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回到故乡,便没了信念,便了却了心事,再来的,便是离别了。
看着那破旧衰败的小土屋,一点点的出现在众人眼前,他们都不由放慢了脚步,仿佛只要他们走得再慢一刻,苏彬的信念便会多支持一刻,他便会多活一刻。
可是,路一直都在那儿,不曾变远,也从未变近,尽管他们放慢了脚步,还是止不住在天黑之前,踏进了那个小院门。
院子墙根底下的兔笼里,早已没了兔子的踪迹,但苏彬眼神望向那一处,却好似仍旧看见了自己的老母亲,佝偻着身子,往里面放葎草的身影一般,充满了眷恋不舍,还有……依赖。
苏宛垂下眼眸,为自己这个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词语,感到心如刀绞,她似乎长这么大,头一次看见苏彬……一个五十多岁的大男人,露出这样的神情。
恍然间,她好像才明白,如山一样高大坚固,不可动摇,说一不二的父亲,在他的母亲眼里,也是一个孩子啊!
是从嗷嗷待哺,到蹒跚学步,到年轻气盛,一直有母亲庇护的孩子。
所有的人,都把他当做家里的顶梁柱,都把他视为依靠,可他不是神,他有很多的无可奈何,他流血会疼,冬天会冷,干苦力活会累,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可是苏家除了奶奶之外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是钢铁汉子,都以为他有用不完的力气,不会有难过的时候,甚至从来没人心疼他……
苏宛眉头一拧,大颗大颗的眼泪直接掉到了地上,她忽然想起来,那时候苏彬在一中门口卖煎饼果子,她身为女儿,却在跟别人合伙做生意的场景。
还有那个鸡蛋油,她教给了别人的父亲,让别人的父亲舍得去学校食堂里包个位置,是她的父亲,不舍得那点钱,一天又一天的在风里来雨里去,仍旧推着个小摊子,买着已经有很多山寨货的煎饼果子。
苏宛越想越崩溃,抹着眼泪,直接就从最后面冲上去抱住了苏彬:“爸!对不起,这些年来,是我不懂事,让你受了那么多苦。”
“傻孩子。”苏彬伸手摸摸苏宛的脑袋,轻轻的叹了口气:“这些年来,我知道亏待你了,也觉得你确实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可是当父母的,哪里有真的怨恨自己的孩子的,就像当年我觉得你奶奶偏心,做了许多让她伤心难过的事情一样,父母怎么忍心责怪呢!
你知道吗,当年那口井,你奶奶饿的不行了,就在那儿喝凉水,可是凉水不顶饱啊!她经常偷偷哭……
还有那边……原本是种着一颗榆树的,可是后来我们太饿了,把榆钱弄下来自己吃了,没吃饱,却因为年纪小,不懂得保护口粮,把树枝给掰断了,后来榆树叶子也没长几个,你奶摘下来,都给我们蒸了菜窝窝。
她不舍得吃,就把那榆树皮撕下来煮了,还一个劲儿跟我们说她喜欢吃那个……
人啊,哪有一辈子都顺顺利利不受委屈的时候呢?
有时候,你觉得你很委屈了,可是你却不知道,那已经是有人努力为你撑起来的一片天了。”
苏彬说着,眼泪从眼角处滑落下来,他想继续说话,可突然眉头一皱,忽然咳出一口鲜血来。
瞬间,在一旁都小声哭着的苏青和兰氏都围了上来。
苏彬站不住了,跌坐在地上,用手擦了把嘴,对苏宛三人说道:“果然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临知道自己要死了,才明白许多道理,想说给你们听,却来不及了,你们要好好的活着,我太累了,也,很难受,想……睡一觉,就像以前……母亲……”
苏彬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小到别人都听不见了,胸口的喘息弧度也逐渐趋于平稳了,不再有起伏。
兰氏忍不住率先大哭起来,苏宛和苏青也忍不住哭喊着爸爸。
可是依靠在苏宛和兰氏之间的男人,再也没了生息。
小土屋的大门口已经围满了乡邻,有几个关系好的,进来跟兰氏商量给苏彬穿寿衣,还有发丧的事。
可是兰氏一概不理,哭的上不来气,也不松手。
有人来扶苏宛,苏宛抹了把眼泪,突然想起来当年她哭奶奶,被呵斥的事情。
果然,离世的人,只有至亲才会心疼到不顾礼法失声痛哭,会抱着人不让离去。
她长呼一口气,准备扶兰氏起来。
却突然听见苏月尖叫着朝她冲了过来:“苏宛!你别动!你个扫把星,家里发生这么多事都是因为你!都是你害的,你是个邪祟上身的妖精,你是鬼节出生的,阴气重,我们家就是因为你才会落的这个下场的!”
苏宛听见这话,眸子一眯,忽然一下子想起了自己重生的事情。
前世,苏彬并没有得白血病,和兰氏是差不多时候去世的,那时候苏青的儿子苏川勇已经上初中了,她也已经四肢开始木化,既没有参加苏彬的葬礼,也没有见他最后一面,只是在听说他去世了的时候,心里空落落的。
难不成,真的是因为她的重生,改变了太多东西吗?
苏宛想到这里,心脏莫名的疼了一下,让她忍不住捂住了胸口。
她听见苏月在歇斯底里的大喊:“看见了吗?你们看见了吧?她是邪祟,是鬼上身,她害怕我手里的玉,这可是大师开过光的佛祖!”
苏月说着,举着手中的金镶玉,又朝苏宛走近了一些。
苏宛这才反应过来,在她出神这一段时间,苏月已经掏出了自己去寺庙买的辟邪神器金镶玉,励志要镇压她这个邪祟。
而她碰巧在这时候,心脏疼了一下子,好巧不巧的,就坐实了她是邪祟上身,怕小佛坠的事。
她看见那些原本来帮忙处理苏彬后事的人,都一脸警惕的看着自己,心中觉得郁闷,可一回头,发现刚才在自己身边的兰氏和苏青也悄悄的远离了自己,就觉得有些哀伤了。
她呵了口气,伸长了胳膊,一把把苏月手中的小佛坠拽在了自己手中,声音淡然且无辜的问。