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不死！便死战！”
军队之中，所有的士兵齐齐高呼。
他们扯着嗓子，不断挥动着手中的武器，丝毫没有畏惧之心。
即便知道自己深陷重围，也拼尽了最后一丝全力。
全是因为，他们是大楚的战士，若是他们败了，身后的数万万大触民众，还有他们的家人，全部都会陷进无法想象的痛苦之中。
更是因为他们跟随镇北侯征战多年，早已不是简单的大楚士兵，更是名副其实的周家军。
军中训诫犹在耳边，战不死，便死战！
即便只剩下最后一丝兵力，你要奋战到最后，决不能放下手中的武器。
刀在人在，刀弃人亡。
苍穹之上的那一弯弦月已经被笼罩过来的乌云遮掩，天地之间一片黑暗。
人眼根本无法看清距离自己五米之外的人影。
周昭坐于马背之上看到黑压压的一片，甚至不注意看都分辨不清自己的军队还是敌军。
这场战斗持续了半个时辰。
周昭和最后存活的士兵已经被围在了最中间，包围圈不断缩小。
突然，远处传来一道清隽的声音：“皇后娘娘，投降吧！”
周昭猛地转头，顺着声音传过来的地方望过去，视线里却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今日，我时玉——会了结皇后娘娘出征以来从无败绩的神话！”
时玉！
周昭的瞳孔猛然一震，一时间，全身的血液好似倒流，直冲脑门，她的身形控制不住在马背上一晃。
“娘娘！”
赵无极伸出了手，担心地急促唤出声。
周昭深吸一口气。
“无事。”
她没想过，时玉竟会在这些时日带兵悄悄南下到这里，算准了她会带着精兵先行攻打，设好陷阱等着她跳。
周昭不由握紧了手中的缰绳，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上一世的她根本没有和时玉正面对上过。
这一世的进程如此之快，全部凭借她上一世的记忆。
没想到，还是出了这么大的差错。
时玉竟然出现在这一座小城。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思考间，远处再次传来时玉的声音，温和的嗓音中裹着寒凉的杀意，
“今日谁能取下皇后娘娘的头颅，我便将谁提到军中大将军的位置！”
此话一出，那些围在周围的士兵几乎全红了眼。
那可是大将军啊！
谁能不爱大将军的位置！
他们普通士兵奋斗一辈子也的不来的荣耀。
一时间，喊杀声一片接连一片叠起。
余下的两百精兵死死支撑着，奈何敌军数量太多，根本抵挡不住汹涌的杀气。
赵无极面具背后的眸子闪了闪，眼睫微敛。
下一刻，竟动作悠悠地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覆在面具之上，轻轻一摘。
面具已然取下。
此时正在混战，无人注意到他的动作。
就在周昭咬牙打算带着残兵拼杀出去之时，赵无极突然对着她喊了一声。
“怎么了？”
周昭紧紧凝着眉心，转头之时，赵无极那一张妖孽的面庞直撞入她的眼底。
“你——”
周昭惊诧不已，她还从未见过赵无极在人前摘下过面具。
赵无极不等她反应过来，凭借身高手长的优势直接踩着马鞍的脚蹬站了起来，探过身子，将面具扣在了周昭的脸上。
他的手臂环过周昭的脑袋，指尖打结的速度极快，不过一个呼吸，面具便牢牢固定在了她的脸上。
“你这是做什么？”
一片黑暗之中，赵无极的面庞勾勒着冷峻的线条。
他将右手握拳放在左胸的位置，对着周昭微微弯腰。
这在北寒是“我将永远臣服于你”的意思。
再抬头，他的眸中充满了坚定。
他移开视线，将手中的刀冲着天空高高举起。
轰——
穹顶之上突然降下一道巨大的雷声，伴随着一瞬间刺眼的闪电。
震得地上的人都不禁愣了几秒。
周昭抬头看着天空。
只见层层叠叠的乌云如同鱼鳞一般压下来，沉沉地好像下一秒就会跌落。
“大楚的士兵！”
赵无极突然高声喊着！
周昭猛地回神，看着近在咫尺的赵无极，瞳仁微颤，难道……
她下意识地就想开口阻止他接下里的话。
不成想赵无极竟拽着缰绳向前跑了几步。
“给我听着！如今我们腹背受敌！败北之像已成定局！
但是！”
他扯着声音。
少年意气和超越常人的稳重夹杂。
天空之中又是轰隆一声！
赵无极拔高了声音喊着：“皇后决不能同我们一同陨落于此！”
“大楚的士兵！随我为娘娘杀出一条血路！”
话音将将落下。
穹顶之中，越积越厚的乌云终于兜不住漫天的雨水，哗啦啦全部倾洒而下。
老天都在为了今夜的伤亡哀嚎。
“冲啊！”
余下的精兵瞬间爆发出了最后的力量。
他们要为大楚的皇后闯出一条生路！
他们可以英勇赴死！但皇后不能！他是军队的信仰，是军队的核心！
他们会用血肉之躯为大楚的皇后拼杀出一条生路！
“杀！”
赵无极大声嘶吼，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聚成水流依着棱角分明的下颌落在马背之上、地上……
周昭看着他拼杀的背影，心尖一颤。
迟迟不能从震惊之中回神。
她好像突然懂了，懂了为何他上一世为何会为了司马怜做那些违逆天道的事情。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只要认准了主子，便会不顾一切地为了他而战斗。
“娘娘，愣着做什么，没看人家已经为你杀出了一条生路吗？”
不知何时，阿克力已经到了他身边。
他的情况也不太好，手臂被人砍了一道，鲜红的血液染红了白色的战甲。
“冲！”
阿克力凝视前方，抬手在周昭的马背之上落下力度不小的一掌。
周昭惊了一跳，下意识抓紧了手中的缰绳。
他们二人并驾跑了过去。
赵无极的实力十分强悍，他常在最前面，如剑刃一般划开口子，周围的士兵便是他的剑气。
死死护着中间的周昭。
不知过了多久，赵无极终于冲到了最边界。
远处，原本悠哉看戏的时玉看着眼前的操作，放声喊着：“捉住皇后！”
赵无极已经杀红了眼。
冲出来时，士兵肉眼可见地减少了一半。
他暗沉的眸中尽是杀气，即便雨势滔天，也冲刷不净他刀尖之上的血迹。
他调转马头，看着面前乌压压的士兵，沉声喊道：“王上带着娘娘快走！”
“属下断后！”
随着他声音的落下，剩下的士兵也喘着粗气，“娘娘快走！”
雨水冲刷着他们的全身，却冲不下他们的信念。
面对冷寒的刀尖，他们的眼皮一眨都不眨。
“我等誓死保护娘娘！”
“我等誓死保护娘娘！”
…
一声又一声。
不足百人的军队，喊出了冲破雨幕的气势。
周昭攥着缰绳的力度加大，手指关节因为用力泛着白。
面具之下的凤眸、眼底泛出一片猩红。
“赵无极！”
她紧紧咬着下唇，开口说话时已经带了一丝沙哑。
雨幕之中，赵无极的背影如同一道坚硬的屏障，将恶狼一般的敌军死死拦在了身后。
“娘娘快走！”
他依旧没有回头。
阿克力眼眸眯着，驾马靠近周昭，一把捞过周昭的腰肢，将人带到了自己的身前。
这一动作溅起了周遭一圈的雨水。
“你——”
周昭还来不及反应，阿克力已经调转马头，向街道里面奔去。
他将人死死压在怀中，低头靠近她，沉声说着：“娘娘还要耽误时间吗？赵无极和士兵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
“周将军的士兵还有至少一个时辰才能到，留在这里，你我只会是被杀或者成为时玉手中要挟他们的把柄！”
阿克力的话，每一个字都敲在她的心脏。
周昭张了张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她可以同他们共生死吗？
未免太过冠冕堂皇……
她作为皇后，如果死在了战场之中，后果不堪设想。
更何况，如今陛下还陷在昏迷之中……
周昭不禁抬手捂着胸口。
不知道是不是阿克力骑马的速度太快，雨水直往口鼻之中灌。
她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嗓子眼，呼吸不畅，想要张口说话都难。
尤其是这一幕……
被人包围、身边之人为了护送她而放弃自己的生命……
云裳。
周昭的脑海之中突然浮现出上一世与北寒征战之时，云裳为了护送自己，倒在血泊之中的场景，顿觉心中绞痛。
没想到，如今重来一世，还是避免不了这样的场景。
察觉到怀中人的不对劲，阿克力凝眉，“我们入山林，他们不会那么容易找到。”
说罢，拽着缰绳直接转向对着山林的一条小巷。
进入山林不久，阿克力便拦腰带着周昭从马背之上跳下，伸手一拍马背，马儿像是有灵性一般，径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冲天的雨水穿过秘籍的树叶落在两人身上。
这时，阿克力才看清了周昭的神情。
她脸色苍白，双眸无神，嘴唇颤着，呼吸也有些急促。
“娘娘？”
阿克力脸色焦急，双手抓着她的手臂摇晃，“娘娘？！”
“啊——啊……”
周昭终于在一阵摇晃之中回了神。
她抬眸看着阿克力，水珠凝在眼睫之上，颤动之间抖落下来，顺着鼻尖滑落。
楚楚可怜的模样。
阿克力有些愣神，他平时见到的周昭，永远是运筹帷幄、英气满身的样子。
他喉结滚动，眼皮敛下。
“娘娘，我们得快点儿离开这里！”
周昭缓了一秒，点头，转身朝着林中深处跑去，阿克力紧随其后。
天空之中不时传来滚滚雷声，雨势也在不停加大。
天色黑暗，雨幕重叠，很难看清眼前的事物。
这种情况之下，在林中躲避奔逃更为危险。
就在两人跑到堆了一片落叶的地方，深一脚浅一脚，好像踩在了棉花之上。
“啊！”
周昭惊呼一声，一角踩空，直接落了下去。
阿克力眼疾手快地拉着她的手腕，可他的半只脚也已经踩空，两人一同摔落了下去。
阿克力下意识地伸手将周昭拉入自己的怀中，将自己的背对着地面。
下坠也只是一眨眼的事情。
随着“砰”一声闷响。
“唔——”
阿克力的嘴角溢出一抹吃痛的闷哼。
他的手臂紧紧搂着周昭。
周昭睁开眼眸，小幅度活动了一下被他勒得有些痛的手臂，手指在他的腰侧轻点两下。
“王上……”
雨水落在她的头顶，声音也嘶哑了许多。
“嗯~”
阿克力紧紧闭着眼眸，好像在承受什么痛楚一般。
他的手臂随之落下，周昭也从他的胸膛之上滚落在一旁的泥泞之中。
她先是喘了几口气，手指才撑着地坐了起来。
“王上……”
她喘着气，“王上……”
阿克力抬手遮住额头，轻轻喘着气，低笑道，“娘娘，你没发现我的腿受伤了吗？”
“啊？”
周昭呼吸一滞，目光移向他的小腿处。
只见一根从地里长出来的笋直接贯穿了他的小腿肌肉，雨水不断冲刷着流出来的血液。
“你——”
周昭站起身走到他的腿边，慢慢蹲了下来，满是雨水的手指将裤腿的布料拨开一点。
她低头仔细检查着伤势，尽量不触碰到他的伤口。
只是在拨动布料的时候还是避免不住碰到了伤口。
“嗯~~”
阿克力忍不住闷哼一声。
周昭咽了咽口水，转过头看他。
他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紧闭的眼睫颤动着。
“你忍忍。”
周昭轻声安抚一句，又开始低头仔细看那处伤口。
她现在和阿克力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况且……刚刚他还是为了保护她才受的伤。
“娘娘——”
阿克力忍着疼，“你放手做，本王——不怕这点疼。”
从小至大，他受过的伤可不止这点。
周昭知道，他这句话不过是想减轻自己的心理负担。
但，这笋穿过了小腿，若是稍有不慎，贸然拔出，恐会造成大出血，危及生命。
她又弯腰低头，尽力在黑暗的环境中看清这笋插进的地方。
雨水啪嗒啪嗒落在两人的身上。
从远处看，更像是林中的一道剪影，如山水泼墨画一般，两人不过是这幅画中不起眼的一点，就像是毛笔笔尖的墨水不经意地滴落下来，成为这幅画中最为吸睛的一笔。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下来。
周昭费了大力气才将他小腿之上与血肉混在一起布料一点点拨开。
电闪雷鸣从来没有断过。
周昭的眼皮已经被雨水击打得完全睁不起来。
她低头，一手撩开腰部以下的甲胄，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手指用力直接将一条布条撕扯下来。
发出“嘶啦”一声。
她开口，声音有些虚弱，“王上，这笋尖插入的地方是要害，我暂时还不能帮你把这个拔出来，只能先用小刀将笋割断，然后进行简单的包扎。”
不知是已经疼得麻木了，还是怎么。
阿克力点头，“麻烦娘娘了。”
周昭拔出腰间的短刀，用刀锋磨着笋。
尽量把割笋的动作放轻，不带动他腿中笋的移动。
这个过程，足足用了一刻钟的时间。
这样的天气，两人又落在一处较矮的断崖之下，根本分不清方向。
周昭将他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
手指捏着布条打下结的那一刻，她重重舒出了一口气，跌坐在了一旁。
她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把子站起来，“我们不能留在这里，迟早会被找到。”
阿克力将遮盖眼镜的手臂伸开，双手撑着地坐直了身子，唇畔泛着苍白。
“好。”
他抬眸看着周昭，咬紧牙关，试图利用那条没有受伤的腿站起身。
却还是吃痛“嘶——”了一声。
周昭拧眉，吹在身侧的手攥紧一些，眸中闪过纠结。
不过这纠结一闪而过。
她走近阿克力，蹲下身，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搭上来吧。”
身后的人溢出一抹轻笑，从善如流地将手臂搭在了她肩膀上，“能得娘娘如此待遇，本王这伤受的还真是值。”
“少贫几句。”
周昭瞥了他一眼，慢慢站起身。
阿克力虽身形高大，实际撑起来，周昭却感受不到有多重……
.
城中。
所有士兵已经奋战到自己的最后一刻。
赵无极的身边再也没有一个大楚的将士。
他的对面，是多到根本数不清的士兵。
可前面那一排士兵，竟只是举着手中的兵器，没有一个敢靠近的。
眼前这人表现出来的实力实在太猛了！
只要主动挑衅他的人，活不出一个呼吸。
他们不敢——不敢做垫背的那个。
“愣着做什么！冲过去！”
时玉的命令再次传来：“冲过去！去追皇后！”
这句话点醒了众多士兵。
对啊，他们可以越过眼前的人直接去找皇后，反正眼前这人不管有多厉害，都不是他们所要追击的重点。
“啊！！”
所有士兵同时爆发出了嚎叫。
他们举着手中的兵器，眼看着就要越过赵无极冲向街道深处。
赵无极的身影立在雨中，如同一把黑色的利剑，他幽幽地抬起头，说出的话带着来自地狱的凛凛杀气：“想找娘娘，先踏着我的尸体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