得及反应。
“这是你后爸,你不管,谁管?”
手掐得我手腕疼,我强忍着,哼笑“这不是有你嘛,你对他可愧疚了,可有耐心了,那你继续伺候着吧!再不济,他还有儿子呢,是吧。至于我呢,回来送他一程,都算很善良了。”
“是吧,君尧?”
莫君尧被我点名愣了愣,也无奈笑道“是,你就是太善良。”
10
从我回程开始,陆续几天都不断被她电话骚扰。
一开始我还接,不过不是怒骂就是叫喊。听厌了、听烦了,后面就不耐听了。
再次听到她那边的消息,是男人已经去世。
据说,这男人最后的时候,满身疼得打滚,用了止疼药也没效果。
受了好一番折磨,就连我最后再次回去的时候。
我的亲妈,也是逢人就说我不孝。
“哎哟~我怎么摊上这个白眼狼呀,我命苦呀,不容易有个当家人,她见死不救呀~哎哟,我命苦呀~”
听到她哭天抢地地叫喊,我就冷冷站在一旁看。
周围的视线,对我没有丝毫影响。
看着趴在地上这个没了形象的女人,只感觉好陌生,突然生起一种似乎从来不认识她的荒谬感。
在我回去之前,我给了她一笔钱,也算是对她最后的报答。
也拜托了周围的邻居照看,每个月定时给邻居打照看费。
这也算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想,这一辈子,如果不是她去世,我应该不会再回这里了。
一间破旧的房子,门前泥泞的土路,周围脏乱的环境,无一不让我感到厌烦。
也是这次回到家之后,我感觉很不舒服。
总是想吐,我以为是因为奔波产生的水土不服。
后来莫君尧强制带我去医院检查,才发现,原来上天给我们准备了礼物。
没错,我怀孕了。
肚子里的宝贝大概懂得心疼妈妈,只有最初孕吐了一下,后面一直很顺利。
直到生下来,一个六斤四两的胖小伙。
偶然一次照常和邻居打电话,问我妈最近的情况。
听我问,邻居那边先是一阵笑,后面才慢吞吞地说,“哎哟,你妈呀,要我说,也是个有后福的。这不,有了你给的钱,家里又没人要伺候,一天上街逛逛,去村口和人聊聊天,活得潇洒的嘞!”
听到她的好与不好,我心里都不再有丝毫波动。
对她尽最后的赡养义务,与其说是孝顺,不如说是责任。
初次之外,我不能给她其他东西。
我怀里抱着小糯米团子,思绪漂回那年我劝她离婚的时候。
记得当时她把那男人看得很重。
尽管那男的没有任何责任心和担当,甚至人品不好。
但在她看来,依然是顶梁柱。
我不知是该替她感到悲哀,还是替我们这个家?
如果她早日摆脱那个男人,活得不会比今天更潇洒吗?
直到她去世的时候,我带着已经三岁的小团子回去奔丧。
小团子问我,“妈妈,我们是去哪儿呀?”
低头看看脚边这个白白嫩嫩的小团子,心都软成一团。
“回妈妈老家呀!”
“我不是和妈妈一个家吗?”
小孩子总好像有十万个为什么。
“妈妈小时候的家。”
“喔,为什么要回来呀!”
为什么要回来,回来割下最后一丝责任呀!
我笑着捏捏他的脸蛋,“回来带你看看妈妈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妈妈好不好?”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只会笑着呲牙,“好~”
直到最近,我还是不愿意小团子叫她一声外婆。
最后的责任尽了,我或许也就真的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